不久後京城貴女圈便流傳出一種膏脂,名爲玉肌膏,只有拇指與食指圈起來那般大小的盒子,卻要賣到二十兩一盒,價錢雖貴但用着皮膚卻是細膩滑潤,初時是一些貴女用過後與閨中蜜友分享,後來便越傳越烈,加上玉肌膏稀少的很,竟是打聽了京城所有的胭脂鋪也買不到,一時間價錢竟彪至到了五十兩銀,就是這般也是難以人手一盒。
就在貴女們四下打聽着心焦焦時,竟發現一家名爲冰肌坊的新鋪子有賣,且與那用過的玉肌膏香味兒一模一樣,這事兒便一傳十,十傳百,引得無數貴府的丫環前去鋪裡打聽,只可惜那夥計說玉肌膏做起來極爲費事,一天店裡最多隻能出五盒,要再買便得明日才行。
於是這京城賣玉肌膏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冰肌坊,在貴人圈幾個月之間便名氣大噪,無論是高門的夫人小姐,還是富家的千金小妾,都爭相搶買,使得玉肌膏在很長的時間裡一瓶難求,人氣高漲。
有人買不到玉肌膏,便只好退而求其次的在冰肌坊選些其它的胭脂水粉,卻發現用過之後竟是無一不好,便是那香粉也比其它胭脂鋪用得更舒服,於是漸漸的冰肌坊賣的其它東西也開始走俏起來,凡是做出的膏脂便都會被人一搶而空,買不到的還會懊惱萬分。
冰肌坊的生意越做越好,看着匣子裡的銀票越積越厚,沈荷香心情從未有過的振奮,日日眸光盈滿笑意,似找到了人生目標一般,她前一世活得糊塗,這一世重新來過,覺得靠自己雙手賺的錢用着比別人給的要舒服的多,於是越發的一心專注於那些胭脂水粉之中。
於是春去冬來,一年多的時間,整個冰肌坊已經成爲京城小有名氣的胭脂坊,貴女們的梳妝盒可以沒有德淑齋的水粉,卻不能沒有冰肌坊的玉肌膏,用冰肌坊的胭脂水粉幾乎快成爲貴女圈身份的象徵了,畢竟那鋪子的東西之貴,一套下來便是貴家千金也是要咬咬牙的,像一些品階小家裡拮据的庶女也是買不起。
這一日早上外面有些陰冷,不多時便開始下起小雪來,冰肌坊一開,沈家的鋪子的生意也跟旺起來,隨着不少有身份的貴女出沒,這地段不久便寸金寸土,引得那賣了雜貨鋪的掌櫃捶胸頓足的,覺得當初三百三十賣的太便宜了。
有人得知那冰肌坊與沈家胭脂鋪是一家的,於是不少平民都會去沈家鋪子買胭脂,買不起冰肌坊的東西,買同一家的總也能沾沾貴氣,加上沈家的胭脂水粉確實比其它鋪子同價位的要好,自然是財運滾滾,每日前來挑選的客人都擁擠不堪,絡繹不絕,一時間本來挺大的鋪子便有些不夠用了。
這幾天沈父又花了五百兩買下了另一條街稍大的一家鋪子,準備再開家分鋪,又聽從了自己閨女的提議,將一處地段不好的院子花了百兩買下來,也不對外賣東西,就專門用來做個自家加工的香料坊,畢竟整個香山再加上沈父買下的近百畝的田地,種出的香料足足能裝上十間屋子,自家的院子已經擠的沒什麼地方了,買處便宜的地段專門用來泡製自己家運過來的各種香料,到時儲存起來,自家用或者買賣都是可以的,而且離得不遠也極爲方便。
這一日入冬,虎子正將自家新買的一輛驢車停在了沈家胭脂鋪的門口,車上是最後一批曬好的豆蔻和丁香,此時的虎子已是有些意氣風發了,因去年剛蓋上了新房子,並娶了鄰村的村花,今年又買上了驢車,家中銀錢富裕,夫妻還算是恩愛,妹子二丫也剛定了門親事,夫婿雖也是農家,但家底殷實光田地便有六十畝,光是坐等着收租便也吃穿不愁了,而這一切都是沈家帶來的,虎子和虎子娘都十分感恩,這些年幫忙沈家打理香山和花田也更加精細了。
這天兒冷了,沈荷香每日比平時起得晚些,柳氏和碧煙一個寵着閨女,一個心疼小姐,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荷香睡到自然醒,這才從暖和的絲錦被中起身套上衣服,直到輕開了小窗才發現外面竟然下起了毛毛細雪,門外的碧煙一直往屋裡瞄着呢,見小姐起了,便將一直在竈臺溫着的水一路端了進來,然後打溼了絲布遞給沈荷香清洗手臉。
待沈荷香用青鹽擦乾淨牙,又咬了塊用那粉花做的香餅放入口中輕咬,待牙齒都沾到了花液這才吐了出來,用溫花茶水漱了口,喝了碗碧煙端來的藕片湯與兩塊剛出鍋的糕點,和一懷熱乎乎暖胃的牛乳,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那個味道,竟也不覺得太難喝。
吃了六分飽,她便收了手,碧煙這幾年專門伺候沈荷香,所以沈荷香的一切習慣她都門熟,做起來順手,眼色也極佳,見吃得差不多,便往花茶杯裡填了水,這才手腳麻利的將盤子收走,回來時沈荷香已經漱過口,坐在了梳妝鏡前,手裡拿着一支鑲嵌珍珠的碧玉步搖正在發間比着。
剛纔她只給小姐頭髮簡單的挽起來,此時見着便急忙走過去將頭髮打散,然後重新梳了起來,小姐這一頭長髮又密又黑,在手裡滑不溜丟的着實不好梳理,花了一兩刻才終於挽了個漂亮的碧落髻後,隨即打開了旁邊首飾匣子。
看着那三層匣子裡滿滿的各色珍珠,珊瑚翡翠簪釵,沈荷香覺得自己離當初想要的榮華富貴又近了一步,她看了看,隨即便伸手取了下面那一層裡的一支纏絲梅金釵,這是母親在她及笄時親手給她插在發間的,意味着喜上眉梢的好兆頭。
“就帶這一支吧。”沈荷香將金釵給碧煙,碧煙心裡嘀咕着小姐平時不太喜歡多戴這些金銀之物,除了難免讓人有炫耀之意外,也是覺得這東西戴多了雖貴但也俗氣了,誰知今日竟然指着要戴,不過想到這只是夫人在小姐及笄時送的,便也理解小姐的心情了。
沈荷香自然是高興的,及笄以後自然是要喜上梅梢了,聽說那唐家夫人已經跟母親透露了兩家結親的意思,對沈荷香也是讚不絕口,母親也沒有立即回絕,只說想再留荷香一年,等到了十六再議親事,那唐家也是明白意思的。
這兩年沈家生意越發的紅火了,又開了分鋪還有家香料坊,那沈家的閨女更是個進財的,不聲不響的竟然開了家冰肌坊,京城的貴女哪個不與她交好,不過才半年光景那鋪子便日進斗金,如今說不定比沈家鋪子還賺呢,聽沈家夫人說將來那冰肌坊是要給荷香做賠嫁的,唐家自然是求之不得。
之前沈家剛搬來京城時,唐家雖說不至於看不上,卻也沒有主動結交,但如今卻今非昔比,沈家現在說句話唐家兩口子也是要仔細想一想的,如今眼見着兩家已交好,閨女又同在女學,自家的兒子又看中了人家沈家閨女,兩個小的年紀又相仿,這親事若不出意外便是那鐵板釘釘的事兒。
唐夫人甚至已是以親家自居了,而柳氏卻是另一個想法,這幾年有她和丈夫保護着,輕易不讓閨女外出,都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轉着,所以不少人只知她家有個閨女,都不知長得什麼樣,衝着他家的生意和人品,最近兩年上門求親的也多了一些,但都是些小門小戶的,柳氏並不滿意,所以一直也沒定下來。
但閨女早晚要出嫁,她再不捨得也不能阻了這親事,唐家有這意思,她也微微動了點心思,畢竟嫁進唐家與閨女只隔着一個院子,她想見便能見着,不用每天望眼欲穿的掛心着,而且唐家也算是個厚道人家,倒不至於苛待閨女,但是柳氏還是有些不甘的,畢竟在她眼裡自家閨女是委屈了。
不是柳氏自誇,荷香的顏色便是在京城也是能讓人眼前一亮的,性子即柔和又孝順,女紅出衆又唸了幾年女學,便是嫁個小有門弟的做正妻也是不委屈的,這嫁給商人之子着實有些平平了,不過好在那唐夫人的兒子書念得尚可,待到明年春兒試考後,若是能中一個半個舉人,她再將這門親事定下來,到時閨女也才十六,出嫁也是正正好的。
沈荷香看着碧煙將金釵固定好,又在發間綴下細細的銀絲串珠流蘇,隨即又取了對嵌紅寶石花形金耳環給她戴上,在碧煙挽發時,沈荷香已是打開了瓶子,取了點杏油揉在手裡敷在臉上,整張白得似玉般的臉頓時有些些淺淺的光澤,接着便淡淡撲了層香粉,這才點了點嫩紅的朱脣,整個人立即便顯得嬌豔了些。
“小姐就算不擦這些也好看,擦了便更好看了……”碧煙發自內心的說,沈荷香卻是半嗔半笑看了她一眼道:“就會貧嘴,快去取了鬥蓬過來,我一會兒要去冰肌坊……”
“小姐,外面正下着雪呢,待雪停了再去吧。”碧煙見小姐不輕不重的瞪了她一眼,便只好嘟着嘴去櫃子裡取了那件織錦鑲白狐狸毛的斗篷,這件還是老爺給小姐託人帶的,小姐最是喜歡。
沈荷香此時披了鬥蓬,覺得身子暖洋洋的,脖領衣襟的一圈白毛甚是柔軟的貼着皮膚,碧煙將鬥蓬帶子鬆鬆的系在沈荷香的胸前,這纔拿了油紙傘和帷帽跟在沈荷香身後。
外面的雪已由一開始的小片撒落而變成了遍天的鵝毛大雪,好在沒什麼風,倒是沒有那般寒冷,走到自家鋪子外門口,沈荷香停着腳步,回身要跟身後的碧煙取帷帽,雖然走一步便要戴這東西麻煩,但沈荷香深知這京城雖天子腳下,但難免魚龍混雜,多注意些總是好的,並且聽父母的話也省得他們在家裡擔心,所以這幾年倒是養成了習慣,出了家門便一定要戴的。
剛拿過帽帷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荷香……”聲音裡有些激動,沈荷香聽着不由回頭,便見鋪子門口有輛驢車,虎子正牽着驢目露驚喜的看着她。
“虎子哥……”沈荷香不由一愣,隨即粲然一笑,向前輕走了兩步,此時因下雪路上行人較少,門口也沒幾個人,說說話倒是沒什麼關係,碧煙趕緊追上幾步給小姐撐傘。
“我是給鋪子送香料來了,這是最後一車,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虎子搓着手笑着道,但眼神中卻是有些落寞,當年他對荷香的心意,恐怕到最後荷香也沒有半點察覺,母親說的對是他高攀了,當初他看不透,現在再見到這個與在鄉下穿着花布衣時完全不一樣的美麗少女時,心頭涌起了一絲酸意和釋然。
“虎子……”車蓬裡一隻簾子被掀開,一個穿着紅色棉襖的女子探出了頭,正好看到臺階上的沈荷香,一時間竟是呆在那裡,以爲是看見了哪家貴女,虎子急忙小心冀冀的走過去將那女子扶下車,“這是我媳婦兒,已經三個月的身孕了,這次跟我到京城送香料,順便來買點米麪……”
說完便對那穿着紅棉襖的清秀婦人道:“這是沈掌櫃的女兒,叫荷香,小時候還在咱家旁邊住着,二丫叫她荷香姐……”
那清秀婦人看着便更是驚呆了,她不止一次聽婆婆和丈夫說沈家當初沒搬走的事,她家的閨女還和小姑二丫交好呢,想象中她以爲只是那般小戶的女子,卻沒想到會是這樣讓人驚豔的人兒,那樣的笑意和舉止農家又怎麼會養得出來?
如今在鋪子門口,沈荷香也不好多說,便讓碧煙去取了她備下的一套打得極爲精美的銀質首飾,件件是沉甸甸的足銀,還有一對上好的白玉手鐲,手鐲是送給新嫂子的見面禮,首飾則是帶給二丫的,虎子一家現在爲自己家做着事,香山那邊全靠他一手打理,也不知省了父親多少事,而且大家都是老居顧鄰的,當年也沒少受人家幫助,送點東西一方面是拉攏,一方面也是真情實意。
虎子媳婦見推脫不了,只好收下了,在雪中說了兩句,沈荷香便目送了二人離開,坐在馬車裡的虎子媳婦兒一時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原來那女子便是荷香,原本她還沒有發覺,直到有一次虎子說夢話裡竟然叫了一聲荷香,她這才警覺起來,但這事她一直藏在心底沒有告訴任何人。
今日也是仗着懷孕才央求了虎子一起來,便是想見見那個讓丈夫睡覺時都不能忘記的女人,結果是讓她難堪的,原本只以爲跟小姑一樣塌鼻子大臉盤,卻沒想到竟是那麼精緻的美人兒,原來她在村裡也是屈指可數的容貌,但是今日站在那兒,那女人便是一個嬌小姐,她卻像是一個名副其實的農婦,那帶着一圈白毛的黑色斗篷,襯着她身上才做的一身紅襖更加的土氣,她不由地攥緊了手裡的放着一對白玉鐲子的繡金線香囊,心裡頓時涌起了一股濃濃的不甘,即使一路上都下着雪也似消散不掉一般。
沈荷香帶着碧煙到了冰肌坊,阿春急忙迎了上來,接了小姐的帷帽,屋裡極爲暖和,門口還燒了兩盆銀絲炭,身後的碧煙將沈荷香身上的鬥蓬取了下來,放進了內堂,此時店裡沒有多少人,只有阿春和兩個纔買的丫頭在看着,夥計則是去送貨了,有些貴客高價預訂的胭脂,做好了自然要給人送去。
“小姐,今兒街讓人有點冷清,不過咱店裡倒還好,早上李大人府上的丫環來還買了一套口脂,沈荷香聽罷點點頭,脫了鬥蓬,她上身着着一件素絨刺繡妝花襖,下,身一件暗花細絲褶緞裙,項間的衣外還帶着一隻及笄時沈父給買的適合剛及笄少女帶的金銀纏絲項圈,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腰間只掛着一隻壓裙子的紫瑪瑙佩飾,但因帶了幾個小小的圓鈴,走起路來竟是“叮叮”的輕響着,着實好悅耳的很。
沈荷香踩着穿了寶石和珍珠的繡鞋,走到冰肌坊的鋪架上看了看,這一年多她絞盡腦汁的又填加了不少新奇之物,加上阿春的手巧也都一一做了出來,賣得也十分走俏,光是頭油便做了足有十多樣花香味的種類,還有加了名貴香料和珍珠粉的澡豆。
香粉也有三種之色,其中還有一種藥材磨製而成,但經常擦在臉上卻可以讓皮膚變得白皙,賣得可是十分好的,阿春將店裡幾種新做的膏脂小件從架子上拿了下來,放在桌上一一打開。
沈荷香細細看了看,店裡的胭脂已經有五種顏色,大紅,玫瑰紅,粉紅,粉紫,和茶綠,這幾種賣的都很好,像茶綠一開始都沒人買,但到了夏日卻是賣的比玫瑰紅與粉紅要好,只因搽着舒服而不是爲了單純的着色,這對懂得享受的貴女來說,卻是容易接受的,平民百姓反而不重視這些。
隨即阿春又取了沈荷香之前弄出的口脂,她又做了一些,都單獨用五寸長的細竹子裝着,口脂不同於胭脂,做得要更加細膩濃郁,除了紅色和粉紅外,還做了橘黃和乳白,並且分別是用橘皮渣滓和牛乳做的,前者還是沈荷香從一個做香粉的婦人那裡學來的方子,她嘴脣乾起皮,擦了這種就會改善,沈荷香後用了幾次,覺得上過後脣瓣都會水潤飽滿,這才讓阿春做出來賣,而後者則是她自已琢磨,那牛乳脣膏完全沒有腥氣,反而有股奶香味,和着臘蜜搽着也滋潤的很,沒想到各做了十管,現在竟然只剩三個,顯然都賣得不錯。
那些貴門淑女最是精細,什麼東西怎樣那是一眼便能看得出來的,便是看不好用上一回也清楚的,不合心意的斷不會再去用,前兩天沈荷香又教阿春做了點小香餅,做成各種花朵的樣子,一個只有指甲般大,全部是用香料花瓣及一些可食用的無味香料製成,在口中嚼上一會吐出來,整個口中的異味便會一掃而空,一天都帶着淡淡的香氣,這種東西便是帶替了香湯漱口水的作用,也更實用一些,幾年後京城便有人做了出來。
沈荷花卻早早的弄了出來引得那些千金貴女掏銀子,而阿春卻早已佩服小姐五體投地了,小姐沒事腦子一轉,便有了許多賺錢的點子,這家冰肌坊看着沒有其它胭脂鋪那般人來人往熱鬧的樣子,但是來得人無一不是有錢人,賣一個也頂上別人賣十天半個月的,這鋪子有了小姐當真是轉了風水,成了個招財進寶的好地兒啊。
沈荷香正看着店裡剛做的一些可放手爐的梅花香餅,結果一個丫頭便匆匆進來道:“小姐小姐,夫人剛纔暈倒了……”
什麼?沈荷香手一抖,手裡拿着的梅花薰香餅頓時掉在了地上,“我娘她怎麼了?”
“夫人說中午親手做點炸銀杏仁兒給小姐吃,結果夫人杏仁沒拿穩便暈倒了……”還沒等丫頭說完,沈荷香便高聲叫碧煙,連叫了三聲,然後匆匆取了斗篷,連帷帽都忘記帶便快步出了冰肌坊,急匆匆的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