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進丁字巷,你家這屋子之前,我心裡還都一直以爲是你的錯,你爲了銀子暗地裡搗鬼,欺壓良善。”
趙誠重重嘆了口氣,老臉抽抽成一團。“誰知道這一路看下來……我也是糊塗到家了,聽人一面之詞就信以爲真,還想着替天行道,替百姓伸冤。我原來就是一片好心哪,誰知道遇上個——”
他瞪着眼睛瞅着柴銀杏,那火就蹭蹭往腦瓜頂上躥,可是柴大刀就在旁邊坐着,他生生又把燎原的火給按下去了,又氣又無奈。
“反正是我識人不清,對侄媳婦你不住,你大人在大量,就原諒了我這個叔叔吧。”
趙誠這番話一出來,他的立場就分明瞭,人家那是迷途知返棄暗投明,赤果果地就把柴銀杏給賣了。
柴大哥依稀記得進門之前這位趙巡撫還是義憤填膺,處處向着柴銀杏,恨不得他爹進門去就把四弟媳劈了……
結果還不到半個時辰,立場就倒了個個兒。
認錯的那叫一個麻利,態度那叫一個誠懇,不說他朝廷大員的身份,就是長輩給小輩道歉……這也太過了吧……
不過,貴妃倒是挺的確趙誠這個態度。
這纔是一片赤誠,坦蕩蕩,對就是對誰擋着我也不懼,錯就是錯,不管身份地位是什麼,該認錯認的是毫不含糊。
只不過欣賞歸欣賞,貴妃還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麼身份,可當不得這位痛心疾首的致歉,折壽啊。
“趙大叔也是一心爲百姓着想,中途難免大膽假設,小心求證,那都不是什麼大事,我也能理解的。”
貴妃緩緩起身就是一福身,那態度要多柔軟有多柔軟,一雙美目婉轉誰看着都是真情流露:“洵美雖是一介村婦,可是最敬佩的便是大人這樣一心爲百姓做主的官兒。有人告狀,大人受理調查那都是正常的,洵美並未覺得委屈,大人——大叔也不必覺得抱歉,大叔的道歉我受不住也不該受,反而要爲明陽百姓有大人這樣的官員叩謝朝廷呢。”
“侄媳婦……深明大義啊!”
趙誠和貴妃有過一面之源,當時只道她聰明狡詐,卻料不到今天來個大逆轉才發現人家那不叫狡詐,只是聰明絕頂,心胸還那麼寬廣,竟不同於一般婦道人家,眼光深遠,全然不怪他不說,一眼就看透他爲官這一片丹心——
他真是,太感動了。
“你說——我真是有眼無珠,以前我咋就能以爲你是個……怪不得柴老哥直跟我誇你,你這麼善良!這麼大度!真不愧是柴家的好兒媳,我趙誠的好侄媳!”
貴妃那一番話可把他給說激動了,儼然他鄉遇幫知,千里馬遇伯樂一般,都要把她誇到天邊兒去了。
聽得貴妃渾身那雞皮疙瘩一股一股地往外直冒。
“大叔言重了。”
這兩人跟唱雙簧似的,把對方這好一頓誇,一屋子人跟看了場大戲似的。柴銀杏見了連後槽牙都快咬碎了,偷雞不成蝕把米——接邊被蝕兩次,半袋子米都快下去了!
本來以爲抓着條大魚,想着借他手把顧洵美囂張氣焰壓一壓,頂好就壓的她一蹶不振,再無力與陳家抗衡,也算給陳虎報了仇,她也找回場子了。
結果……卻落得今日這下場,人家倆掐的跟斗雞似的突然就握手言和,互拍馬屁,其樂融融,生生把她給推到了對立面,壞人都讓她當了。
柴銀杏舔舔乾澀的嘴脣,滿腔滿腹的怨恨,都礙於趙誠巡撫的身份生生給壓了下去。嘴脣動了動,到底什麼話也沒說。
早擠不出來的眼淚因爲心裡在那股憋悶委屈刷地又流出來,一汪一汪的,她有意不擦,低下個腦袋浸浸着頭,怎麼看都是委屈求全的姿態。
可把柴老太太給看的跟揪了心一樣。
“銀杏啊,你咋這麼糊塗。”
她忍不住長嘆:“陳虎雖然是你夫婿,可你也不能任由他爲非作歹啊。咱們柴家一輩子光明磊落,窮也窮的有骨氣,爲了那些身外之物,怎麼就能害人呢?害的還是自家人,他再怎麼求你,你也不能幫他啊!”
“聽孃的話,他那樣的人不能由着他,他要是不要你,娘要,娘養你!”
柴銀杏一聽這話,果然和她想的一樣,全家人都信了顧洵美,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儼然金科玉律,沒有一個人懷疑。
連她娘都是這樣。
她心裡憋屈,哭的也就更像真的。
柴銀杏這一哭可把柴老太太的心都要給哭碎了,這些年自家這閨女過慣好日子,在家裡飛揚跋扈,什麼時候像現在哭的這般委屈。
“好啦,一切有娘呢啊。”
別人不知道她哭啥,貴妃卻知道的再清楚不過。
以爲找上趙誠,就能把黑白是非給顛倒,鹹魚翻身,可她這一步一局全給別人做了嫁裳,最後落得雞飛蛋打,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不哭就怪了。
“大姐——”
“你住嘴!”柴銀杏此時也顧不得僞裝了,她最受不得顧洵美這樣,滿肚子壞水,偏偏說出話來裹着蜜。
平時她就聽慣她這一套,現在都要嘔出血來了,再聽她那些口蜜腹劍的話她得心塞致死。
“好了,現在什麼都如你所願——我輸了,我認,你——別再這兒說些口是心非的話裝好人——顧洵美,你行!”
說完,她抹了一把臉,鼻涕眼淚呼嚕了半臉,擡腳邁大步子就往外跑。
“等等!”
柴老爺子忽然叫住了柴銀杏:“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坑自家人,別怪我柴家容不下你,逐你出家門!”
柴銀杏渾身一震,兩手直打哆嗦。
她早就嫁人,不存在留在柴家,柴老爺子這話無疑把她乾的這些事都給定了性,如若再犯就要跟她劃清界線,當柴家沒生過這個女兒。
這話夠狠!夠絕!
柴銀杏眼珠子都瞪疼了,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了屋子。
“——唉呀,大姑奶奶您不再留會兒……”
錢大姐的招呼打到一半,就聽見吱嘎嗄的開門聲,柴銀杏沒說一句話,從丁字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