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更符合沈青書的想法,因爲他一點兒都不想在這鬼地方多呆。
結果,兩人才沒走幾步遠,女孩卻又扭頭衝了回來,先是往兩個昏迷的男人褲襠上各自狠狠踹了一腳,而當沈青書驚訝地轉過頭去看她的時候,她正一手捂住劉娜的嘴巴,一邊將對方的腦袋“砰砰”往柱子上撞,對女生痛苦的嗚咽充耳不聞,其動作之凌厲,完全看不出手臂還受了傷。
半響後,簡小曼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捂着胳膊朝他走過來。女孩的臉色異常蒼白,額頭上冷汗都流下來了,顯然是疼到不行,可她的嘴角卻還噙着笑容,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來。
對方這一系列動作相當乾脆利落,十分“兇殘”……其中卻又蘊含了一點可愛,讓他這個旁觀者有種想笑出聲的感覺,又覺得真的發笑會顯得很怪,於是將頭轉過去了。
“我們……”
簡小曼對他說道。然而,她的話纔剛講到一半,樓上卻突然傳來一陣突兀的悶響。
兩人的臉色同時一變。沈青書自然是聯想到了窗戶邊上那位沒有眼睛的老人,可他這時候才驚訝地發現,對方的表情同樣糟糕,就像是真的看見了“什麼”一樣。 шωш✿тt kan✿CO
“噔。”輕微的聲響,伴隨着灰塵的簌簌抖落。
“噔。”又是一聲。分明要比之前更爲靠近,就像是有人一步步沿着樓梯往下走。然而,不久前才從上面跑下來的簡小曼自然很清楚,上面根本沒有人!
“逃!”沈青書打了個哆嗦,好似被脫光了扔進了冰窖那樣渾身發冷,連看看情況的想法都沒有,下意識就朝門口方向跑。這時候他們可管不了那幾個人渣的死活。但簡小曼卻像是想到了什麼,連忙大聲喊道。
“等一下,那扇門開不了的!你是從哪裡進來的?我們從那裡走!”……她在說啥?沈青書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整個人便撞門而出,被臺階絆倒,摔了個正着。
“咦?”身後傳來女孩驚奇的聲音。簡小曼才走出門,便忍不住眯起眼睛,下意識用手搭在了額頭上。明明才進到屋子裡不到半小時,此時的她卻有種好不容易重見天日的感覺,只覺得頭頂落下來的天光亮得刺眼。周圍的一切,街道,房屋,都像是在閃閃發亮。
輕柔的微風習習吹來,溫柔地撫摸着女孩的臉頰,拂起她的長髮。剛纔發生的一切,好像只是一場噩夢……簡小曼看見一副滑稽模樣趴在前面的男生,突然間有種開懷大笑的衝動;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開始發酸,要是不強行忍住,恐怕下一秒就會落下淚來。女孩吸了吸鼻子,走到對方面前,小心翼翼蹲下來,慢慢朝着正準備爬起來的對方伸出手,“走吧。”她小聲說。
……
這個夜晚,獨自一人在家的簡小曼,睡了個好覺,還做了一個深沉的夢,她夢見了一片海。面前是幽深無光,如深淵般靜默的海洋。頭上沒有太陽,沒有星月,沒有半點光亮,因此四周皆被籠罩在沉沉的黑暗裡,簡小曼只能根據耳畔傳來的潺潺流動聲和腳底的冰涼溼潤,猜測自己可能正位於海岸。還是說,面前的是一片泥潭呢?一片沼澤?一望無際的黑色湖泊?
簡小曼遲疑了一會兒,往前踏出一步。潮水涌動的聲音,愈發響亮了。她突然害怕起來。會不會再往前,自己就會跌落萬丈深淵?簡小曼低頭往腳上看,卻什麼都看不到。只有無邊無際的……宛如活物般流動的渾濁暗色。就在此時,海的另一頭,卻傳來了呼喚聲。隱隱約約,模模糊糊,像是有人在對自己說着悄悄話。簡小曼有些吃驚。她本能地覺得,面前的大海可謂廣袤無垠,是貨真價實的海洋……不,說不定比地球上的海洋更加寬廣,一直延伸到這個世界的盡頭。
什麼人能隔着如此遙遠漫長的距離,在天涯海角對自己說話?少女的內心深處,突然浮現起一種渴望。在近乎無限的黑暗裡,獨自一人實在太寂寞了。這片海洋還不夠大!簡小曼心想,它完全能容納、能吞噬更多東西,就算將全人類都吞入“肚子”裡都沒問題,甚至可以將整個地球都淹沒!少女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往前走出一步……她果然摔下去了。
……簡小曼沒有感到任何痛楚,恐懼心還沒來得及升起,她就跌入了海中。一瞬間,皮膚、肌肉、經絡、骨骼,全都紛紛剝離,只剩下最後的魂靈,沒有升上天空,反而沉入海底。但她一點兒都沒有覺得難過,內心深處都充盈着喜悅。任何東西只要落入黑色海洋裡,便會轉瞬間被吞沒,失去固定的肢體與形態,與海洋融爲一體。它溫柔得像是母親的懷抱,侵蝕效果卻比王水更猛烈,身爲人類的她自然不會例外,
但是,簡小曼和其它被吞噬的存在不同,她輕而易舉地反過來讓大海和自己融爲一體,海洋內的一切生靈,只會剩下混沌的意識,自我則不知所蹤,她卻能如臂驅使般“使用”廣袤無垠的黑暗之海。這是一種迴歸,彷彿回到了最原始的狀態。成爲無光之海本身的簡小曼心念一動,她的意識轉瞬間跨越千萬裡,眨眼睛來到呼喚聲傳來的地方。
召喚她的並非人類,而是一個洞。那個洞就像是從天空墜落到地上的漆黑太陽。它的體型理應十分龐大,但對於現如今於夢境中化身爲海洋的簡小曼來說,卻像是個玩具般觸手可及。洞口中間是一圈白色的門,散發着濛濛的光亮,呼喚她的聲音就是從裡面傳來的。簡小曼沒有猶豫,一頭扎入洞中。呼嘯的海水構成連同天地的巨大龍捲,耳畔盡是急速穿梭的水流聲。於是,光和聲全都回來了,儘管洞外面仍是黑漆漆的夜晚,可相比起洞內的世界,到處都是光亮,到處都是讓人覺得懷念的聲音。
她能嗅見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的夜風,路燈昏黃的光暈下盤旋環繞着無數飛蟲,泥土底下翻動着身體的蚯蚓,牆頭的野貓輕盈跳過空隙,屋子內傳來正在熟睡着的人的呼吸聲……四處充滿生機勃勃的美麗。過去的簡小曼從來沒有意識到,她身處的世界原來是這般持續不停地運轉着,時時刻刻都無數生靈在“表層”上活躍着,其實不曾有片刻安靜。假如還身爲人類的時期,當走過這樣一條昏暗的小巷時,她肯定會覺得害怕——畏懼黑暗,畏懼寂靜,這是人與生俱來的本能;而現在,剛從真正意義上的寂寥世界裡跑出來的簡小曼,卻能用另一種截然不同的目光來看待了。
“可惜,那個洞實在太小了,‘我’的身體只能出來一點點……”簡小曼有點可惜地轉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身軀。
狹窄的洞口只容許黑色海洋滲透出極其微小的一部分,就像盤踞在洞窟內的巨大怪物朝外界伸出一根微不足道的小小觸鬚,又像是整條地下河都被塞入水管裡、卻只能從水龍頭裡一滴滴漏出來。即使如此,要是她將此刻位於人間的軀殼完全伸展開來,亦能稱得上龐然大物了。不過,自己目前身處的這地方難道是……是現實世界?
簡小曼突然有些迷茫起來。她不是在做夢嗎?以夢的標準而言,是不是有點太清晰了?而且,剛纔那無光無聲的世界還能說是自己的幻想,怎麼一眨眼就到熟悉的地方了?……熟悉?是的,很熟悉。簡小曼回想起來了。這條小巷,她在常常經過,就在家附近。她抽了抽鼻子,那個聲音又一次響了起來,同時還伴隨着讓她飢腸轆轆的“香味”。
是好吃的?少女……不,這時候應該說是她的意識,驅使着怪物般的軀殼在地面上爬行,快速前進。巷角的凸面鏡在路燈的照耀下泛着冷冷的光澤,混沌的濁流於地面上流淌而過的怪異景象,在鏡面上一閃而逝。在背景裡隱約傳來的迪斯科音樂的一條小巷內,簡小曼終於發現了目標。兩個勾肩搭背的醉醺醺男人從後門搖搖晃晃地走出來,老鼠從下水道旁竄過,濺起一大片水漬。
“喂,你聽見什麼聲音了嗎?”其中一個男的突然擡起頭來,迷迷糊糊地問道。
“什麼……聲音?嗝,可能是裡面傳來的吧……”同伴打了個酒嗝。
“不像是歌聲啊……算了,應該是老鼠,還是早點回家吧……”
簡小曼沒有理睬他們,“目光”完全集中在了躺在垃圾桶旁的年輕女孩。戴着耳環,頭髮染成暗黃色,臉上的濃妝糊成一團。她的臉部因爲痛苦而扭曲,整個人蜷縮起來一動不動,只有偶爾發出虛弱無力的哀鳴才能證明她是個活人。
但她離死已經不遠了。簡小曼能看到,一條奇形怪狀的、像是蟲子般的黑影,趴在女孩的腦袋上,它周身的觸足微微顫動,就像正在喝飲料似地猛烈啜飲、抽取着人類體內的養分。而蟲影的下半段已經和女生的腦袋已經徹底結合,無法分離。
女生的臉看上去有點熟悉。這傢伙……這傢伙是……她冥思苦想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亮。這不是劉娜嗎?怎麼變成這副樣子了?她身上趴着的那玩意兒是啥?外星生物嗎?簡小曼頓時幸災樂禍起來。那條奇怪的“蟲子”像是意識到了她的靠近,很害怕似的徑直鑽入劉娜的胸口,消失不見了。
下一秒,像具屍體似地趴在地上的劉娜,突然渾身抽搐起來,就像是癲癇發作。很快,手腳顫抖着的劉娜便整個人從地上“站起”——不,更準確地說是像是牽線木偶般被人從後面提了起來,以一副隨時有可能失去平衡、極爲彆扭的姿勢站在原地。
“啊……啊啊……”劉娜從喉嚨深處發出壓抑着痛苦的嗚咽,她拼命地張大嘴巴,因爲下巴已經徹底脫了臼,所以能讓自己的嘴張成像是蟒蛇準備吞食獵物時的幅度;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着,佈滿血絲的眼球向上翻。看到這副不可思議的景象,簡小曼有種想要發笑的衝動。要是換個人來,肯定會被嚇破膽,但她卻只覺得好笑。
因爲,現在的她同樣不是人類之身,而是力量和體型都遠超對方的怪物。果然是夢啊,夢裡纔會有如此荒誕不羈的場景……簡小曼當然想要報復對方,哪怕只是在夢中。正因爲現實裡只能採取不輕不癢的手段——就算她恨不得想要將對方殺掉,就算她真的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爲了自己的將來,卻只能強行忍耐住怒火。不過,既然是在夢裡,做得稍微過分一點兒……也沒什麼問題吧?
何況,簡小曼已經忍不住了。她實在是太餓了。劉娜突然大幅度地伸縮手腳,以如同馬戲團小丑般的滑稽姿勢朝後方奔跑;然而她的速度卻快得驚人,一眨眼的功夫便來到圍牆下方,幾乎沒有用力便輕鬆跳上了三米高的牆頭,搖擺着身體往前衝。
但這種掙扎毫無意義。一個呼吸後,劉娜的身軀便被混沌的濁流吞沒。人類的肉身迅速消解,只留下那條奇怪的蟲影鑽出人體,拼命扭動掙扎着蜿蜒瘦長的軀殼試圖爬出“水面”,卻根本無力抵抗那可怕的侵蝕,很快便“咕咚咚”地沉到激盪的黑暗水流下面去了,像是不小心踏入沼澤的人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嗯……好像沒有飽腹的感覺啊。”簡小曼的“眼神”閃爍了一會兒,她能感覺到,這座城市的夜晚裡隱藏着遠遠不止一個兩個古怪的氣息,還有比劉娜體內的怪物更強大——換而言之,就是更“美味”的存在。但畢竟還算吃了點兒“東西”,雖然只是“打打牙祭”的程度,這足以讓簡小曼的頭腦清醒,不再被強烈的飢餓感所驅使着行動。她開始思考,該如何將這場夢繼續扮演下去。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簡小曼覺得自己之所以會夢見劉娜,肯定是因爲白天的經歷。那麼,其他地方會不會在夢中出現呢?
對了!還有自己呢!她突然想到,要是這時候去看看這時候正躺牀上做夢的自己的話,會是什麼感覺?一想到這兒,簡小曼二話不說開始拖動自己那龐大的“身軀”,朝着家的方向前進,生怕夢境中途中斷,使她難以實現如此有趣的想法。
然而,越是不想讓它發生的事情,卻總是越快到來。當漆黑的濁流涌入小巷,將那棟小屋團團包圍,簡小曼想要透過窗戶窺視屋內的景象時,附近卻突然傳來貓兒淒厲的叫聲。怎麼,是看到我被嚇到了嗎?畢竟夢中的我可是了不得的怪物……
忽然間,少女發覺整座夢境都開始劇烈搖晃起來。什麼情況?就好像有刺耳的警報聲在耳邊盤旋,她感到很驚訝,同時又有些不安。耳畔傳來的聲音從遙遠的模糊,又一瞬間來到近在咫尺的距離。
……
簡小曼猛地睜開了眼睛,從牀上坐起。內衣被汗水打溼,黑髮女孩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猛地擡起頭,下意識地望向窗戶,如墨的漆黑,正覆蓋着玻璃,分明有龐大的洪流,似潮水般流淌而過。她驚愕地屏住呼吸。但數個呼吸後,那怪異的黑色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天上懸掛的半輪月亮,黯淡幽深的星空,昏黃的路燈光,對面房屋的棱角與小巷裡角角落落的輪廓。
司空見慣的景象,就好像剛纔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環境。唯有從窗戶外傳來的貓叫,清晰異常。
“做了個奇怪的夢……”因爲昨晚的夢,簡小曼早早就醒了,之後就一直再沒睡着過。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裡時不時地浮現夢境裡的場景,還有昨天下午的經歷,那幾個混蛋的臉在她面前晃來晃去,讓少女咬牙切齒,暗自發狠;過了一會兒,腦海裡的臉旁不知不覺間變成了那個鄰家男生的臉……她突然間不想再睡了,從牀上一躍而起,跑到盥洗室簡單梳洗了一下,穿戴整齊,拿上睡前準備好的物品,就準備出門。
簡小曼看了一眼掛鐘,五點三十。除了慢悠悠早起去公園打太極拳的老頭老太,無論是上學的還是上班的,絕大部分人這時候都還沒醒。但她知道,這座城市裡,還有一羣人會在這種時候在大街上晃悠:那就是在迪廳或是酒吧胡天黑地了一晚上,出來後醉醺醺、昏沉沉的青年男女們。走到門口的時候,簡小曼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跑回衣櫥旁,拿了一件帶兜帽的風衣披上。這件衣服相較於女孩纖瘦的體型顯得寬大,足以遮擋住她的面龐。
將武器藏在懷裡,簡小曼早早出了門。清晨的小巷頗有幾分料峭的寒意,女孩步履輕快,行走在微微溼潤的青石路面上,一路無人。
“呼。”直到離開巷口,走上大街,簡小曼這才鬆了口氣。之前說大部分學生這時候都沒起牀,但沈青書肯定是個例外。有一天凌晨五點出頭,她從街上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出來打水的他,手裡還拿着課本。沈青書是爲了唸書才早早起來的,他就是這樣的人。還好沒和他撞見,不然會很尷尬吧。畢竟他看上去對自己的做法不是很認同。
“那幾個傢伙會在哪裡呢?”簡小曼漫無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這條道是附近最有名的商業街,卡拉OK迪廳酒吧等等娛樂場所鱗次分佈,遊手好閒的男男女女要是想出來玩,最有可能選擇的地方就是到這邊。只不過,對她一個人來說,範圍還是太廣了。簡小曼對這條街還算熟悉,可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想要找到三人的蹤跡,依然像是大海撈針。
可能還是從學校裡開始跟蹤比較好,她想。簡小曼選擇的目標當然是劉娜。畢竟她是三人中唯一的女生,最好對付。再從這女人口中問出剩下兩個人的去向,這是最完美的設想。這可不僅僅是爲了報仇。簡小曼覺得這羣人肯定不會就此放過她,所以有必要提前瞭解他們的行動情報。而一想到劉娜,夢境內的場景便又一次浮現在她腦中。簡小曼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夢,等醒過來的時候,夢裡的所有細節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等等,這地方是?”簡小曼的腳步停了下來。她轉過頭,看見附近立了一根支柱,上面是凸面鏡,倒映着停在街道上的幾輛私家車。明明是司空見慣的景象,卻讓她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難道……”簡小曼往前走了幾步。映入眼簾的,是背景裡日以繼夜放着迪斯科音樂的一條小巷。橫倒的垃圾桶,空氣裡隱約散發着垃圾發酵的臭味,凹凸不平的路面上佈滿溼痕。老鼠從下水道旁竄過。前面不遠處就是一處迪廳的後門,這時候緊緊閉攏着。空無一人的狹窄街巷,頗有種寂寥感。
她認識這個地方,昨天還夢見過,儘管此時正值清晨,而夢中則是深夜時分。簡小曼在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這個地方。女孩的意識恍惚了一瞬,彷彿夢境與現實在眼前重疊在了一起。不會吧……?簡小曼突然有了個奇怪的、令她感到不寒而慄的念頭。
如果,如果那個夢是真的話,女孩嚥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又往前走了幾步。位於橫倒的垃圾桶後方,有一條分岔出去的小巷。簡小曼記得,夢中的劉娜就倒在這裡,一條奇怪的蟲子趴在她腦袋上,還鑽到了她身體裡……簡小曼屏住呼吸,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空無一人,垃圾桶附近只有橫流的污水,沒有血跡,沒有別的可疑痕跡。站在桶旁邊,她又探頭探腦地往小巷裡瞧了一眼,深處一片黑漆漆、空蕩蕩,最起碼看不到像是諸如屍體或是怪物的輪廓。
什麼啊,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她吐了口氣。可週遭的氛圍確實讓人有些不舒服,安靜的、散發着異樣氣味的狹窄地方,令她聯想起了那棟屋子。簡小曼轉過身來,就想離開這個地方。就在這時,有一道粗重而猛烈的呼吸聲,從身後的小巷傳來。好似有人就緊貼在她的背後,將一陣陰森森的風吹入衣領,簡小曼登時打了個激靈,脖子上寒毛直豎。
“誰?!”簡小曼往前一跳,迅速轉身,同時抽出甩棍,充滿警惕地瞪着後方的小巷。幽暗的巷口裡沒有別人,卻亮起了幾雙發亮的眼睛。
“……狗?”從巷口裡走出幾條體型頗大的野狗,皮毛油光水滑,嘴角朝着女孩大幅度咧開,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和溼滑粘膩的涎水。哪來的狗?簡小曼緊握着武器,沒有動。根據她的經驗,面對有兇性的惡犬,背對着它們逃跑不是好的選擇,這時候選擇正面對峙或威嚇會更好。
但是……這幾條狗,好像有哪裡不太一樣。它們瞪得大大的、像是銅鈴的瞳孔裡,閃爍着貪婪的光,那種激烈的情緒,幾乎超出了牲畜的範圍;它們的牙齒和狗嘴邊沿,都沾染上了暗紅色。更奇怪的是,這幾條狗是以一種很詭異的姿勢在行走:它們的四肢好像被某種“膠水”黏在一起,領頭的往前走,剩下的便亦步亦趨地跟着,像是腿部畸形地踉蹌着前行。與此同時,簡小曼聞到了一陣濃烈到能讓人近乎昏厥的腥氣。她猛地捂住口鼻,目光落在中間那頭體型最大的野犬身上。它正朝她張開大嘴,女孩眼尖地注意到,在狗的牙齒上掛着一縷像是從牛仔褲上撕扯下來的衣料。
簡小曼心中一凜。昨天,昨天劉娜身上穿的是什麼?是牛仔褲嗎?該不會……這個可怕的念頭還沒完全閃過,領頭的野犬喉嚨裡發出兇狠的“咕嚕”聲,後面的狗跟着叫了起來。它做出了一個即將撲上來的姿勢。簡小曼不再猶豫,轉身就逃。她能聽見從背後傳來的急促凌亂的響動,狂奔而來的野犬們一路撞翻路上的阻擋物,還有忽遠忽近的吼叫聲,以及她那顆正在劇烈搏動的心臟所傳來的近在咫尺的“砰砰”聲,混雜着迎面涌來的風聲,一同激烈鼓盪着耳膜。
簡小曼在蛛網般錯綜複雜的大街小巷裡奮力奔跑。“汪……汪汪!”一點兒都不可愛的犬吠。一般來說狗跑得肯定比人快,但這羣野狗有點特別,身軀像是粘連在了一起,所以簡小曼纔會選擇逃跑,認爲甩開它們綽綽有餘。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在那種宛如連體嬰兒的狀態下,那羣野狗居然還是很能跑,一直緊緊咬在她身後不放。
於是,這場狗追人變成了比拼耐力的比賽。簡小曼不想停下腳步,普通野狗就算追你,真的會不會撲過來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可這幾隻狗不一樣,她幾乎能確信,它們身上有着難以想象的兇性。它們甚至有可能……吃過人肉。沒辦法,簡小曼只能選擇繞路前往主街。
“噔、噔噔!”前面是一條鐵柵欄門,女孩卻沒有停下腳步,她展現出了相當靈活的身手,敏捷地跳上一旁的垃圾桶蓋,動作飛快地攀過鐵門。她對附近的街區地形都很熟悉。簡小曼“啪”一聲從門上躍下,穩穩落地。轉頭一看,發現野狗們正瘋狂抓撓着往柵欄上爬,頓時心生寒意,不敢休息,繼續拔腿往前跑。直到前面傳來了汽車鳴笛聲,市井小販的叫賣聲,入眼所及之處喧囂的路人們,她重新回到了繁忙的街區中……
“……!”結果就是,她不小心一頭撞在了別人身上。那個路人被撞得身體一歪,手上拿着的大餅油條落在地上,氣得他大叫起來,一邊用髒話辱罵,一邊想要伸出手抓住女孩的衣領。簡小曼蹙起眉頭,下意識就將手往袖懷裡伸去。就在這時,路人的手腕被人一把牢牢抓住。一個穿着休閒裝的少年就站在她身邊,態度誠懇地鞠躬道歉,又拿出零錢賠償,對方這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沈青書?你……你怎麼在這兒?”簡小曼驚訝地睜大眼睛。
“路過。”沈青書簡潔地回答道。不過,他實際上是遠遠地瞧見了正在奔逃的對方,這才急急忙忙地趕過來。簡小曼邁開風衣下被校服長褲包裹着的修長大腿,纖巧的身影姿態敏捷地在狹窄小巷內密佈的種種障礙物間穿行,那姿態令他聯想起在電視上播放的動物節目裡看到的,草原上自由奔馳的羚羊。女孩的胸口激烈起伏着,呼吸略有急促,額頭微微滲出些晶瑩的汗水,但她的神情仍顯得遊刃有餘,就算是在被追趕,放在她身上卻一樣有着非同尋常的美感。
不過,沈青書在那邊看了半天,卻沒看到她身後追着的東西,只是發現對方一個女生,奔跑速度卻和自己這個男生相差無幾……沈青書這纔想起,對方似乎是運動會上田徑比賽的常客。只是因爲每次都由老師代領獎項,簡小曼自個則是比賽一結束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才下意識讓人忽略了她的存在感。原來她之前提到自己“很擅長逃跑”,並不是隨口一說。
“不對吧?”簡小曼卻一眼就看出他在說謊,
“你是來找我的?”看他的表情,看來是默認了。
“真的假的……你居然會爲了我逃課?”得到了確定的答案後,她反而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之前就說過,簡小曼對他的日常生活還算有了解,知道沈青書是一個從各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的優等生,每天準時上學放學更是最基本的規矩,從來沒見他遲到或是早退過。意識到對方是爲了自己纔打破規矩的時候,簡小曼的內心涌現出了驚訝,不可思議,還有一種奇怪的、複雜難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