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
“哎,哎。”沈叢雲有點手足無措。
“爺爺你坐啊,站起來幹嘛?”
沈叢雲又趕緊坐下:“小金吧,哎呀,幾年不見長這麼大了。”
沈叢雲又看了看大孫子旁邊站着的姑娘,有心想問,但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嚴寬壓了壓手:“都坐吧,服務員,可以上菜了,拿瓶茅臺。”
沈叢雲看了看兩個兒子,而後又低下了頭,沒敢說話。
飯桌上陷入了一種詭異且安靜的尷尬氣氛。
等酒菜都上來之後,嚴仁擰開茅臺,倒到分酒器裡面,而後先給沈叢雲倒了一小杯,他道:“爸,我們先走一杯?”
“啊……好,好。”沈叢雲侷促地舉起杯子,可是直到喝下去之後,他都沒嚐出來這是什麼味道。
嚴寬微微嘆一下,說:“過幾天就是媽的忌日了,我們全家人一起去看看吧。這麼多年都是分開去,媽看了估計不會開心。”
沈叢雲擡眼看看兩個兒子,而後又低下了頭。
嚴仁則說:“爸,其實我們一直挺關注你的。這段時間也有不少報紙媒體來採訪你,好多人都知道你‘兩角爺爺’的名號。”
“還好,還好。”沈叢雲已經很不習慣在兒子面前說話了,顯得拘謹又客套。
嚴寬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酒,他道:“沈家醫學的牌子我已經掛到醫院最上面了,爸,回來吧。”
嚴仁也看沈叢雲。
小輩們也看沈叢雲。
沈叢雲看兩個兒子,又看看小輩們,他有些猶豫:“我……這……可是……”
嚴寬道:“我們不會逼着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你年紀也大了,又能幹多少事?你還是做你的小兒推拿,收費你自己定,我想還是兩毛錢一次吧,畢竟兩角爺爺的名號不能丟。”
聽完,沈叢雲有些意外,可他又道:“可是我那邊……我那個……”
嚴寬又倒了一杯酒,說:“你不用離開聯合診所,你自己選時間,他們那邊待個幾天,再來我們這待幾天,具體天數你自己定,我們不干涉。”
這回,沈叢雲是真的驚訝了,他看向小兒子。
嚴仁也對其點頭,表示這是真的。
當初他跟兩個兒子鬧掰不就是因爲這兩點嘛,怎麼現在他還沒開口,他們就同意了?
但很快,沈叢雲就明白過來了。
當初他兩個兒子不想讓他去聯合診所,是覺得診所離衛生院太近了,會跟他們搶生意,他這個做老子的總不能幫外人針對自己兒子吧。他們想讓沈叢雲一起留在衛生院裡,跟着他們掙錢。
可現在不一樣,高源成名了,聯合診所人滿爲患,連帶着他這個“兩角爺爺”也跟着走紅了。多少病人穿州過省來聯合診所看病,此時的聯合診所跟他們衛生院就不再是競爭關係了。
相反嚴寬和嚴仁還想從聯合診所這邊分潤一些病人過來,或者說他們想借着聯合診所來提高自己醫院的收益和知名度。而最好突破的點就是沈叢雲,所以這就是他們同意沈叢雲兩頭行醫的原因。
說的更準確一點,他們現在更希望沈叢雲兩頭行醫,這樣才能把他們醫院跟聯合診所拉上關係,在不瞭解內情的外人看來,甚至會以爲這兩家單位其實是關係密切的一家人。
沈家兩兄弟的醫院掛的是“骨傷”的招牌,而這個門類,聯合診所裡面做的是很少的,所以他們之間已經沒有尖銳的競爭了,所以纔會有今天這個父子和好的飯局。 沈叢雲全想明白了。
可真等想明白了,沈叢雲心裡卻挺不是滋味的。一方面,他都這麼大年紀了,不僅沒有成爲子女的負擔,反而能給他們帶來很大的助力,這讓他覺得自己至少不是一個無用的人。
可另一方面,當初父子決裂是因爲兩個兒子認爲自己影響了他們的利益,現在他們來和好也是因爲自己現在能給他們帶來更好的利益。來也是利益,去也是利益,全然沒有說到親情,這讓沈叢雲不免覺得心中淒涼。
見沈叢雲始終不曾說話,嚴寬看向兒子,對着小金頷首示意。
小金帶旁邊的女孩站起來,他道:“爺爺,剛纔忘記跟您介紹了。這位是素素,我們快要結婚了。”
沈叢雲愕然擡頭看着他們,反應了幾秒鐘之後,他下意識便在身上摸索起來。可摸了幾下,手卻突然頓住了。按照道理來說,他第一次見人家姑娘,是應該給人家見面禮的。可他沒準備,可就算他準備了,他也給不出什麼來。
一把年紀卻身無長物,竟沒什麼能留給後輩子孫的,這讓沈叢雲突然難過起來。
嚴寬把酒杯推到沈叢雲面前,他說:“小金結婚的時候,你還得坐主桌呢。爸,回來吧,爲了孩子。”
沈叢雲顫抖着手舉起杯子,酒不停撒出來,他努力擠出笑:“好……好啊……”
……
沈叢雲回了醫院,在兩家單位來回跑。每週在聯合診所待四天,在醫院待三天。而沈家兄弟也把沈叢雲的名字掛在了專家欄的最上面,並且在找報紙打廣告,他們還讓沈叢雲以後接受採訪的時候都要提一提他們家的醫院,這纔是他們自己的產業。
高源倒沒什麼意見,反而讓沈叢雲放寬心,不要想太多。沈叢雲孫子大婚的時候,高源還特意陪着他去喝了喜酒,還給包了紅包。這讓沈叢雲感動的稀里嘩啦,嚴寬和嚴仁也是興奮不得了。
他們特別想邀請高源去他們醫院坐診,還讓高源儘管開條件,只是高源拒絕了。高源告訴他們,他願意來喝喜酒,是給沈叢雲面子,不是給他們倆面子。
這讓兩兄弟頗爲尷尬,可也無可奈何。
有了這句話打底,這兩兄弟就不敢不對沈叢雲更客氣一些。畢竟現在是他們在傍聯合診所,蹭高源的名氣。
而沈叢雲則更加眼淚汪汪,他從認識高源的那一天開始,高源就一直在幫助他,從未停止過。
高源拍拍沈叢雲的肩膀之後,就去忙他的事業了。
春去秋來,秋來春去。
沈叢雲抱上了重孫子。
而入獄的嚴旬也終於等到了出獄的時候。
“出去之後,重新做人。走吧,別回頭。”
嚴旬有些踉蹌地出來,刺目的陽光晃的他睜不開眼,他左右看看,根本看不到來接他的人。他只得又把頭低下來,蹣跚着走到路邊上,裹緊了身上單薄的衣服。明明現在天氣舒爽,可他卻感覺很冷。
他慢慢在路沿上坐了下來,低着頭,眼淚止不住地掉下來。老婆已經跟他離婚了,孩子也從沒有來看過他,他寄出去的信每次都被退回來,說是無人接收,他也不知道老婆孩子去了哪裡。
入獄之後,他不僅失去了事業,也失去了家人。一把年紀的他,惶惶然如同喪家之犬。儘管出獄了,可他卻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是他能去的。
一想到這裡,嚴旬止不住地悲傷難過,他用力地摳着自己的手,劃痕一道又一道,泛出鮮紅的破碎感。
“幹嘛,想自殘?”
突然,有個聲音在頭頂響起。
嚴旬擡起頭,淚眼婆娑中他好像看見了他老師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