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房間裡柔軟的牀上,王艾雙手枕在腦後望着窗外正在明亮起來的星空。朱和元的話他第一時間就理解了,年輕時候的朱和元去過羅馬尼亞,年長後應該也去過,起碼去過蘇聯或其他東歐國家,情況都是差不多的。甚至阿妮卡都不一定比他的感悟更深。畢竟十幾年前的往事,看阿妮卡的樣子,那時應該是剛剛出生不久。
今晚的夜宵本來該是大家好好慶祝的,可惜阿妮卡的事和朱和元的感慨讓大家沒了心情,草草吃過後就各自滿腹心事的回到了樓上休息。這些人幾乎都是那時的親歷者,只是他們一般懶得去琢磨學問人的糾結,但不代表他們沒有任何感受。
朱和元讓他們想想自己的姐妹妻兒,這會兒他們應該都已經醒過味來了。紅旗不落,你就還是個能夠昂首挺胸的人。
正在瞎琢磨,房門一響,王艾起身拉開房門,老白拎着一瓶香檳酒站在門口。
“大晚上的,幹啥?”
“睡不着,找你聊聊。”
兩人說着進了屋,老白打量一番:“嘖嘖,老闆的待遇啊,我們都兩人一間,到你這,一個人一間,還是大套房。”
王艾懶得搭理他,圖賓根爲什麼是國足的家?就是到處都方便,不光王艾方便,他們也各種方便。同樣是睡覺,睡在圖賓根,至少比在其他地方恢復效率高一截。
“你的傷怎麼樣?”
“沒事兒,我也是剛從醫院那邊回來,教授連夜給我看的,說是有點挫傷,養一養得,不養也沒大關係。”
“咱隊醫還有教練什麼意思?”
“有你在嘛,還有曲波今天表現也不錯,讓我休息一場看看。今天贏瑞典這麼漂亮,咱這目標可就放在淘汰賽了。”老白咣噹一聲坐在沙發上,順手啓開酒瓶:“喝點兒?”
見王艾搖頭,老白也跟着搖頭:“行吧,我少喝點,今天這事兒,還真糟心,不喝點真睡不着。”
王艾沒說話,也坐在沙發上。兩人是多年的兄弟了,彼此之間心意相通,只是一時間都沒什麼說話的興趣。
等老白喝光了一杯,酒勁有點上來了才道:“那個什麼阿妮卡怎麼樣了?”
“約納斯送她去警察局了,剛纔反饋回來消息說是非法入境,要在警察局呆一晚上。羅馬尼亞那邊一些居民信息還沒有上網,所以覈對起來不太容易。”
“她家裡情況呢?”
“據說父母都是布加勒斯特大學的教授,她也是剛畢業沒工作,聽說可以到德國打工所以才這麼被騙來的。”想到這王艾直晃腦袋:“她這算是不錯的,其實留在羅馬尼亞也不至於吃不上飯。畢竟布加勒斯特大學是羅馬尼亞的國立大學,靠着父母的工資也餓不死。羅馬尼亞農村、郊區,那些下崗工人的孩子才慘呢。”
“你也知道?”老白聲音幽幽的道。
“什麼?”王艾反問。
老白看着王艾,見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才聳聳肩:“我在多特蒙德知道不少事兒,一些地下電影……簡直……”
王艾也搖頭:“我沒見過,但我也聽說過,一個瓦解的公平社會,必然是各類強人崛起,沒有約束之下,他們可以犯下任何罪行,這就是紅旗落地的可怕。今天領隊那番話你知道什麼意思嗎?”
“明白。”老白舉起酒杯,衝着王艾放在桌上的挎包上的國旗貼紙致敬:“敬紅旗!”
“我覺得,你的理解還沒有那麼深刻,沒那麼有切膚之痛。米洛索維奇,知道嗎?羅馬尼亞的女子體操冠軍?”
老白歪頭看王艾,想了想:“嘿嘿、嘿嘿。”
王艾聳了聳肩,雙手在沙發的扶手上摩挲着:“看樣你知道了,那是世界體操冠軍啊,你想想我們也是搞體育的,我們還沒有人家的地位高呢。紅旗在這,我們就還是我們,可以自由的到外國踢球,可以穿上這身衣服踢世界盃,可以賺高薪,可以有廣告,不樂意了我們就不拍,總之衣食無憂。可紅旗要不在呢?我們就不是我們,我們的姐妹妻兒,倒有可能是米洛索維奇……哦不對,應該還不如她,同樣是摧毀往日形象換飯吃,咱可沒有人家高,弄不好只有阿妮卡的待遇。”
說到這,王艾自嘲的笑了笑:“其實還不如阿妮卡呢,人家好歹是知識分子家庭,你說我們這幫人幾乎都是睜眼瞎,真亂套了,能幹什麼?你想想前幾年我們東北各個城市普遍下崗時候的樣子……唉,給我一杯吧。”
老白沉默的給王艾倒了半杯香檳,今年已經29歲的老白,當年的事歷歷在目。他那時還不是遼足主力,掙的也少,收入上真和普通人差不多,那個遍地哀嚎的樣子,彷彿是一場夢。遙遠卻又真切的發生過。
圖賓根初夏的晚風,吹進黑暗的豪華套間,帶來陣陣暗夜的花香。在這個舉國慶祝的世界盃首戰大勝的夜晚,兩位當代中國足球的代表人物,兩位在中國社會鼎鼎大名的人物,就這麼沉默的一口口的品着香檳,品着淡淡的苦澀。
“幸虧啊!”好半天,老白放下空了的酒瓶子感慨一句。
“是啊。”
“你知道我說什麼就‘是啊’?”老白有意舒緩一下壓抑的氣氛。
王艾沒說話,沉默的指了指紅旗。
老白略一琢磨,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感覺,我們這幫人真得好好學習了。有些東西我們太習以爲常,卻不知道真弄丟了,就什麼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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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以前那樣?愛國主義教育?”王艾笑着反問。
老白認真思索了好一會才搖頭:“過去那套,不能說沒用,但針對性太差,就好像比賽前半年的拉體能一樣,我覺得我們現在急需的是針對性的訓練,就是目的性強,現實性強的。比如,我們爲什麼而戰?你我這樣在國外賺大錢的爲什麼不好好歇歇爲下賽季調整?僅僅停留在一般意義上的愛國奉獻,是不夠的,要說的更清楚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