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趴在窗戶邊呆呆的想着父親娶張氏的那一日,竟沒發現有條翠綠毛毛蟲爬上了她的袖口處,窗外的桃花已經落滿了一地,粉白粉白的格外漂亮。風一吹,那些花瓣都打着卷兒滿地的跑,如同嬉鬧的孩童一般。
自打張氏過門後,羅晉人便將家中的田地從大伯手中收了回來,交給了張氏打理。
這張氏倒也十分配合,每日帶着劉金蓮勤勤懇懇的去田裡操持農活,也不喊累喊酸。同林氏見了面也十分的恭敬,竟無一點不好之處。羅嫣兒知道她不過是在掩飾,都說平靜過後便會有暴風雨,這話定是不假的。況且張氏上一世的所作所爲自己都是看在眼裡的,斷不會錯。
羅嫣兒想的出神,並未察覺那青蟲子已經快爬至她肩膀處。
“呀姐姐,你胳膊上有條毛毛蟲。”錦兒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嫣兒的身後,一臉驚訝的看着嫣兒胳膊上的一條青色的蟲子。
那蟲子爬的慢極了,似是十分享受一般,許是把嫣兒的綠衣裳當樹葉子了吧嫣兒並不怕蟲子,笑着將蟲子捏了起來,輕輕的放在了窗戶外面的牆上,喃喃道:“去吧外面纔是你的世界。”
錦兒手中拿着兩個香餅子,這還是昨日羅晉人從鎮子上帶回來的。錦兒順手將一個遞給了嫣兒,甜笑道:“你快嚐嚐,這桃花餅子可好吃了。”
嫣兒伸手接了餅子,笑的溫柔:“瞧瞧你,就是愛吃。”
剛剛說到“愛吃”二字,她忽然又住了嘴,心裡止不住想起上一世妹妹死前的樣子,以及妹妹遞給自己的那一碗有毒的大紅袍來。
那茶水碧綠碧綠的,就像剛剛放走的小蟲子一般的顏色。
一想到這些她心裡莫名有了一種強烈的抗拒感,順手將那香餅子又遞給了錦兒,目光微沉,低低的道:“還是你留着自己吃吧姐姐不愛吃甜食。”
錦兒撅了撅嘴,收回了餅子,有些失望的道:“算了,姐姐不吃那我自己吃好了”
錦兒一面說一面將餅子塞進了嘴巴里,吃的香甜。
錦兒吃的正香,互聽到院門響了一聲,往窗外看去卻是蘇氏帶着李婉瑩走了進來。李婉瑩懷中還抱着一個兩三歲的孩子,那孩子正咿咿呀呀的叫嚷着,喜的錦兒連忙起身就要往外迎過去,口內說道:“姐姐,你快瞧瞧,是婉瑩姐姐抱着小石頭來了。”
自打李暮生被接回家中,嫣兒幾乎每日都要過去探望、把脈,七日間李暮生也能下牀走動,現在早已大好。他每日足不出戶的在家中用功唸書,爲的不過是秋闈能一舉中的,也好揚名立萬,報效國家。
這李婉瑩也早在三年前嫁到了洛城,她夫家姓楊,單名一個誠字,是個做綢緞生意的。她剛嫁過去也不過是個側室,可偏巧她命好,嫁過去才一年那家的嫡配便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因這李婉瑩生的摸樣十分標誌,況才嫁過去一年便替楊家誕下了一子,楊誠便將她扶了正。此次因得知李暮生受了重傷,這才趕回家中探望。
嫣兒同錦兒急忙出門去迎,林氏已經迎在了前面,一手接過了李婉瑩手中的孩子,一面笑着說道:“快讓嬸子抱抱,瞧這小摸樣長的多好,簡直和你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都那麼討人喜歡。”
李婉瑩穿着一身蜜藕色梅花對襟褙子,烏髮梳了個半扇髻,一根鏤空雕花古木掐銀絲的長簪子斜插其間,顯得頗有韻致。她面容絲毫沒有的老態,還如少女般明豔,金寶琵琶耳墜來回的蕩着鞦韆,爲她整個人平添了幾分富貴之氣。
李婉瑩笑的柔和,聲音猶如清風一般,慢悠悠的道:“嬸子就是會說話。”
錦兒已經撲上前去,拉着小石頭的小手摸個不停。嫣兒擠不上去,只得笑着見了禮,對着蘇氏道:“嬸子和姐姐先進屋裡坐吧”
幾人笑着進了林氏的臥房,坐定之後,嫣兒急忙去倒了茶來,又揀了幾樣可吃的果子餅餌來。
蘇氏眼瞅着嫣兒滿地的忙活,遂笑道:“嫣丫頭,你別忙了,還是陪着你婉瑩姐姐說會子話吧過兩日她也該回去了。”
林氏坐在椅子上正逗弄着懷中的孩子,聽到婉瑩要走,急忙說道:“怎麼才住這幾日就要走來一次也不容易,還不在孃家多待幾日”
李婉瑩正端了茶碗過來,見林氏發問,又急忙將茶碗擱在了身旁的桌上,巧笑道:“嬸子不知這其中的事情,我也想在家多待幾日,可最近莊裡有兩個夥計染了風寒,一時半刻也上不了工,我只能回去替補一陣子。”
嫣兒記得這李婉瑩家的綢緞莊在洛城西邊,喚名“錦雲軒”,鋪面雖說不大,可生意倒是十分不錯。那時候博遠侯府的幾位夫人時常去“錦雲軒”選布料回來做新衣裳。尤其是三夫人陸梅青,幾乎每隔半月就會去一次。只是後來不知這楊誠如何得罪了路梅青,以至於陸梅青回府後暴跳如雷,吩咐府裡的下人再不許去“錦雲軒”,若是有人去了便要打斷腿。府裡的人自是人人自危,誰也不敢提“錦雲軒”三個字,從那往後嫣兒便也不知道李婉瑩的情況了。
嫣兒正想的出神,卻聽自己的母親問道:“這年都過了,該做新衣裳的也都做了,你們怎麼還這麼忙。”
李婉瑩正欲回答,蘇氏卻笑着道:“你是不知道,洛城有個齊安侯府,那府裡的世子爺就要大婚了,定的綢緞布料都是婉瑩莊子裡的,光是錦緞就是好幾百匹,更別說是秀活紗衣了。”
一聽齊安侯府嫣兒的心便突突的跳了起來,不自覺的便想起夏孜墨來。又聽是世子爺,她心中更是慌了起來,果然是他,看來他真的要大婚了。
羅嫣兒站在桌子旁邊,只覺得心中悶悶的,腦子裡有一刻空白了下來,更覺渾身無力,腳底下似沒了根一般,有些站立不穩。
那幾人還在說着齊安侯府的排場大,一個個都覺得納罕,卻都未曾瞧見嫣兒的異常。站了半響那羅嫣兒才漸漸回過神來,雙眼有些暗淡,口內自語道:“終於要大婚了。”
這幾個字衆人聽的並不清楚,都將目光投在了嫣兒的身上,這才發現她面色異常,似是有些癡癡呆呆的,口內還在低低的唸叨這方纔的一句話。
衆人不解嫣兒話中的意思,一個個面面相覷,急的林氏忙將懷中的孩子遞給了一旁的蘇氏,自個兒起身拉了嫣兒的手問道:“嫣丫頭,你這是怎麼了你嘴裡神神叨叨說的什麼話”
嫣兒也不知道自己爲何要一直重複這一句話,她只是覺得心中悶的厲害,彷彿要炸開了一樣。眼睛裡有種漲漲的感覺,讓她幾乎要流出淚來。
林氏見嫣兒不說話,越發慌了陣腳,急的額頭上也冒出了汗珠來,回身對着蘇氏道:“姐姐,你說這個怎麼辦”
蘇氏也看不明白嫣兒出了何事,只覺得像是中了邪一般,沒待她說出口,便聽李婉瑩道:“莫不是撞了邪了吧我們莊子裡原來就有一個,我看和嫣兒的情形差不多。”
“那可如何是好”一聽李婉瑩說的,林氏心中更是急的開了鍋。
錦兒也嚇的去拉扯嫣兒的衣襟:“姐姐,你這是怎麼了”
“嬸子莫急,中了邪的人只要燒幾道紙錢就好了。”李婉瑩也站在了嫣兒身旁,一手拉着嫣兒的胳膊。
一語點醒夢中人,林氏着急慌忙的就要去找紙錢來,還未回身便聽到嫣兒“哎吆”了一聲,接着便對着林氏無力的喊道:“娘,你別去了,我方纔不過是有些頭暈,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會子好多了。”
衆人一見都放下心裡,只是不解她爲何會頭暈,林氏遂問嫣兒。嫣兒知道定是不能和林氏說實話,遂撒了個謊兒道:“昨夜睡覺踢了被子,早起就有些着了冷,如今渾身有些發熱,頭腦發暈,方纔纔沒反應過來。”
衆人一聽急忙都勸嫣兒回屋去休息,嫣兒本也已經沒有力氣再站着,便辭了衆人回了自己房中。
才一到進了屋,那眼淚便忍不住的流了出來,心中如撕裂般的疼痛,邊哭邊踉踉蹌蹌的踱到了炕邊,一屁股便坐在了炕沿上,頭卻靠在了身後的牆上。牆面傳來了絲絲涼意,一寸寸滲入了骨髓,都說“徹骨之寒”,在嫣兒看來也不過如此。
“大婚”二字彷彿芒刺一般,扎的她渾身生疼。纔剛剛有些結痂的傷疤又一次流出了鮮紅的血液。
嫣兒靠在牆角上,輕輕的從懷中摸出了夏孜墨送給她的那塊玉佩。玉佩依舊色澤鮮亮,渾身玲瓏剔透,沒有分毫的雜質,一如昨日。只是這人卻已不再是昨日的人,這心也不再是昨日的心。
嫣兒摩挲着玉佩,眼淚依舊流個不停,她不知道自己爲何如此傷心。明明不過是萍水相逢,明明不過是身份懸殊的兩個人,明明自己心中該是李暮生纔對可是爲什麼全都錯了爲什麼全都亂了
她不解,她彷徨,她欲哭無淚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