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德義領着十人拍開了哨站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駝着背,低着頭,手裡還拿着掃帚,該是這哨站裡的僕役。
洪德義也不看他,大步進了前院,見堂上有人還在划拳。
“五金魁啊!六大順啊!七七巧啊……”
直到洪德義這些人進來了,還在划拳的哨兵這才停了下來,紛紛起身。
他們有五個人,一個賊眉鼠眼;一個矮壯得像個酒罈子;一個高大強壯領口裡露着紋身;還有一個神情冷峻像只螳螂……
洪德義目光一掃,落在那提領身上。
那提領卻是個年輕人,原本一隻腳踩在凳子上划拳,此時纔剛剛放下來。
他模樣俊俏、輕佻,留着怪怪的髮飾,耳邊垂着一束小辮,上面還掛着個小銀鏈,蒙不蒙、漢不漢的,一看就是浪蕩子。
“你是這的管事?叫什麼名字?”
“脫脫。”
洪德義一愣,接着他分明聽到那浪蕩少年又用蒙語說了一遍。
“蔑裡乞·脫脫帖木兒。”
“你是漢人,爲何會叫蒙古名字?”
“我的額祈葛給我起的。”
“額祈葛?”
“就是養父,我的蒙古養父。”
這時,洪德義手下一名兵士走上來,低聲向他道:“百夫長,小人三個月前出城辦事,記得這個哨站的提領好像是姓馬,不是這人。”
……
李瑕的舌頭在嘴脣邊滑了一下,顯出幾分不耐之色。
他表面上看起來態度恭敬,但眼睛裡那種不把洪德義當成一回事的神態還是藏不住。
李瑕也知道自己演不了馬有力那種恭順的小吏,所以才反其道而行,給自己設定了一個更容易把握的角色。
他就是不太看得起洪德義,也不怕這點被洪德義知道。
“你們說的馬有力啊?他滾蛋了,現在這哨站歸我管。”李瑕道。
“是嗎?”
洪德義沒想到他這邊在和兵士講話,李瑕還會插嘴,不由瞥了他一眼,問道:“誰調你來這裡的?”
“呼和浩特的騰格爾將軍,他說馬上要打仗了,讓我來撈點功勞。”
洪德義聽不懂。
什麼“呼和浩特”,聽都沒聽過……
而這個“脫脫帖木兒”說起話來,漢語裡夾着蒙語,感覺就是跟下蔡城這種小地方的人不一樣,讓人拿捏不定。
洪德義再次打量了李瑕,見對方這相貌非凡,氣質全然不像是一個小小的哨站提領。
他心裡不由暗想:“什麼蒙古貴人的養子,養的兔子吧!花裡胡哨的……”
總歸這不是他要找的人,他洪德義要找的是假扮成下蔡城鎮戍軍的宋人。
洪德義也懶得與這個有靠山的浪蕩子囉嗦,笑了笑,道:“讓我搜一搜這裡吧。”
“搜就是了。”李瑕也笑了笑,端起碗喝了口酒,咂吧着嘴,顯得有些邪性。
~~
“嘭”地一聲響,屋門被人踹開。
高明月與韓巧兒躲在這間屋裡,眼見幾個兵士衝進來,不由嚇了一跳。
緊接着,只聽外面傳來李瑕的聲音。
“幹什麼幹什麼,嚇到我妻子了。”
高明月轉頭一看,見李瑕大步邁進屋裡,施施然站到她面前,擋着幾個兵士的目光。
她驀然安心下來,很在意地看了看李瑕的頭髮,待看到那銀鏈還在,她才低下頭。
“這是你渾家?”
洪德義本在院裡,聽了動靜也跟了進來,問了一句之後,又指了指韓巧兒,問道:“婢女?”
“是。”
李瑕應了一句,餘光瞥見這屋裡的陳設,心裡有些發虛。
這裡本就是馬有力的屋子,半件女人的物品也沒有,只怕不好解釋……
突然。
有人喊道:“百夫長,柴房裡發現一個人。”
洪德義轉過身,帶人向柴房走去。
李瑕微微鬆了口氣,也沒空瞥一眼自己的“妻子”與“婢女”,快步跟了出去。
柴房裡,眼看有個兵士要拿掉張家俘虜嘴裡塞的破布,李瑕上去就是一腳踹在那俘虜頭上。
“這是個不聽話的驅口,餓他幾天他就聽話了。”
“這樣啊。”
洪德義又掃視了柴房一眼,見這裡也藏不了人,點了點頭,道:“既然這哨站沒人,走吧。”
“我送送百夫長。”
一行人走到哨站外,洪德義看着李瑕奇怪的髮型,賠笑道:“公務在身,今夜多有得罪了,脫脫替我向你養父和騰格爾將軍問好。”
李瑕咧了咧嘴,答應下來。
洪德義分明能感覺到他眼中隱隱的不屑。
但正是因爲這種不屑,讓他不願平白得罪人。
“走吧,到別處搜……”
李瑕才送走洪德義,還未回到哨站裡,卻是又聽遠處傳來一陣喧譁。
他連忙跟上,趕過去一看,果然是高長壽與林子帶着人去淮河邊丟屍體,回來的路上被截住了。
“百夫長,發現這幾人牽着馬從南邊過來。”
“你們去做什麼了?”
那邊洪德義還在盤問,李瑕已大步趕了上去,笑道:“這是我們哨站的人,剛巡查完回來。”
洪德義看向高長壽與林子,奇道:“巡查?巡查到這麼晚?剛纔我們問話爲何不應?”
李瑕聽了,一腳就踹在林子腿上,接着又在高長壽頭上一拍。
“狗猢猻,你們又他孃的跑去逛窯子了?!”
高長壽一愣,似是被李瑕打懵了。
林子卻是嘻嘻一笑。
他也不用作聲,就這麼一笑,那表情裡流露出的意味就讓洪德義心知肚明瞭。
……
一行人回到哨站,栓上門。
林子這才拍了拍心口,長舒一口氣。
“嚇死老子了。”
李瑕道:“好險,你們身上沒有脂粉氣,只要那百夫長有一點點腦子,這次就折了。”
“他哪有那麼容易看破。”林子並不認同,道:“他是武將,又不是捕頭。”
他說完,朝李瑕拱了拱手,快步奔進大堂,向聶仲由道:“哥哥,剛纔我看了,至少有一千戶的人馬在搜查附近,淮河岸邊的船也全被搜走了。”
聶仲由點了點頭,向李瑕問道:“接下來如何?”
“歇一夜,他們搜不到人,也許會以爲我們已經渡過淮河回南岸了,到時他們放鬆了搜查,我們再走。”
“也只能如此了。”
“你們吃了喝了,歇吧,夜裡派人盯着。”
“你去做什麼?”
“我再去審審那個張家俘虜,看還有沒有可用的情報。”李瑕道:“接下來怕是帶不了這個人了……”
這天夜裡,李瑕在柴房呆了很久。
“跟我再說說張家吧,把你知道的關於張家的一切都告訴我。”
“好,好……大帥有十二子、二女,其中張大郎早卒、二郎張弘基現任大蒙古國宣權萬戶……”
“張大郎什麼時候死的?張弘基又是什麼樣的人?年紀、相貌、性情。”
“……”
許久,等這張家俘虜說完,已是深夜。
李瑕又問道:“你識字嗎?”
“小人不識字。”
“好,知道了……”
~~
與此同時,喬琚蹲在地上,拿着火把照亮着地圖。
“搜不到?不可能的。我不信他們能這麼快逃出我的包圍。”
他喃喃着,拿了一根樹枝,在地上划着,像在算着什麼。
“酉時一刻……從這裡逃……最快也只能逃到這裡……”
喬琚計算完,在地圖上劃了一個圈,站起身來。
“聽着,他們還在我們的包圍內,絕對沒有逃過淮河。”他彈了彈手裡的地圖,又高聲道:“我們重點搜這個範圍。一個市集、一個村莊、三個哨站,他們肯定就藏在當中某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