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尉莫看這關城已近在眼前了,走過去還得好一段路。”熊山擡手一指,又道:“那邊的守將是鄔巡檢,名通,領了百餘苗兵。”
所謂“巡檢”,官位與縣尉差不太多。
縣尉屬民防,一般由文官擔任;
巡檢屬軍防,由武官擔任,任期長,設置於沿邊或關隘要地,率兵守邊,但“不得與聞州縣事”。
李瑕問道:“如你所言,給這鄔通使些錢,他能放我們過境?”
熊山咧開嘴笑了笑,道:“幾年前我就與鄔巡檢打過交道,他是苗人,但與宋人無異。以往我帶客商過境,交些錢也就過去了。”
怕李瑕不信,他又道:“縣尉可知,筠連州是產鹽的。”
“鹽?”
“是咧,筠連產井鹽,鄔巡檢雖是位武官,卻也是個賣私鹽的。”熊山道:“他在筠連州產鹽,經五尺道、石門道,賣往烏蒙各地。以往有客商行路,也給他抽些路稅。”
“這般明目張膽直說了,沒關係?”
“無甚大不了的,只要苗兵、寨兵服他,州縣裡也是睜隻眼閉隻眼。畢竟是這地界,朝廷也管不了,也就是這位鄔巡檢,筠連各部這些年沒鬧過亂子。再說了,他就是不販,朝廷也不能從這地頭收到鹽稅。”
李瑕倒也明白,能在這邊地鎮住各族人、販鹽、抽稅,鄔通該不簡單。
若有哪個官員多事,想管羈縻之州的守將販私鹽,反倒鬧出大亂子來,得不償失。
“那這位鄔巡檢很有錢了?”李瑕問道。
“這就不知了,我與鄔巡檢也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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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符縣尉?怎跑到老子的地界來了?一百八十多人……”
鄔通聽了稟報,想了想,沉吟道:“人留在外面,放那李縣尉進來。”
他咐咐完,也不披甲,穿着綢衣踱了幾步,放下酒杯,往外迎去。
關城內有數十餘人,各族皆有,最多的還是苗人,正聚在大廳裡投壺。
鄔通大喝一聲,命這些人都停下。
不一會兒,有寨兵領着李瑕、熊山、摟虎等幾個進來。
“哈哈哈,李縣尉好年輕俊俏。”鄔通迎了上去,大聲道:“我竟不知慶符縣竟上任瞭如此風采照人的縣尉,好!好!”
“見過鄔巡檢。”
“李縣尉不必多識,相識就是兄弟……置酒,我陪縣尉喝幾杯!”
熊山也湊上前,與鄔通打了招呼,兩人都是苗人,倒也不講太多禮數。
說話間,熊山一個布袋遞了過去。
那是李瑕給他,用來行賄的錢。
鄔通卻不接,擺了擺手,朗笑道:“李縣尉,喝兩杯再談,如何?”
“好。”
不一會兒,酒擺開,鄔通頗爲熱情,自己先飲了一大碗,卻也不太勸酒。
寒暄了幾句,轉到正題。
“李縣尉,我長你十八歲,哈哈,自稱一聲‘哥哥’你不介意吧?”
“這是自然。”
“哈哈,李兄弟,爲何帶人到哥哥這地頭來?”
李瑕問道:“鄔巡檢可知,兀良合臺已帶兵伐蜀了,張都統已赴馬湖縣迎戰?”
“當然知道,信報前兩天就收到了。”鄔通道,“沒想到啊,以往,蜀兵盡在江北對敵,眼下這蜀江以南也要應敵了。”
他哈哈大笑,又道:“這還是蒙軍打下大理之後首次北上,南北夾擊川蜀,局勢不同了,不同了。”
李瑕覺得這話頗有道理,川蜀軍民抗蒙十餘年,又有餘玠等名將,江北防線嚴密,建諸多山城屯兵與蒙軍對壘。
從張實能迅速抽調三萬水師,便可看出北面防線穩當。
但南面,蒙軍初次從大理北上,宋軍的反應似乎是慢了,至少這川滇要道上並沒有怎麼設防。
眼前的鄔通也是不以爲意的模樣。
李瑕問道:“鄔巡檢就不擔心有蒙軍順石門道北上?”
“哈哈,李兄弟原來是怕這個?多慮了,多慮了。你來時走的是五尺道吧?”
“不錯。”
鄔通道:“這路可不好走吧?再往南,更難走了,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怕甚?!”
“鄔巡檢的兵力……”
“你莫看哥哥這裡只有區區數十人。”鄔通道:“各個山寨裡,多的是寨兵,平時不必守在這關城裡罷了,悶得慌。”
李瑕握着酒杯,也不怎麼喝,環顧了這關城一眼,見寨兵不過數十人,也不披甲,個個懶懶散散的。
見他沉思,鄔通又是哈哈大笑。
“李兄弟,你是看不起哥哥這些人?我可告訴你,哪怕就這些人,也足夠守這五尺道。哈哈……亥金留!給李兄弟露一手。”
他突然大喝一聲,一名懶散的苗兵起身,拿起弓箭,往廳外射了一箭。
“嗖!”
箭矢徑直釘在廳外八十餘步遠的旗杆上。
摟虎轉頭一看,不由讚道:“厲害。”
鄔通也不看,道:“哥哥手下這些寨兵,個個都是在這土出土長,高山深谷如履平地。蒙軍來了,就這小道一堵,任他來多少人全都得埋下。”
李瑕問道:“不用派人去前面探路?萬一蒙軍偷襲又如何?”
“往南沿途早設了哨崗,蒙軍一來,狼煙一起,直接就給蒙軍撂在這裡。還有各個寨子自會通報,哈哈哈……蒙軍能來幾個人?千餘人走這小道頂天了,烏蠻搶也把他們搶光了。”
鄔通說着,看了李瑕一眼,又笑道:“看李兄弟這年紀,只怕沒打過仗吧?”
“確實如此。”
“一看就知道。”鄔通道:“哥哥知你是怎想的,以爲蒙軍伐蜀,我們守着這山道要日日披甲執守……哈哈哈,太年輕了,太年輕了。打仗並非如此,那是外行人想法。打仗大多時候就兩件事,一爲走,二爲等。蒙軍在走,哥哥在等。等蒙軍走到了,哥哥將這關門一關,萬夫莫開。”
李瑕道:“鄔巡檢對這一帶地勢熟悉,故能舉重若輕。我卻是初爲縣尉,想要多走走看看,打算再往前走一段,不知能否放行?”
鄔通還在大笑,顯得頗爽朗,指了指李瑕,道:“謹慎,李兄弟太謹慎了,過於謹慎了。應符縣的官,熟悉地形熟悉到哥哥地頭來不算,還要到滇地去?”
“小心無大錯,也請鄔巡檢行個方便。”
“好說,好說,今日先說些別的。”
鄔通是有些喝高興了,紅着臉,身子往前一傾,道:“李兄弟,你近些,哥哥問你一句……江春、房言楷怕是不好相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