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荷香握緊了手中的扇子,緊張的心跳加速,回身想跑到父母窗口邊喚人時,便聽到院子的籬笆一側突然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啪嗒”聲,接着她看到那個黑影慢慢的站了起來,然後轉身離開了她家門口,那身形怎麼看怎麼怪異,弓着身子一瘸一拐走得極慢,似乎身體受了傷。
見着這人真的離開門處,沈荷香胸口那如揣了只小免子的心跳聲終於慢慢平緩下來,心裡暗道這房子看來是要早些蓋起來,否則安全性可真是個問題,見那人離得遠了,她這才左手微捂着胸口,移動了下站得有些僵的腿,慢慢的朝院門走去,但目光卻仍透過稀落的籬笆朝那黑影看着。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剛纔那人站起來的身形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但又記不清是在哪裡見過,大概是沈荷香的目光太過專注,那人似乎感覺到什麼,原本一跛一跛向後山移動的步子頓時停了下來,隨即突然回頭看了一眼。
今夜是滿月,剛纔因有門擋着又是背影,加上沈荷香心情頗爲緊張,生怕對方是什麼奪財害命的兇徒,所以一時被嚇住,並沒有仔細看那人的臉,誰知就在剛纔那人一轉身,月光毫無遮擋的照在那個人的臉上,沈荷香竟是一眼便認出那人臉上一側的傷疤,她不由的微張了下脣,腦中所想急轉直下,怎麼會是他?
如果不是自己極爲清楚此人日後的身份,恐怕真要以爲這人是年少遭遇家變走上歹路,但即使如此沈荷香還是一股怒氣涌上心頭,一張俏臉已是氣得漲紅,實在是過份,不過是之前自己又說了他兩句,縱然有不對,也不至於半夜三更的來人家中使壞吧,這情形沈荷香也不得不這麼想,畢竟正人君子何必如此鬼祟,肯定是有所圖謀。
沈荷香原本心頭還有一絲愧疚,此刻早已不翼而飛,眼睛不客氣的瞪向遠處那人,如果不是她此時貪涼,身上只着了薄透的小衣,肯定要衝動出去與他理論,而那人似乎也感覺到了背後“炙熱”的目光,竟是有些狼狽的轉身,一瘸一拐的快步向山上走去,不一會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沈荷香剛纔嚇的臉色剎白,此時知道那讓她心驚肉跳的黑影竟然是簡舒玄後,臉色頓時漲紅起來,想來也是極爲氣憤,見他跑得快只得低哼了一聲,然後擡腳朝籬笆那邊走去,她倒要看看那個簡舒玄弄了什麼東西進來捉弄她,走近後,便見那門邊籬笆處的確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
她擡起桃紅色乾淨的繡鞋,用腳尖輕輕的踢了踢那物,只見一個圓東西頓時從陰影中滾出來,似乎挺沉的樣子,藉着月光她看到那東西的真面目,居然一件舊衣服,舊衣裡似乎還包着什麼東西,沈荷香將手裡扇子放到一邊竹凳上,這才隨手摺了段樹枝然後隔着遠遠的撥動那衣物,衣服打開裡面露出了一些藤草。
沈荷香有些驚疑不定,這什麼東西要用藤草包着,難道是蛇?沈荷香感覺有點不寒而慄,但直覺告訴她草中似乎是硬物,不是綿軟的蛇體。
她有些猶豫,決定還是叫沈父出來看看,結果一起身,藤草中突然露出了一點銀光,那銀光太熟悉了,以至於她急忙又蹲下了身拿木枝撥動,直到撥開藤草見到了那東西后,饒是鎮定的沈荷香也是直接嚇了一跳,腦中想了沒上百也有數十種捉弄她的方法,獨獨沒想到這個,這哪裡叫捉弄,這簡直就是驚嚇啊。
頓了頓,她伸手拿了過來掂了掂,忍住了用牙咬的衝動,隨即很快又在草裡翻出一個,接着又一個,最後她將那團草整個提起來抖了抖,相繼十來個銀光閃閃的東西掉在地上,好在是泥地,若是青板路肯定會發出一連聲銀子落地的脆響。
沈荷香見着地上十個銀錠,一時間也是錯愕,這樣一個銀錠足足有拳頭大小,不缺斤不少兩,一錠十兩銀只多不少,十個便是百兩,此時正銀亮亮的在地上堆了一小堆,讓人實在是移不開視線。
就在沈荷香臉上神情有些怪異時,柳氏在屋裡對院子喚了聲荷香,一下子將她從怔愣中清醒過來,頓時不顧其它的蹲下了身用那舊衣將銀子快速包了包,此時柳氏已經在窗戶探頭道:“這丫頭,外面都起風了還不知道回屋,穿那麼少小心着了涼……”
“馬上啊娘……”沈荷香將那衣服急匆匆的拎在身後,身體儘量隱在了陰影裡,順便用扇子遮了遮便快走幾步進了屋,柳氏也不疑有它的將窗戶關上,沈荷香回到臥室看着桌上的那包銀子,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雖不想往壞處想,但沈荷香前世在侯府畢竟待了五年之久,再單純的人也會看到很多,懂得很多,這天上就沒有白掉的銀元寶,就算是有,那不是陷阱便是圈套。
所以最保守的辦法便是將這些來路不清的錢扔掉,一乾二淨片土不沾,但挨個摸摸後感覺這一點有些困難,換任何正常人也不會將這麼多白花花的銀子給扔了,但若留下來,如果有一天證實這錢當真來路不明,便可能給家裡惹上大麻煩,這也是她下意識藏起來,沒有告訴沈父柳氏的原因。
以父母的性子,一說出來他們這一夜都別想睡了,父親與簡家頗爲深交,簡家現在就剩下簡舒玄一人,到時極有可能半夜三更到山裡四處尋找,到時若出什麼危險後果可是不堪設想。
思來想去,左也不行右也不是,沈荷香躺在牀上一夜沒有睡好,待天將亮未亮時,她便悄悄起身打開房門溜出了去,然後跑到臨近香山的一株大樹下,見周圍沒什麼人,便躲在灌木叢中用鏟子挖了個坑將揹簍裡衣服包着的銀子放了進去,然後又將土仔細埋了埋,甚至還抓來幾捧草葉蓋在上面,見一切沒有異樣這才起身,擡頭一看,此時天邊有些亮光,有幾戶人家已經起來劈柴燒火,沈荷香這才鬆了口氣,撫去沾在衣上的晨露悄悄的往回走。
早上沈父走時天是陰的,中午便下起了小雨,沈父冒着雨挑着擔子回來,下午便可在家休息半日,中午一家人吃飯時便說起一件事。
“爹,你說官府最近抓到一批走私香料的人?”沈荷香不由的停了筷子吃驚問道。
沈父咬了一口黑米餅點頭道:“這幾天京城周邊都在議論這事兒,說是抓到了一批人,中間跑了兩個,都是些二十來歲的乞丐,其中有幾個才十四五歲,唉,還是羣孩子,沒有法子了才幹這個……”
沈荷香聽罷目光一閃,低頭拿了塊黑米餅,然後輕輕用手掰下一小塊餅放進嘴裡,一時間覺得嘴裡沒了滋味,在前世這種走私香料的事太多了,抓得人也太多了,當時就是因爲家裡太窮,沒有田地,只能靠着父親走街巷賺點零花買米買糧食。
母親的身體本來就虛弱,加上常年住這破敗的房子,平日操心過度吃不好營養也跟不上,後來幾年經常臥病在牀,家裡實在太拮据,最後父親只好挺而走險的買了些布料,然後跟人去了邊界香域撞撞運氣,如果能換回些香料賣給香料鋪,便能得到一筆不菲的銀錢,到時回家買地蓋上房子日子便不愁了。
但是走私又豈是這般容易的事,先不說燕京國與香域邊界兩國正在交戰,三年一大打,兩年一小打,便說這一路要穿過三座大山兩處叢林,還要路過一處官道,其中強盜匪徒衙衛無數,他們這羣人便如那過街的老鼠,東躲西藏心驚膽顫,只要一不留神便可能永遠也回不到家鄉.
爲了那點有數的銀子,這些人揹着那些沉重的的香料布料生活品走這麼遠的路,一路上各種野獸毒蟲蛇蟻遍佈,一般的人都是承受不了的,熬到最後真正能回來的更少之又少。
沈荷香想到這裡微咬了咬脣,手中的筷子在碗底戳了戳,沈父那時離開了家便是三個月,最後回來已經不成人形,只憋着一口氣想看母女一眼,十來天后便離世了,最後的結果便是人財兩失,自此後,原本破舊的家中就只留下了她和娘兩個人,母親的病也越來越重,直到兩年後自己進了候府,她才閉了目與世長辭,想到這裡,沈荷香眼睛便涌了些水意。
沈父邊說邊大口吃着菜,轉而見閨女只戳着碗底並不吃菜,不由的把盤子往閨女那邊推,女兒大了,自然不好像小時那般挾給她,只好勸說道:“我閨女正長個的時候,多吃點菜。”
柳氏心細,見閨女有點不對勁,不由多看了兩眼:“這是怎麼了?他爹你看看,孩子這豆子都快要掉下來了……”
見沈父柳氏都看過來,沈荷香不由縮了縮眼中的水兒,揚臉笑道:“是孃的菜做得這個豆角太辣了,剛纔不小心嗆了下,沒事了……”沈父和柳氏本來還擔心,見閨女笑意盈盈,不由也跟着笑了。
吃完飯沈荷香回了屋,拿起桌上她收集的一瓶清晨花瓣上的露水,然後用手絹沾了一點輕輕的點了點眼睛,剛纔憋的狠了眼睛有些紅,這花露水可以明目,平日多擦洗些眼睛可變得水汪汪,用了一個多月效果還是不錯的。
覺得眼睛冰涼涼的清爽了些,這才坐在桌前望着窗外,雨還在連綿不絕的下,落在地上濺起一股股土腥味,不用看也知道屋裡右面的牆角又開始往下淌泥水了,她甚至能聽到滴答的聲音,但此時卻並沒有在意,只是蹙着秀眉想着那日無意看到的鞋印和血跡,目光微微的動了動。
擡眼向外看去,今日這麼大的雨,不知那簡舒玄是否還在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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