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的羊腸小路,隔老遠便看到自家簡單圍起來的籬笆門口正站着柳氏,手裡拿着縫補的舊衣在不斷張望着,見了人這才放下手中的針線笸籮起身迎了過來,見着父女兩這次買了這麼多東西,還花了那麼多錢,不由的心疼起來,但心疼歸心疼,當布料拿到手時還是仔細的放好了。
口裡還是將兩人埋怨了一通,花錢沒數大手大腳,不過說了兩句後見父女二人仍舊樂呵呵的絲毫不在意,便只好提着那幾斤新鮮的五花肉和大肉骨頭進了廚房,正好家裡還有些番薯和些幹蘑菇,和着肉骨熬盆骨頭湯,再做點米飯,一家人晚上就能好好的吃上一頓。
今日天氣熱,加上沈荷香又坐了許久的馬車,人擠人的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是粘膩的汗,衣服上還隱隱有股馬糞味,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急着搬浴桶清洗,沈父和柳氏都是寵女兒的人,在老宅時便罷了,現在有了自己的住處,一切自然是隨她喜歡,況且不過是洗個澡,就算天熱時一天洗上兩三次柳氏也都沒說什麼,沈父就更不會說什麼了,甚至每天走前都裝滿水缸的水以方便女兒舀水。
沈父回來吃了個雜麪餅填了肚子,便隨意用井水搓了把臉,趁着天色還亮着起身上了後山,準備按閨女說的採些桂花回來,晚上先用水泡着,明日買到菜油便可以直接拿來做頭油,等窖好擠好了油,半個月後拿去京城給於掌櫃,一罈便可以賺到兩百多文,如果還能賣上兩壇,就又有五百文錢進帳,這對家裡來說可算是一筆巨大的收入了。
沈家離後山最近,那山並不高,也沒什麼大的野物,一般周圍的住戶偶爾會上山砍點柴木家用,山上的桂花是最多的,加上其它一些花花草草,每當夏季放眼一望,紅的粉的黃的白的極爲惹眼,時不時風轉向,吹往這邊,站在院子裡便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花香氣,所以周圍幾戶人家都叫它香山。
沈荷香此時正站在窗邊,一邊看着窗外山上的美景,一邊用白色的厚棉布不斷的輕輕的絞着一頭黑黑的溼發,直到頭髮再無半滴水爲止。
夏日洗了澡確實舒服多了,身上清爽的很,隨之整個人便放鬆下來,有些愜意放下了棉布,然後閉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這來自於香山的花香氣,如果此時不是住着破舊簡陋的小土房,想必這樣舒服的感覺會更好。
聞一會兒,她慢慢的睜開眼睛,天邊絢麗的濃彩幾乎全部映在了眸中,顯得目光如一灣潭水,波光粼粼神色熠熠,沈荷香一時也是看癡了,心中念頭一動,突然便想日後若有了錢,她定要將香山連同周圍上百畝地全部買下來,然後種上一片香草花田,到時待在花間小樓之上,坐着紫香木製的椅榻,邊賞着風景邊吃着茶點,迎着來自香山上的微風,那種生活該是多麼的滋潤誘人。
此時她逐漸豐潤的臉上掛起了淡淡的笑意,直到柳氏飯好了在外面叫她,她纔回過神來,頭髮此時已經幹得差不多,摸一把又滑又順,隨意的鬆鬆將長髮挽起,再用木簪固定在頭頂,這纔出了屋,柳氏正將碗筷擺在院外,回頭見女兒俏生生的從屋裡走出來,眼睛似也洗了澡般溼漉漉的,臉上還帶着未退的笑意,這出水芙蓉的模樣真真像是從畫裡走出來一般,跟以前那個在老宅時瘦瘦小小的樣子完全不同。
一時也是既欣慰又感嘆,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女兒那像剝了皮的雞蛋般又白又嫩的臉頰,口裡邊道:“我的閨女這是要長大了,這麼俊……”聽罷沈荷香不由微張着嘴,隨即有些哭笑不得的捂着臉半撒嬌的道了聲:“孃親……”上一刻羞赧,下一刻便有些得寸進尺的拉着柳氏的衣袖討好搖擺道:“孃親也說女兒大了,以前的肚兜都有些小了,穿着不舒服呢,孃親再給我做一個罷,我就要孃親箱底的那塊藕荷色的綢子,好不好呢孃親……”十一歲的年紀正是撒嬌耍賴的時候。
柳氏也不疑有它,點了下荷香的額頭嗔道:“你啊,又亂翻孃的箱子……”那塊綢可不就剩下一小塊,大小正好可以給她做個肚兜,柳氏也是這般想的,只是一直沒倒出工夫,倒是讓這丫頭早早掂記上了,笑着看了看閨女的身段,雖然還沒開始發育,但想來過了年十二歲了就該差不多了,到時肚兜可以做得略寬鬆些。
飯菜已經好了,柳氏喚了在後院忙着泡桂花的沈父,一家三口這才坐在院子裡吃飯,菜色雖不說豐富,但對農家來說也已經不錯了,至少比幾個月前那清水瀝瀝的野菜湯,和一股餿味的糙米餅強多了,她將菜裡的肉都揀給了沈父和柳氏,自己則是喝了半碗骨頭湯,又挾了幾口柳氏做的酸茄子,吃了大半碗米飯便放了碗筷,她在吃食上除非餓得慘了,否則一向是很節制的,吃的東西主精而不在多,如此纔可以長久的保持身材,這一點富戶的小姐也都是懂的。
晚間雖熱但有微風,所以沈荷香一夜無夢睡得極好,早上起來便將桂花油和茉莉頭油分別裝進幾隻木筒和瓷瓶中,價錢自然要比竹筒貴上一些,這幾日打算先讓沈父賣一下試試。
沈父一走,沈荷香便取了剛纔順手拿出來的兩個胭脂水粉盒看了看,賣頭油雖然能賺一些錢,但畢竟不多,只夠家用,要想賺錢還需要些其它進項才行,這胭脂水粉無疑是首選了,雖然做起來要比頭油麻煩的多,但價錢也要貴一些。
劣質的水粉胭脂自不必說,上好的卻是一樣一個價,貴得一盒可以賣上幾兩銀子,沈荷香先打開了桌上裝水粉的盒子,只一眼她便知這粉極爲劣質,怪不得父親賣了幾個月還沒有賣完,隨即伸手捻了一點粉末,然後用指尖輕揉了揉,顆粒特別粗,可以想象擦到臉上時那種粗糙感。
一般的水粉都是用一種白米磨製而成,越白越細越好,實際沒什麼技術含量,還有一種名貴的便是以水飛的香料浸水磨製成漿液,然後再曬成粉,但再好的粉也是有缺點的,那便是掉的特別快,需要不斷的塗,一層一層厚厚的才行,相比之下有一種粉是沈荷香的最愛,那便是用茉莉花的籽磨成的粉,即帶着天然花香,又細薄貼膚不易脫落,只是花籽稀少,卻是不適合大量製作的,想到後山的茉莉花,結籽後倒是可以磨兩盒給自己和孃親用。
粉沒有多大的利潤,沈荷香將其放到一邊,這纔拿起胭脂,現在的胭脂已經在京城出現了數種,粉末的,絲片的,膏狀的,其中顏色以鮮紅,嫩紅,粉紅三種顏色爲主,還有其它幾種偏色,相比之下膏狀的胭脂要更好一些,暈染面頰的顏色也更均勻。
再看眼前這隻,顏色大紅卻又不是鮮紅,暗沉乾巴巴的一副缺水狀,用木簪尖尖挑起一點用手指揉一揉,裡面似摻着其它東西,竟然不易揉開,要一直揉十幾下才沒有了那種細砂的磨礪感,但即使揉開也不清爽,那手感十分的油,沈荷香不由暗暗的搖了搖頭。
這東西也就能騙騙沒擦過胭脂的小姑娘,但凡用過的懂的都不會買,難怪兩個多月父親就賣出了一盒,但就是這麼一盒劣質的胭脂也要二十三文錢,沈荷香念頭一動,若是能做一些胭脂讓沈父賣,便又是一筆收入。
雖然工序麻煩些,但好在製作胭脂的材料簡單,只要一種紅藍花瓣及一些香春樹木,這些後山便有,不用花什麼本錢,做胭脂不是心血來潮,之前進了京城她便看不少女子在挑選胭脂水粉,生意是極不錯的,所以當時她拿了幾個瓷質的胭脂盒,便是想到自己做幾盒價錢高些稍帶着賣賣看。
所以接下來幾日,她便趁傍晚陽光不毒跟着沈父去後山找紅藍花,這種花並不算罕見,相反山上出奇的多,因一盒胭脂需要大量的紅藍花,所以幾日間父女兩個採了不少回來。
沈荷香花了幾日時間在房後陰涼處不斷擰着花汁烘乾,天氣悶熱一時間也是累的汗流頰背,幾綹頭髮粘在她臉頰旁,好在柳氏一直在旁邊幫着忙,最後熬了些香春木的樹脂出來,這種天然樹脂可比那些豬油做的脂膏要好的多,即清爽又不黏膚,而且更容易受色,能保持長久的好顏色,再加上她在其中滴了一滴手中的泉水。
這香氣更純正,一絲異味都沒有,沈荷香有天份,手藝也是不錯,兩天的辛苦也算沒有失手,終於做出了五盒胭脂,分爲粉脂和紅脂兩種,因爲兌了樹脂所以顏色晶瑩剔透並不沉悶,看着便知是好東西,這樣的質地再用瓷盒一裝,賣給富戶的小姐,一盒賣個一兩半兩銀子的應該不難。
沈荷香把價錢跟沈父一說,沈父一臉的不敢置信,要說賣個百八十文就很不錯了,閨女居然說少於半兩不賣,那半兩可是五百文錢啊。
這一點沈荷香卻是沒有解釋,沈父不理解也很正常,吃不上飯的農戶是無法理解有錢人家一口便能吃掉幾兩銀子的奢侈生活,對於愛美的那些富戶千金,胭脂水粉這樣的東西自然都是要好的,京城那些香鋪幾兩銀子一盒的胭脂買起來都不眨眼,何況是這麼半兩銀子。
她用柔軟的棉布擦着洗乾淨的手,只道:“爹,這東西貴而精,價錢自然要高一些,你看女兒做起來也不易,忙了七八天也才只弄了五盒,有人買固然好,沒人買我就和孃親自己用着,所以斷斷不可降了價錢,若低於半兩銀子那女兒的辛苦可就白費了。”
沈父雖感覺賣不出去,但也不好打擊閨女,想想也就點點頭,反正一竹簍的東西也不差這五個盒子,大不了到時挑回來便是。
誰知兩日後,沈父便一臉高興的挑着擔子回來,進了屋便取了一兩銀子放在坑上,母女兩頓時看向那塊銀子,“爹,胭脂賣出去了?”
“可不是!”沈父笑呵呵道:“今天正好路過我就去富戶家問了,本來問了四家都不成,我也沒抱什麼希望,誰知最後一家竟然要了一盒,還給了一兩銀子。”想到什麼又道:“買胭脂的就是上次買茉莉頭油的那家富戶小姐,今天還特地買了一筒桂花頭油。”
而此時,富戶家的小姐正在對鏡描着眉,旁邊的小丫鬟取了桌上的一盒不起眼的香脂道:“小姐,今天就用剛纔在貨郎買的這一盒嗎?”
那小姐一頓,這才淡淡道:“上次在他那裡買的頭油香味還不錯,用了一段時日我見這頭髮又黑了一些,這一盒胭脂就先試試吧……”
小丫鬟打開了蓋子,小姐用簪子挑了一些粉色膏脂出來,然後用手心輕輕揉開,然後慢慢覆在臉頰處,不一會整個臉頰便粉粉嫩嫩,氣色頓時明媚起來,竟然看不出是上了胭脂一般,倒像是自然的紅暈。
小丫鬟看着小姐不由驚歎一聲:“小姐,這胭脂當真不錯呢,看着倒是比在香粉店買的五兩銀子一盒的更好呢。”想想當初小姐的頭油一時用完,正好門外有個貨郎,聞着那香味不錯便隨手買了一小罐,結果用起來竟是不錯,連着十來天小姐都沒換過其它頭油,一直到用完爲止,這次聽到那貨郎又來了,便急急和丫鬟出來想再買一罐,那貨郎又取了胭脂,小姐看着不錯,價錢也不過半兩銀子,便多給了些錢順便買了一盒,誰知用起來竟是如此驚喜,當真是物美價廉了。
小姐顯然也極爲滿意,此時正有些高興的對着銅鏡照着,半晌才道:“以後那貨郎再來,紅色的胭脂也給我買一盒試試。”說完想到什麼又補充道:“若下回再有什麼好東西你直接買下即可。”
小丫鬟立即笑着稱是,雖是一點頭油和胭脂,但自家的小姐可是好久沒這麼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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