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建文這樣出身好的姑娘,最是看不慣這些,她不屑的說道:
“枉你昨晚費那麼大勁救她,就那樣的東西,臉毀了都不一定安生,將來不定要禍害多少家庭……”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鍾毓一個眼神給制止住了。
鍾毓面色肅然道:“這樣的話你在我面前說說就算了,下次不要在別人跟前說,無論患者品行如何,既然送到我們面前,我們就有義務去救治,若帶着個人情緒區別對待病人,那就是違背職業道德,若是因此出了重大醫療事故,是要揹負相關責任的。”
儲建文將臉上的不以爲意收了起來,鍾毓見她聽的進去,才繼續說道:
“日後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病人,都不能有輕視和鄙夷,咱們要有職業精神,這既是對病人負責,也是在保護我們自己。”
她並不是站在部門主管的位置上說這番話的,儲建文本質不壞,她看似萬事通透,實則還是經歷的少,很多東西都流於表面,很容易被人看穿,若是因此讓人鑽了空子拿捏住,少不得要吃大虧。
儲建文臉上有些羞愧,她本就聰明,鍾毓稍一點撥她就懂了。
撒着嬌道:“阿毓~我錯了,你別生氣,下次我不亂說了。”
鍾毓也不是非得教訓她,點到爲止,讓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就可以了。
她神色緩和,“醫院人多嘴雜,萬一患者正好聽到你這話,沒事都要鬧出事來,憑白給自己招惹麻煩多不值得,你說呢?”
儲建文打棍隨蛇上,抱着她手臂靠在她肩頭很是乖巧的說道:
“知道啦鍾主任,下次我一定管好嘴巴,絕對不隨便亂說。”
鍾毓故作嫌棄的將她推開,“好了,我要去病房查看病人的情況,你趕緊去值班室待着。”
儲建文玩鬧歸玩鬧,工作時還是非常認真負責的。
鍾毓晚上去宋馨寧的病房時,裡面除了個照顧她的老實姑娘,並沒有其他人在,至少岑溪是不在的。
宋馨寧的臉雖被包紮的嚴嚴實實,兩隻眼睛卻並沒有被遮擋視線,一看到陌生人進來,她立刻用被子矇住臉,嚇得瑟瑟發抖。
陪護的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鍾主任,宋馨寧她受驚過度,對沒見過的陌生人有些害怕。”
鍾毓對宋馨寧沒什麼特別觀感,畢竟跟她沒太多牽扯,對她的遭遇也不予置評,讓她健康出院就好,未來都不一定會有交集,所以對她的包容稍微強一些。
鍾毓走到病牀邊,聲音儘量溫柔的說道:“宋馨寧你別害怕,我是你的主治醫師,過來給你檢查創口的,你不能這樣捂在被子裡,不利於創口恢復。”
大概是鍾毓的態度過於友好,又或者是身份使然,宋馨寧慢慢從被窩裡探出頭來,她眼裡滿是驚恐的問道:
“鍾主任?她們都說你是最利害的整形外科醫師,可我親眼看見我的鼻子被割掉了,以後我還能正常見人嗎?”
鍾毓單聽這幾句話,就覺察出這姑娘不簡單,她面上雖有驚恐,說話卻條理清晰,且非常會抓重點,是個聰明人,可惜棋差一着。
鍾毓耐心解釋道:“昨晚你送到醫院時,我第一就給你做了全鼻再造手術,面部其餘缺損部分也都給你做了修復,等創口拆除縫合線後,應該不會影響你的日常生活。”
宋馨寧眼裡有些激動,“那我還能嫁人結婚嗎?”
鍾毓理所當然道:“只要你願意,自然是可以的,我雖不能讓你的臉像沒有受過損傷一樣,卻也不會讓你無法正常生活,這點你大可以放心。”
她好似吃了一顆定心丸,整個人都靜了下來,眼裡閃爍着鍾毓看不懂的光,乖巧的任由鍾毓替她檢查。
鍾毓做好相關檢查,確認沒有術後血腫感染等情況就離開了。
岑溪是第二天上午過來的,她去病房之前先去找了鍾毓。
她到鍾毓辦公室,紅腫着眼睛說道:“阿毓,宋馨寧的臉能恢復到什麼程度?”
這話若是問旁的外科醫師,他們不一定能給出明確答覆,只能含糊的說看術後恢復效果,到鍾毓這邊卻是能給句準話的。
“岑姨,宋馨寧的臉以後正常生活是沒有什麼問題的,這點您不必擔心。”
岑溪心裡有些不好受,她聲音沙啞的說道:“想必你也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了,我想不明白,這麼乖巧的女孩子,怎麼能做出這麼不要臉面的事情來。”
鍾毓只能說餓漢子不知飽漢子飢,岑溪的家境讓她可以輕鬆擁有一切,而宋馨寧什麼都得憑自己獲取,她能力不夠,也就只能靠心機手段來湊了。
話雖如此,她卻不能說的太透,只輕聲寬慰道:
“人各有志,您認爲好的,她不一定這麼認爲,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就好。”
岑溪點點頭,她心裡難受是肯定的,被人勸了這麼久,也慢慢釋然了,識人不清又不是什麼大罪,到底看在師徒一場的份上,總歸不想看她太慘。
從辦公室出來,兩人一起去宋馨寧病房,剛到門口就碰上個身材挺拔的黝黑男人,他面色不愉,從身型和走路的步伐能判斷出他的身份。
董大海心情非常糟糕,他無視鍾毓二人,率先踏入病房,一進去就不客氣的開門見山道:
“宋馨寧,我老婆現在被公安抓走了,家裡兩個孩子沒人照顧,這事你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宋馨寧心下一沉,面色扭曲的問道:“你問我要鬧到什麼時候?我這臉可是你老婆拿刀劃傷的,我的鼻子是她割下來的,我纔是受害者,你居然跑到這裡質問我,你到底有沒有良心?”
董大海這兩天因爲這破事,已經成了笑話他腸子都悔青了。
他也不管宋馨寧是否還在恢復期,半點不留情面的說道:
“我老婆的過激行爲確實不對,可這也是我們有錯在先,要不是你勾引我讓她受到傷害,她也不會這麼發瘋。”
宋馨寧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她尖聲質問道:
“我勾引你?明明是你先來撩撥我的,現在出了事就把問題往我身上推,你還算不算個男人啊?你他媽就是個人渣,你忘了答應過我要跟我結婚的事了?”
事到如今董大海也沒有裝的必要了,他索性撕開這層遮羞布,無所顧忌的說道:
“我說什麼你都信嗎?我跟我老婆都有兩個孩子了,我跟你結婚他們怎麼辦?要不是你太放蕩,我也不會把持不住,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這男人話裡話外都是在貶低她,宋馨寧徹底沒了指望。
站在一旁的岑溪聽的氣不過,想要上前跟他理論,鍾毓趕忙將人拉住,示意她稍安勿躁。鍾毓覺得這事,外人還是不要插手爲好,讓當事人自己掰扯清楚。
董大海這個時候找上門,說明他處境糟糕,老婆被抓,會不會被判刑還得宋馨寧說了算。
宋馨寧見感情牌沒了用武之地,索性撕破臉皮,她冷笑着說道: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還來找我做什麼?”
董大海無奈道:“我需要你在諒解同意書上簽字,這事不是我老婆一個人的錯,就這麼算了吧,我兩個孩子還需要媽媽照顧,我的家不能就這麼散了。”
宋馨寧收起刻意僞裝出的柔弱,她惡狠狠的說道:
“我憑什麼要諒解你老婆?你以爲憑你那點令人作嘔的感情,就可以任意擺佈我了?”
董大海似是不認識她一般,吃驚的說道:
“馨寧,我認識的你不是這樣的,難道你的善解人意都是裝出來的?”
宋馨寧只覺他愚不可及,冷笑着說道:
“我怎麼對你,取決於你的價值,你說要讓我當官太太,那我自然小心伺候着了,現在你都要一腳把我踹了,那我還有什麼好顧慮的,再說了,我現在抱着你哭有用嗎?”
她這番作態,不僅董大海看傻了眼,岑溪也看的目瞪口呆,唯有鍾毓一臉平靜,好似在正常不過的事一樣。
董大海下意識的說道:“我老婆都發現了,你就是求我,我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的。”
宋馨寧並不意外他說這話,她全身氣勢都變了,拿出一副談判的架勢問道:
“你們想讓我在諒解同意書上簽字,至少得拿出誠意吧,我這臉都毀了,也嫁不了好男人了,連飯碗都沒有了,你簡簡單單一句話,我就放過你老婆了?”
董大海來之前也知道這事不好辦,卻沒料到她會這麼難搞,她把事情說這麼透,無非就是在要好處。
他不耐煩道:“那你想怎麼樣?我職位就那麼高,家裡還一窮二白,是真的給不了你什麼。”
宋馨寧可不吃他那套,毫不留情的說道:
“那是你的事,我的醫藥費全部都得你出,出院後你還得給我五萬塊調養費,你還得給我在廣州安排個體面的工作,否則一切免談。”
董大海震驚的瞪大雙眼,不可置信道:
“你怎麼不乾脆出去搶劫?付了醫藥費我家裡就沒錢了,哪來的錢給你,我要是能給你安排工作,我老婆也不會一直待在家裡帶孩子了,你提的條件太苛刻了,換一個吧。”
宋馨寧刻薄的說道:“蠢貨!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沒錢你就去借,工作可以找你領導用你的轉業工作換,總之,達不到我的要求,你老婆就等着做一輩子牢吧,畢竟我的傷那麼重,足夠她把牢底坐穿了。”
董大海氣的牙癢癢,拳頭捏的死緊卻不能拿她怎樣,宋馨寧繼續說道:
“我這邊要求給出來了,你能不能辦到我不管,不想讓你兒女有個勞改犯的親媽就手腳麻利點,滾回你自己家考慮去,別在這裡礙我眼。”
董大海被她氣的一肚子火,知道今天是談不攏了,只得無功而返。
他人一走,宋馨寧就好似泄了氣的皮球一般癱倒在牀上,而後有氣無力的說道:
“師傅,對不起!我讓您失望了……”
岑溪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哽咽着說道:
“你糊塗啊……大好的前途,就這麼被你自己毀了,你未來要怎麼辦啊?”
宋馨寧不裝了,她坦然道:“董大海那個雜種會答應我條件的,離開我重新開始生活,以後在找個老實男人過安穩日子,我不會讓自己掉進淤泥裡的。”
她有着頑強的生命力,絕不會因爲一時的落魄放棄自己,這點岑溪是做不到的。
岑溪沒她那麼樂觀,憂心道:“董大海出身普通,錢和工作對他來說都很難辦,談不攏你真要讓他老婆坐牢?”
宋馨寧毫不猶豫的說道:“殺人償命!我遭了這麼大的罪,憑什麼她就能安然無恙,那個蠢女人要不是生了一雙兒女,董大海早就不要她了,他們達不到我的要求,不僅他老婆要坐牢,我還要把董大海告上法庭,他拿我當無知少女哄騙,那我就讓他栽個大跟頭。”
岑溪被她驚到,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鍾毓倒是挺佩服她這股狠勁的,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要知道麻藥勁過後,創口是非常疼的,她硬是一聲不吭,也算是個人物了。
鍾毓適時的開口提醒道:“你別太激動,情緒不穩定面部表情過多,都會牽扯到創口,不利於創口癒合。”
宋馨寧還是很聽從醫囑的,她立刻老實的不作聲了。
見她狀況良好,鍾毓填寫好單子,就轉身出去了,她們師徒總歸要說些私房話的,有外人在不方便。
宋馨寧這樣的姑娘怎麼都不會吃虧,董大海夫妻倆不拼武力值的情況下絕不是她對手。
鍾毓不在過多關注這點破事,她把心思都放在了準備講解的課題上去了。
這次的講座不論是課題的選擇,還是講解的方式,她都得好好琢磨。
課題選擇的難度低了,肯定會壓不住學生,難度高了他們聽不懂一知半解不起作用。
考慮再三,鍾毓還是打算從改良縫合方式上延伸,從基本操作技能上改良技術,十分符合當下大學生的實際情況。
鍾毓這邊選定了課題,宋馨寧那邊的事情,隔了幾天也終於有個了結了。
董大海終究放不下他老婆,不惜丟掉自己的職務也要撈她出來。
東拼西湊的借了五萬塊錢給宋馨寧,而後又給她在本市的事業單位安排了個不起眼的工作。
宋馨寧倒也說話算話,得到想要的東西后,她爽快的在諒解書上籤了字。
這結局看似各得其所,實則兩敗俱傷,箇中滋味只有當事人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