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天便是越宮景大婚的日子，一應禮儀、規制用品都已準備妥當。
在報恩寺裡修行的太后，本來說昨日就要回來，卻又因故推遲一天。但剛纔又傳回來消息說，今日臨啓程時，太后突感不適，臨時取消了行程。具體情況如何還待隨侍的太醫診斷之後才知道，看着像是有些兇險。
越宸二話不說，立即就出宮前往報恩寺。越宮景也緊隨其後。反正朝堂上有三輔，一天沒有他們也出不了大事，若太后有一絲差錯，那父皇的天便塌了。
據說太后是昨天夜裡做晚課時受了夜涼，睡覺之前也沒有察覺。一早她起身之後覺得有些昏昏沉沉，也沒有讓太醫來看診，梳洗完畢按原定計劃出門，認知上轎時就毫無預兆地撲倒在地。足把隨行人員嚇得魂都沒了。
衆人手忙腳亂地把太后擡回去，太后醒了一會，叮囑身邊的人回宮說一聲，但不準誇大其詞，只說還好，她過幾天就趕回去。
隨侍的太監宮女們都是衛林安排的，對衆人耳提面命，太后之重重於天下，絲毫不能有失。回來報信的小太監怎敢隱瞞，只好據實相告。
越宸匆匆趕到報恩寺，看也未看那些跪在地上的人，驚呼着快步衝到太后牀邊。
“母后！”
太后臉色青白，緊閉着眼睛沒有迴應。越宸驟然戰慄，無力地跪倒在她身邊。她是最親的親人，最令人尊敬的老師，最精明的謀士和最堅強的盟友。如今她要離他而去了嗎？
越宮景緊隨其後，看了太后的神色，心頭也驟驚，跪在越宸旁邊，輕聲說：“父皇不要太過驚憂，太后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太后身邊的寇姑姑低聲說着太醫們的診斷結果，太后早年身子羸弱，又有餘毒之害，經過了這十多年在廟裡清修調養，身體已有所好轉。但此次卻像餘毒復發之相，畢竟上了年紀，因此才兇險萬分，若喝藥之後太后能在今日之內醒過來，則無大憂，否則只怕凶多吉少了。
越宸卻無動於衷，什麼也沒說。越宮景心裡卻疑惑，太后身上曾中過毒？這事他竟然一點都未曾察覺，再安慰幾句，便出去了。太后清修的禪房並不寬敞，侍從們都已退下，只餘寇姑姑一人在內。越宮景在門口回頭，看着越宸的背影，卻感覺到他深深的無奈。
侍人都在廊檐下候立，還有好幾位同在此處清修的太妃，此時也同來拜見皇帝。她們的目光一個個木然呆滯，越宮景看不清她們的真正心思，是否真的如面上這般，皈依了佛祖。他的母妃此時本該也在此處的，可現在卻再也見不到了。舅舅他們辦事也實在高明，他暗部的人竟然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越宮景叫來常力，吩咐了幾聲，常力沉默地點頭，便去了。他又叫上衛林，去了廚房看太醫們煎藥。
“衛公公是宮裡的老人了，寇姑姑剛纔說太后身上有餘毒爲害，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衛林沉默地一笑，“陛下，老奴也不是
很清楚，具體還是要問上皇陛下。”
越宮景看他一眼，淡淡說：“史冊之曾祖記事中記述，曾祖後宮中曾出現過一位異教妖妃，頗有些道術，其煉成的健身丸很得曾祖皇帝的喜歡，她巧言令色，還說要煉長生不老藥，曾祖也同意了。而關於藥引，卻是要曾祖親生孩子的臍帶血及腦髓，還要陰時陰日出生的兩個童男童女做祭，最好也是他親生的孩子，才顯得他的誠心誠意。曾祖竟然都同意了。可是他的后妃們不同意，她們第一次協作，殺死了妖妃。據說妖妃臨死前，下了個詛咒，凡今日傷害她的，將來必不得好死，天正後代皇帝，母子皆受異毒之苦。”
“太后身上的毒，跟這個詛咒有關嗎？”祖父惠興帝及其母親的死，在史冊中卻晦若莫深，難道那個詛咒還真的靈驗了？據說當年惠興帝就是被選中的童男，太祖母在倒妖妃之戰中，功勞最大，而當年參與倒妖妃之戰的后妃及其子們，果然都未得善終。如果說這個詛咒在皇祖母與父皇身上靈驗，那是不是在他與他母妃身上也有？越宮景想到此，後背上驟然出現一層冷汗。
而他說起這個詛咒，衛林顯然有些意外，關於這個詛咒的記錄，惠興帝時便讓人改了史記，而且一生都在尋求解決之道，最後便是念慈大師出來做法，便讓他們在宮中廣唸佛號，宣講佛經來化解後宮中的怨念。太后與越宸身上的毒，分明是有人借詛咒之事，故意爲之。
這宮廷之中的陰毒啊……即使他看了四五十年，也依舊未習慣啊！衛林斟酌着說：“陛下，詛咒之譚，純屬捏造不實之言。”
“哦，那就是人力爲之了，會是誰呢？”
衛林垂下頭，他什麼都沒說，是眼前這個孩子太聰明，自己猜出了一切。
藥煎過來時，越宸喚了幾聲，太后鼻腔中發出一聲細細的輕哼。越宸看到希望，挺直了身子，又連喚幾聲。
太后果然幽幽轉醒，認出越宸時，平靜地笑了笑。
“皇祖母。”越宮景從寇姑姑手裡接過藥碗，越宸又從他手裡接了過來。
太后動了動，寇姑姑連忙拿了幾個軟枕過來，讓太后稍稍坐起，便帶着侍從們退下了。
“阿景也來了。”太后看着他，心裡微微地痛，這個孩子還是知道他母親已經去了，也不知道他母親這麼多年留在報恩寺是因爲什麼。
喝了藥，太后面上又露出疲態，越宸扶她重新躺下，太后微閉着雙眼說：“你們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我孫兒的大婚，我一定會安然無恙地出席的。”
越宮景笑着說：“皇祖母，阿悅是個很好的姑娘，你見了她，一定會喜歡她的。”
太后笑着說：“你們喜歡的，我都會喜歡。”說着又揮了揮手。
越宮景先出去了，越宸落後一步，太后說：“宸兒，不要計較了，我最近常常聽到那邊世界的召喚，我想大概日子也不長久了。”
越宸眼眶一熱，重新坐下來，握着太后的
手說：“母后，我們到底還是心太軟了是不是？”年前太醫曾來回報，太后身體裡的餘毒已經控制住了，三五年之內應該沒有問題。莊嬪的身體也是如此，只要這三五年之內，他們配出解藥，便可完全無虞了。
這才過了多久？太后無大事從不回京，而當初宮變時，皇后說自己並未派人去報恩寺，那又是誰假傳消息，騙了太后與莊嬪回宮？又或者寺內清修的太妃們，並不像她們表現的那樣溫順？敢傷害他母親的人，他絕對不可能不計較！
“留子去母吧。莊嬪……”
越宸點頭，“母后，你曾對我說過，只有能忍受寂寞的人，才能成就事業。而我是帝王，這世上就再沒有任何一種軟弱可以佔據我的世界。可我還是害怕寂寞，害怕死亡帶走我看重的人。我曾想過我選的女人都是知情達理的，她們一定能在我的後宮裡相安無事，可是我都低估了人心的貪婪。莊嬪……我感謝她爲我的付出，我喜歡阿景，可我又常常不安。”莊家真的別無所求嗎？還是他們求的特別大，大到是他都給不了的？然後能在阿景身上實現的？
越宸心頭黯然，“母后，等阿景登基之後，你跟我一起去九華山的行宮吧，讓我也儘儘孝。赫喧也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有了我的孩子。”
太后又睜開眼看他，他對女人向來寬宥，有所剋制，但也從來不違揹他的心。她笑着說：“柘國的公主是吧？只要她能夠一心一意對你就行了，我在報恩寺住慣了，就不折騰了，你有空了，可以來陪陪我，念念經，靜靜心。”
“皇祖母，父皇，”越宮景又從外面進來，“我請了一位能信任的大夫過來，請他進來給皇祖母看看，如何？”
越宸問：“是誰？”
“東方和嘉木秀。”
越宸對太后說：“這兩位都是赭翥族的神醫，母后請他們進來瞧瞧好嗎？”
“不必了，申、陸兩位太醫的醫術我很信任。我乏了，你們去吧。”
越宸無法，只好和越宮景一起退出來了。
越宮景不由地疑惑，太后不應該會諱疾忌醫纔對啊，父皇又留在裡面那麼久，兩人又說了什麼？
“阿景，你回京吧，我留下，等太后好轉，陪她一起回宮。如果秀先生和東方神醫無甚事的話，也留下來，我晚一點再去勸一下太后。”越宸說，他接下來要處理的事，阿景在場，不適合。
越宮景看看東方和嘉木秀，嘉木秀倒是無所謂，東方臉上不耐，轉念一想，這裡沒有寧璨，他也可以清淨兩天，便答應了留下來。
越宮景卻說：“父皇，我留下來，你回京吧？朝堂上那麼多事……”
越宸古怪地一笑：“沒有能力離開父親自立的孩子，纔會盼望父親永遠在身邊。阿景，你並不是這樣的孩子。”
越宮景無力望天，每次父皇如此笑着說一通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就表示他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