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谷不滿是可以理解的,他爲人嚴謹,領兵打仗從來都是講求兵貴神速。可是現在這幫人未免也太懶了,速度如此之慢簡直讓人難以忍受。如果說他們打仗的時候速度慢還好說,沒準可以理解爲聰明讓別人先打頭陣,結果現在連他們認爲是搶錢的美差都懶到這個地步,簡直是匪夷所思。對於他們熱衷於追殺的那支傳說中有着大量達官貴人和財富的逃亡隊伍,倒沒放在關谷的心上,雖然感覺也是有些古怪,但是也不過是一閃而過的一個念頭罷了,隨後也沒有仔細去深究。
不過等到一炷香的時間後,關谷率領着一行人漸漸走在下山途中,剛纔腦海閃過的一些念頭卻逐漸在腦海中清晰起來。以至於他都出了幾次神,終於忍不住叫下屬把地形圖拿過來,劍眉微蹙地研究了一會,此時眉頭皺得更緊了:“這應該不會吧······”
雖然對自己心裡的那個猜測覺得匪夷所思,但是關谷到底是個嚴謹的人,所以他當下勒緊繮繩,向後一擡手,隊伍立刻有素質地停了下來。而後關谷叫來他的斥候,又讓他從頭一則則地報告由昨天開始聽到的消息,一個都不許漏。一邊聽着,關谷心中涌起了一些不好的預感,他在一邊回想起朱常他們在杭州時遇到的情況,又想到馬家少年此次過來的目的······綜其種種,儘管不能非常確定,但是······他回頭看看身後的天空時,似乎感覺到天空的陰沉已經壓了下來。
“唐雨墨……”關谷不禁喃喃道,甩了甩頭:“但願……不會是如此……”
暮靄沉沉,又是一天的夕陽西下,在黃興的營帳中,氣氛很是凝重。
此時黃興正在和他的兩名心腹幕僚在研究唐雨墨呈上的那份計劃書,還算是處於仔細思考的穩重樣子,但是當斥候匆匆來報時,他的整張臉都已經毫無血色。
黃興的聲音甚至都已經有些發抖,趕緊下意識地去看了看手中唐雨墨的那份計劃。這是一份詳盡而周密的計劃,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複雜的程度,但是很有說服力。這也是給了黃興很大的信心。本來到了現在的這一步,其實還只是個開始。
老實說,現在逃亡的這支軍隊和成員加起來還有幾千人,如果真的打算突破黑水寨、布藝鎮那邊北上湖州,也還是有希望的,但偏偏後方的追兵已經近了,戰況只要稍微拖延,就會被近萬人包圍,而現在自己帶着的這隻隊伍,主要心思還是在逃亡上,如果真的陷入包圍,要說能順利突圍而出,根本就不可能的。
故意挑起隊伍裡的矛盾,讓離心分子散去,然後自己這撥人快速折回,躲在他們不太可能搜查的絕地當中,只要中間能讓他們尋找到哪怕一點點的空間,就可以再次改道,隊伍運動的空間也就更大——這是唐雨墨多次分析的可行性:追兵當中那些頭領的心性,如何用金銀、攻心之計讓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稍微拉大,當初就準備了不少應變之法,幾乎每一種情況,都有預想。當唐雨墨安排一些士兵故佈疑陣讓追兵起了些許嫌隙,然後分散開來的時候,黃興對唐雨墨,其實就有了不少信心,更何況旁邊還有個世家望族聽起來就很厲害的官偉豪,說起唐雨墨當初對付朱常他們的策劃,也都是讚不絕口,所以對計劃的效果,黃興是一直深信不疑的。
而且唐雨墨還提議在隊伍中再次統計士兵編制,說什麼以後出去後論功行賞,也算是大大激勵了人心。而後隊伍中的謠言、分裂,幾乎都印證了計劃上的一部分,甚至說,在昨天那樣千鈞一髮的危機之下,他們還在這邊躲避了一晚。一切都很美好,但是黃興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們很高興想要等到敵人全部離開而再儘快拔營的時候,對方居然還是發現了他們,開始折回來了?!
唐雨墨當初給出計劃的時候,幾乎是用了很多方式來論證了對方一定會被迷惑,也論述了可行性,對計劃的前景也是繪製得很美好。但是偏偏,沒有講明白如果計劃被識破這時候該怎麼辦!這真是晴天霹靂。當然逃軍中的幕僚們也不全是蠢材,當時好像也有人問過萬一被識破了怎麼辦,但是唐雨墨當時滿臉病容,說話力氣都沒多少,只是淡淡地說:“那你們商量一下,在決定要不要這麼做,好麼?”
衆人在之前何曾見過如此詳細且有說服力的計劃,一時間也甚是覺得鼓舞,甚至何世萬也說:“置之死地而後生,總要冒險的。”於是,黃興當時也是胸有成竹,現在的黃興想到自己以當時表現出來的強大自信以及在其它方面的複雜調配暫時壓倒了質疑者,但是現在事情猶如當頭棒喝——這事情居然在第二天似乎就變成死局了。
呆呆地悲痛和自責很久之後,黃興抓起那份計劃就走了出去,此時的天氣還是秋老虎,很熱。隊伍裡的其他人現在還不瞭解這個信息,都還是如之前一樣安靜地等待着。黃興也不敢把太多的情緒表露在臉上——雖然他沒什麼本事,但是還是知道在這樣的時候,最該保持的是冷靜。
黃興一路去到沈家那邊的帳篷,開始還是強壓着心情讓自己以正常地速度過去,到了快到沈家帳篷的時候,下意識看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就幾乎是拔腿三步做兩步也來不及通傳就掀開簾子進去了,丁香還小小地吃驚了一聲。
此時,帳篷裡的唐雨墨似乎纔剛剛醒來。自初九傍晚以來,她的發熱現象已經越發嚴重,此時甚至要由唐雨墨攙扶着纔好從牀上坐起來,此時看起來好像也是因爲發燒引起她的神志不能夠很清醒——以至於黃興進帳篷的時候她還有些迷茫,用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而後晃了晃腦袋,才清醒過來,眼神裡還是“黃將軍你怎麼過來了?”這樣的疑問。
唐雨墨本來就容顏是屬於甜美那類,看起來不是堅強的女強人那種,現在生了病,更是在病容的映襯下顯得頗爲有種病中西子的感覺,靠在沈潤山懷裡像個柔弱的小女人。本來黃興這次過來是有點要興師問罪的意味的,但是看到她病成這個樣子,也不再忍心,看了她好一會,嘆了口氣,強行壓着自己的聲音不至於發抖:“沈三少奶奶,現在不好了······”
唐雨墨用手掌吃力地揉了揉太陽穴:“不好了?是黃劍……不,李薄……應該是李薄……”
唐雨墨此時說話有些吃力,此時坐在一旁抱着她的開了口:“黃將軍,李薄到哪裡了?”
黃興對這樣的情況實在又是一個萬萬沒想到,不由得一愣,但是也沒心情再細想太多,只是看看這對夫妻,隨後扔下那份計劃書,抓過來一張地圖,畫了一個點:“他在石橋渡,開始折返了!估計他發現我們了!”
唐雨墨想了想,虛弱地問:“那蕭陽軍隊的其他人呢?”
黃興刷刷刷刷畫了四個點,地圖上的五個點如同一個扇形,如果他們趕回來,定可以這邊包圍起來,有的遠些有的近些,唐雨墨看了看地圖好一會,到底還是身體不適,閉上了眼睛,嘴角邊淡淡地掛着一絲笑意:“那黃將軍還要等什麼呢?”
“你……”
“李薄的那支軍隊不過是散兵遊勇一千人,咱們隊伍裡有士兵和護院等四千人,他們現在分散了,被河道隔開,接着就會陸續發現我們,黃將軍,現在是各個擊破的最好時機,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你在等什麼?”黃興面前,那女子很是吃力地支起身體,然後看着他,眼神堅定,聲音不高但是充滿力量:“他們彼此勾心鬥角,李薄估計還想自己把我們給吃了,所以只有他們一隊折返。咱們現在還有時間,可以做些準備,如果他們都是陸續發現,都像李薄一樣想盡數吞了咱們,那麼就有希望以逸待勞把他們各個打敗殲滅,他們隔得那麼遠,互相救援不及,只要把他們擊潰,湖州之圍自然解除,那麼我大信湖州救援嘉興則馬到成功。”唐雨墨說到這裡,重重地咳嗽了幾聲,而後盯着黃興的眼睛繼續道:
“黃將軍,此事一成,將來你就是大功臣,加官進爵封妻廕子指日可待”
黃興猶豫了好一會,還是搖搖頭,咬牙道:“你是在逗我吧!你不是不懂,咱們是兵敗潰軍,而且此處河灣,無路可退,唯有和他們交鋒,咱們的隊伍根本打不了仗,就算對方纔一千人·······兵敗如山倒,窮途亦陌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