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隻眼睛,頓時齊刷刷地看向凌青。
“不錯,你母親有兩塊這樣的石頭,雖然顏色有一點差別,但也是這樣可以隨着光線,改變色彩的。”凌青苦笑着,神色間有些怪異,“事實上,我替你們母女選定的住址,就是在這座山的南側。”
“你是說……我小時候就是住在這座山上的?”嚴綰的聲音有點顫微微的。
“不錯,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話,我們休息好了,再帶你從南麓上去。”凌青的眼睛裡,似乎有什麼光芒微閃。
那個美麗的名字,已經變成了一瓣心香。縱然近二十年的時間,也無法把相思織補完整。那裡,已經封存了十多年的時光,偷換的流年,不知道還是不是留下一抹馨香。
甚至不敢叫出她的名字,只是怕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而淚已成行。
嚴綰卻迫不及待:“現在就去……”
“不行!”這句話,是由閆亦心和凌梓威異口同聲說出來的。
閆亦心柔聲解釋:“我們大家都已經累了,凌伯父也已經一宿沒有睡。而且走這樣的山路,也很耗力氣,還是休息好了再去吧。”
嚴綰看着凌青臉上明顯的疲憊,微感歉疚,默然點頭。
好在太陽出來以後,氣溫明顯上升。嚴綰脫下了閆亦心的長棉衣,走起路來也不覺得拖泥帶水,一行人的行進速度明顯加快。
汽車在公路邊一字排開,嚴綰奇怪地問:“難道還要回市區嗎?我們不如就在山下找個人家好好休息半天,然後上山不就行了?”
“那裡在南邊,難道你打算再翻山越嶺?”凌梓威沒好氣地堵住了她的嘴,“大小姐,你就快上車吧,我們都被折騰掉了半條命,你倒反而來了勁。”
嚴綰不好意思地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就和閆亦心並排坐到了後座。
他們最終還是沒有進市區,只是在城郊找了一間看起來規模還算可以的旅舍。
“別看凌梓威嘴上說得強硬,其實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去那裡看看呢!” 閆亦心輕笑着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先去躺一會兒,我去替你放洗澡水。”
嚴綰其實早就累了,只不過因爲發現斑彩石刺激了她的神經。再加上一直想要故地重遊的地方就近在咫尺,所以興奮得忘記了疲倦。
“你的手……”閆亦心心疼地把脣貼到了的腕上。因爲她激烈地掙扎過,所以雙腕上被繩子綁住的地方,已經磨破了皮。
“沒關係,一點兒都不痛。”嚴綰滿不在乎地說,“別看這顏色紅得有點嚇人,其實就是外面的皮磨破了而已。”
“你以爲自己是鐵打的?”閆亦心不滿地咕噥,“水已經在放了,如果你實在累了,就閉上眼睛睡一會,水好了我再叫你。我先去服務檯,看看有沒有消毒水和紗布。”
“這個旅館好像不太大……”嚴綰提醒。
“那去問凌梓威拿,他那裡總是不會少了這些東西。”
嚴綰失笑:“其實真的沒有什麼,你要是替我用紗布包上,看上去反而嚇人!”
閆亦心卻不說話,只是把她的腿也搬到牀上,那踝處的紅痕,看起來顯然要好得多。
”我穿着羊毛褲呢,所以腳上肯定沒有什麼傷的。”嚴綰解釋。
“嗯。”閆亦心低頭,脣又貼到了她的腕上,“我替你用唾沫消毒吧……”
當然,嚴綰洗澡的時候,閆亦心還是去向凌梓威拿了消毒的藥水過來,嚴綰已經昏昏欲睡。閆亦心打趣了兩句,替她抹了一遍。
“其實我明明睡到半夜才醒的,也不應該這麼困啊!”嚴綰打了一個呵欠,納悶地說。
“你那不是正常的睡眠,叫昏眠,是沒有用的。你先睡吧,我洗了澡再來陪你。”
“嗯。”嚴綰點頭答應,雖然腦袋裡還有無數個疑問要問,瞌睡蟲卻強大得讓她剛沾到枕頭,就進入了夢鄉。
不過,閆亦心爬上來的時候,她的身體,還是很自覺地往他的懷裡鑽。
這個動作,無疑取悅了閆亦心。但現在並不適合作劇烈的運動,他貪婪口氣,把她緊緊地擁在胸前,嗅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味道,安然的睡了過去。
醒來,是因爲肚子餓得咕咕叫。
“好餓!”嚴綰低低地咕噥了一聲,卻沒有捨得睜開眼睛。
其實不過是一夜離別,可是在感覺裡,卻像是跋涉過了千山萬水,才終於重逢似的,她一點兒都不想離開他的身邊。儘管肚子在不斷地唱着空城計抗議。
“起來吃東西吧。”閆亦心好笑地看着她無賴的摸樣,這樣的表情出現在她的臉上,是極少見的,生動而明燦。
“再躺一會兒。”嚴綰把頭繼續埋進他的肩窩,大有再睡一覺的架式。
“凌梓威剛剛還來敲過門了……”
“啊……”嚴綰急忙睜開眼睛,“他們都醒了嗎?”
“你覺得呢?”
“其實我也沒有花什麼力氣,連上山都是在昏迷狀態下被弄上去的,怎麼這一覺會睡得比他們都沉呢?”嚴綰不解。
“你的體質本來就比不上我們大家,這也是可以想像的。”
“好吧,反正我是女人,體力差一點,完全是應該的。”嚴綰眨了眨眼睛,笑得像兩彎上弦月。
閆亦心有點失神,她調皮的樣子,顯然十分嬌俏。
連眼睛裡,都盪漾着醉人的瀲灩神采,彷彿是五月裡的西湖倩影。
旅館並不附設餐廳,凌梓威和凌青已經在隔壁的小飯店裡點好了菜,正開了一瓶酒,一邊皺眉鄙薄,一邊卻還是小口地品酌。
看到閆亦心和嚴綰手挽着手進來,凌梓威立刻吹了一聲口哨:“終於等到你們,黃花菜都快涼了。”
嚴綰的臉立刻有點微紅,一覺睡到下午三點,似乎確實有點過了
菜雖然做了滿滿的一桌,但四個人的心思,誰也不在品嚐菜餚。匆匆地扒完了飯,就再度上了汽車。
“那兒……離這裡很遠嗎?”嚴綰問。
“大概四十分鐘的車程就可以到了,不過裡面有一段路,還需要步行。”凌青說着,又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又是悵惘,又是緬懷。
嚴綰卻是抿着脣,凌梓威雖然不忘插科打諢,但看起來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閆亦心忍不住對他看了兩眼,凌梓威立刻就問:“有什麼話想問的,就直接問出來,吞吞吐吐地幹什麼?”
閆亦心失笑:“其實,我是想說,嚴綰緊張倒是在所難免,畢竟她小時候在那裡住了不少時間。但是你……似乎也有一點兒緊張?”
“我媽把我生下來幾個月就去了,和我相處多的,還是莞姨。不過,她離開的時候,我也還小,不然的話,也許未必會到今天才找到你們。”
凌青在另一輛車上,所以閆亦心說話也沒有什麼顧忌:“你覺得自己的能力比你父親要高得多?”
“那倒不是,只不過爸爸和我不同,他只是開始的一段時間,像瘋了一般地在浙江掘地三尺地找,後來……基本上就不再提起了。”
“爲什麼?”嚴綰皺着眉。
難道這僅僅是凌青所作的姿態嗎?他其實未必就真的在乎他們母女。
“莞姨看着是最溫婉不過的人,其實性子烈得很。要說吧,爸爸真要找的話,也未必就真的找不着。有兩次,都幾乎找到了。”
“幾乎?”
“是啊,緩了一步,莞姨總是先一步人去樓空。事實上,你回去看看房產證就知道,那間房並不是一開始到a市就買的。而且你媽媽帶着你,一站並不是a市,據我所知,就至少搬了三次家。”
嚴綰回憶了房產證上的日期,付首期的時間,應該是逃離浙江的三年之後。她也模糊地記得,小時候換過好幾家幼兒園,每次搬家,都很匆忙。
好不容易交好的小朋友,就這樣不打一聲招呼就迎來了離別。所以,嚴綰在後來小學和中學,都幾乎沒有怎麼交到什麼朋友。也因爲如此,對於能夠保持了六年友誼的陳曉蓉,她纔會格外的珍惜。
她默然半晌,才喟然長嘆:“是媽媽不願意與爸爸相見,所以選擇了逃避。”
“是啊,所以我想,爸爸也不想再找了,免得你媽媽一有風吹草動,就搬家。爸爸寧可一輩子都不知道你媽媽的消息,也不想讓你們居無定所。如果換成我,肯定是要把你媽媽找出來,再大的誤會,也要當着面才能說清楚,對不對?”
嚴綰和閆亦心都沉默了一下來,這樣的錯過,到底是誰的錯,已經毫無意義。然而,有時候只要回首,就可以接近真相,他們卻不約而同地選擇了放棄。
“如果你媽媽沒有去世,也許他們還可以破鏡重圓。”凌梓威仍然覺得遺憾。
“恐怕他們的誤會,是說不清楚的。外公的去世,我想對媽媽是一大打擊。她幾乎很少向我提到外公,但是看着我的時候,總會時不時臉色黯然。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所以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
“那是因爲你長得像你外公。”閆亦心低聲安慰。
“是啊,都這麼說。”嚴綰苦笑。
“你媽媽的性格,也真夠倔的啊!”閆亦心把她的肩往身邊攬了一攬,“但願你的性格不會這麼彆扭。”
“哪裡是彆扭?只不過是因爲怕受傷害,所以才逃避。我想,在媽媽的心裡,肯定是覺得外公因她而死,所以一直自責。再加上被吳佩蓉這麼一刺激,沒有瘋掉已經算夠堅強的了。”
“沒有人敢說你母親不堅強啊!”閆亦心對嚴綰毫無原則的維護,只能抱以苦笑。
凌梓威卻毫不留情:“要不是莞姨太堅強,肯定不會是這樣的結果。女人啊,還是不要太獨立的好。”
嚴綰瞠目:“你喜歡依賴性強的女人?”
“我覺得女人嘛,依附着男人而生,這樣可以天下太平。”
“是嗎?看來,魯湘和你是沒有什麼戲了,我回去以後得先跟她打個招呼,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凌梓威連忙回頭擠出一個笑容:“當然,太過菟絲花也不好,像魯湘這樣的正好,既不是女強人,又懂得自尊自愛。”
這一回,連閆亦心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看一個人,沒有那麼多條條框框。愛上了,就是她,別人再怎麼符合你的理想標準,都不行的。”嚴綰悵然。
凌梓威急忙點頭同意:“對,這句話纔是哲理。要是愛情可以用方程式解出來,那麼多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糾紛,也就不會存在了”
“進入山區了。”嚴綰提醒。現在才明白,爲什麼凌梓威說這裡易守難攻。因爲入谷只有一條路,兩車無法相交。
只要在這個谷口設了關卡,別的人根本不可能進去。
看來,選上這個地方,凌青也頗花費了一番心血。
汽車又開了一段路,就停了下來。嚴綰跳下車,眼前是一片蔥綠。可以想像得出,如果到了夏天,這裡的景色,將會更美。一叢兩叢的迎春花,已經迎着風綻出了嫩黃的花蕊,點綴着輕綠淺碧之中,格外的嬌豔。
“這裡不能開車子,要步行。不過,很短。”凌青也下了車,率先領路。
路上已經長滿了雜草,只是和周圍的環境有疏密的差別,看來這裡少有人行走。再過幾年,就要和周圍同化了。
“當年,你媽媽很喜歡這裡。”凌青頓住了腳步,喃喃地說。
“我也很喜歡啊!”嚴綰迅速地接口,“我想,沒有女人能夠不喜歡這處桃源。”
穿過了小徑,又是一條花路。長長的藤蔓,已經纏繞在搭的竹架上。只是枝幹纖細,葉片也還是嫩嫩的黃綠色。
路的寬度,不過容兩人並行。
“到了,就是……這兒。”凌青的聲音,透着顫抖。
嚴綰在他身後鑽出了花架,立刻瞪大了眼睛。曾經的記憶,似乎變得鮮明瞭起來。夢裡夢外都不能或忘的大房子,果然是在綠樹掩映之中。連屋角,都被一叢小小的綠蘿纏繞着。
“夏天的時候更漂亮,莞音不讓把大樹的枝幹鋸掉,結果把窗戶都遮了。”凌青笑着解釋,拿出了鑰匙,打開沉重的防盜門。
嚴綰看到那把鑰匙銀光閃亮,顯然是十幾年來,不斷摩挲的結果。
心裡不覺有點軟了,不敢再看凌青似悲似喜的臉色,把臉轉向了門廳。轉過一處屏風,她忽然大叫了一聲,用手捂住了嘴。
“怎麼了?”凌梓威和閆亦心一左一右搶在的身邊,而身前的位置,則由凌青佔據。
“不是,沒有危險。”嚴綰不好意思地乾笑,“我只是看到這裡的陳設,覺得很意外,所以才叫了一聲。”
“意外?”凌青鎖眉,“這個佈置,我一直都沒有動過,還是你小時候的樣子。只是每年她的生日,我會來把所有的傢俱擦洗一遍,在這裡住上一晚,然後再次封存。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進來過。你離開的時候,應該太小,不會記得吧?”
“等我再看一看。”嚴綰在客廳裡又穿梭了一下,“難怪我對山上的那間房子,怎麼會覺得眼熟。原來那裡的所有的傢俱,都是照着這裡做的。”
“什麼?”凌青顯得十分意外。
“這裡是伯父您親手佈置的嗎?”閆亦心認真的問。
“不錯。”
“和其他地方的佈置有沒有區別?”
“當然不同的,每一個地方,都會有一個地方的風格,怎麼可能一樣?”凌青似乎對山上的那所房子更感興趣,“綰綰,那裡的佈置,和這裡一模一樣?”
“嗯,應該是完全一樣的。我記得出來的時候,手臂還撞到過這個幾角,也是這裡有小小的弧度。別的可能還不敢肯定,但是這個花幾,肯定是一模一樣的。”
凌青震驚:“不可能,這裡的人,後來都被我打發了。再說,你們也就住了一年多,會有誰會來仔細地丈量這裡的尺寸吧?”
“媽媽住的那個房間在哪裡?”嚴綰心中一動。
“樓上,我帶你去。”凌青大步就往上走,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灰塵的印子。
剛推開門,凌青就背脊僵硬。
“怎麼了?”嚴綰有點擔心。
“有腳印……”凌青的聲音帶着暗啞,“難道莞音她……沒有死?”
重生了?
嚴綰一個反應,就是把門推得更大,直往裡衝去。
“這是男人的腳印。”閆亦心打斷了父女倆的薏想。
“不錯,穿四十碼的男鞋,身材不會太高大。”凌梓威繼續補充。
凌青剛剛燃起的神采,立刻就消失了。他頹然地把背靠在身後的牆上:“是啊,我真是有點瘋魔了,還以爲莞音和佩蓉一樣,都會沒有死呢!”
“伯父,您平時離開的時候,開窗嗎?”閆亦心忽然側頭問。
凌梓威不等凌青回答,立刻叫人追出去。
“不。”凌青搖頭,看着半開的窗戶,“我走之前,會把每一扇窗都仔細關好。”
嚴綰和閆亦心雙雙搶到窗前,看着樓下青草的擦痕,互視了一眼:“那個男人,他翻山過來的!”
他到底是誰?恐怕還不是來了一次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