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這對夫妻這邊同牀異夢,而杭州城裡的另一端有人到現在還沒有睡。
這夜雨還在下,雖然比之前小了,但是還是完全沒有停的意思。因爲下雨,使得這不見光明的夜晚,更加的黑暗。
在這樣黑暗的夜幕中,卻在夜雨裡微微暈出一絲光亮,那光亮透自於一座倒塌的民房旁邊一座草草紮起的靈堂草棚,靈堂卻已塌了半邊,和那民房倒塌後的廢墟形成呼應。
此時在靈堂裡有兩個人在說話。
“看來這場雨要停了,明天天晴以後,杭州府定然不能再無視那些現在還在廢墟下的屍體······哈哈,估計到時整個杭州城都是屍臭沖天了······”
“天氣如果一直晴着,恐怕屍體早就已經挖掘出來了,看來這場雨下得真是及時,幫了咱們大忙了。這場雨讓他們有藉口先不去挖屍體燒了,也讓更多的百姓可以趁雨挖出自己親人的屍體及時掩埋——這樣的話就不會被強制燒掉。對於杭州府來說,算是個緩衝,這樣他們更以爲可以僥倖避免衝突了,但是就這一場雨的時間,那些百姓哪裡挖得那麼快。不過這雨看樣子明天應該還會繼續下,倒是又給了他們一些時間了。”
“怕什麼,下得越久越好,下的越久,咱們準備更充分。如果再下一天,鄧傑,辛李興,董大濤他們那些人也該來了。哎,對了,鑿石頭的,你之前不是說過什麼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嗎,看來就是說的咱們現在的情形不是?哈哈,這樣看來啊,這杭州城就是老天爺特意給咱們的,只是可惜,被震成這樣了······”
“呵呵,沒錯,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咱們正想來取杭州城,它就發了地震,看來真的有天意這回事……如果不是這場地震,估計咱們還要一番苦戰啊。現在雖然被震成這個樣子,但是到底是很容易集成天時地利人和。一旦咱們把杭州拿下,那到時其他兄弟在各處相應,這大信的東南,也該是咱們的囊中之物了。”
“哈哈哈哈,你總是滿口文章的。哎,我說,你這麼好的學問,以前幹嘛老在山裡鑿石頭啊,你出來當個在私塾裡當個先生也好啊。”
“道不同不相爲謀,我寧可這樣,也不想出來教一夥毛頭小子念些無謂做奴隸的書……”
“哈哈,你果然有學問,好多我都聽不懂,不過沒事,我朱常是個粗人,但是有勁,你有腦子,我有力氣,你說幹嘛我就幹嘛,你讓我殺誰我就殺誰。哈哈,有朝一日,到時東南這邊拿下了,聖人做了皇帝,到時你是丞相,我還就是個大將軍了,到時整個東南一片的青樓,還不是想和哪個姑娘睡就和哪個姑娘睡!哈哈哈哈哈······聽說杭州這邊的姑娘特別水靈,希望到時她們都活着,本大爺到時可不會賴賬,銀子都給,哈哈哈哈……”
這狂妄的笑聲在雨聲中漸漸遠去了,站在這邊的窗前的一個修長的黑影望着在雨夜中遠去的背影沉默了一會,發出了一聲冷笑:“呵呵,如果不是鑿石頭比教書還能賺銀子,誰傻逼去鑿石頭啊,真是個豬腦袋問的問題。”
那身影說完這句話,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喃喃地說道:“這一天,我可真是等太久了······”
這聲音很低,此時卻配合地在夜幕中劃過一道閃電,炸起了一聲響雷。
次日清晨,雨還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但是到底是小了點。唐雨墨心裡有事,所以決定冒雨前往城門,於是吃過早飯之後,沈潤山陪着唐雨墨,帶了華安駕了馬車,離開了居住的巷子,趕往杭州城的西城門,打算親自去看看杭州城外現在的狀況究竟如何······
其實,今天說是去看看杭州城外流民的情況,也真的是隻能看看而已——不是杭州本地人,來了不過兩個月,之前算是一直在吃喝玩樂中度過的,唐雨墨當然不可能靠看看人數的多少就能對現在杭州城的形式作出什麼歸納性的判斷和總結。但是,很多事情,不是說沒有非常明確的意義就可以不去做的,現在這個時候,唐雨墨的心裡總有些不安,這種第六感的直覺告訴她——應該盡一切的可能蒐集和了解到現在杭州城周邊的狀況。
唐雨墨對於杭州城而言,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來者,現在杭州城內外混亂的場景,唐雨墨其實是可以像現代看災難片一樣來看的——在大信這個封建等級還是很森嚴的朝代,只要這杭州城裡官府維持的秩序還在,再苦再累也只是底層人民的事情,而她作爲望族關照的外地富商的家眷,自然不會受太多的苦,如果她只純粹作爲一個旁觀者,相信也不會有人覺得有什麼不對。
但是真正直面到這場天災,在這冷雨連綿中的那些慘淡淒涼的場景,還是讓唐雨墨縱使死過一次之後還是心生惻隱,心痛不已。這次杭州之災,不少災民流離失所,就像去年金陵城因爲水患而關城門時的場景。當然,那次是因爲饑荒路有飢腸轆轆的災民,但是這一次的情況則明顯更爲慘烈,地震時受傷了的人,無家可歸的人,還有一些衣着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和災民······
這樣大的災難下,不少人受傷之後也看不起大夫,甚至連基本的創傷藥也買不起——現在這些藥材,可謂天價,大夫更是搶手,不少大夫自己都震死震傷或者忙着治療自己的家人,又或者很多大夫被城中的富戶請去作爲私家大夫這樣。現在道路兩旁還有些沒有清楚的廢墟間,是杭州府派人幫忙搭起的一個個簡陋的小棚子,裡面的災民個個神色淒涼,還有的估計是棚子旁邊就是自己本來的家,現在還冒着雨用手去扒拉那些廢墟,不知道是不是想在廢墟里挖出自己僅存的一點點財產或者是什麼有紀念性意義的東西······當然,在這個沒有挖掘機的年代,很多都是徒勞·······但是對於現在心慌的災民而言,可能這樣未嘗不是一種情緒的轉移——如果愣愣地坐在棚子裡,恐怕胡思亂想更能讓人崩潰。唐雨墨的心感覺像栓了灌了水銀的鉛塊,很重······她有很看很多人受了重傷,或者是手腳斷了,裹着單薄的布料躲在那棚子裡——有的是沈家這些布商捐出來的布料,但是到底捐的不可能太多。現在已經很少聽到災民的哭嚎,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大家已經被折騰得沒有力氣了吧。
還有的孩子沒了父母,或者是現在跟在父母身邊無家可歸的,有的受了傷,有的沒受傷,有的在那破破爛爛的棚子裡蜷縮着,有的則連棚子都沒有,冒險到廢墟中倒成的一些角度躲雨——這些就是本來就是乞丐的孩子了,杭州城能力畢竟有限,只能保證到本地居民有棚子住了。有的孩子還在哭,但是也是隻能啜泣了。餓極了的乞兒會去偷偷翻那些廢墟,如果發現有些什麼吃的,就會立刻往嘴巴里塞。但是這本來就是食物不充足的時候,每當這個時候,就會有人或者是那廢墟的主人或者不是的,反正會出來追打,然後把他們還來不及塞進嘴裡的食物奪下來。
當然也有家境稍微富裕的人家,在把自家的情況處理完了,如果有惻隱之心,會出來幫幫忙。但是這個時候,善心還是不夠用,官府或者是官鈞賢何世萬那有的世家大族當然也會出來施捨些粥飯,讓一些人勉強得以不被餓死,但是還是不夠的。
這個時候的大信,哪怕是像杭州、金陵這樣的大城,如果哪一年的冬天只是有幾十個人在城外凍死餓死,都可以說是太平盛世了。唐雨墨不是沒看過歷史書,但是真正親眼看到這些心還是難免沉重,這還是城內的街道看到的情況。沈家的巷子算是杭州城的富庶地段,這也導致了唐雨墨他們越往城外趕,看到的情景越殘酷,拴着她的心的那塊假想的鉛塊也就越來越重,越來越重······而雖然會覺得娘子那種殺數人救千萬人的想法很難接受的沈潤山,他和華安他們一樣,對這些情況也是見得多了,心情倒不會像唐雨墨那麼難過。
掀開了車簾看了一會,唐雨墨就把簾子放下了,覺得心裡堵得慌,看到唐雨墨臉色很難看,華安倒是輕聲說了一句:“其實丁香她當年也是家裡人都快餓死了才被賣掉的呢,華安我也是那時餓得很才被拐的······”其實他只是想安慰唐雨墨——意思是賣到了沈家這樣的大戶反而更好,表達天無絕人之路這樣的想法,倒沒有什麼顧影自憐的意思。唐雨墨理解,配合地勉強笑笑,沈潤山則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