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的背影徹底看不見時,方浩才深呼一口濁氣轉過身來。
恰巧對上蔡儀中的眼神,他正雙手抱胸站在手術室門口,不鹹不淡道:
“院長方纔露的那一手,是不是打擊到你的自信心了?”
方浩嘴脣微抿,雲淡風輕道:
“並沒有,院長本就實力出衆,我又不是第一次見她做手術,何必大驚小怪。”
蔡儀中嗤笑道:“你騙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你原以爲長時間的韜光養晦足夠跟院長技術齊平了,沒想到還是這麼不堪一擊。”
方浩瞳孔微縮,他面不改色道:
“你不用這麼狹隘的揣測我,我一直把院長作爲前進的目標激勵自己,我腦子很清醒。”
蔡儀中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他言辭犀利道:
“樹立目標確實沒錯,但你是個有野心的,要是讓我知道你吃裡扒外,想竊取資料踩着院長上位,我可饒不了你。”
方浩垂下眼瞼儒雅一笑,他依舊溫和道:
“蔡醫師想多了,我背井離鄉是來工作掙錢跟院長學習的,沒你想的那麼複雜。”
蔡儀中審視的盯着他看了許久,方浩不動如山絲毫不怵,他倒也不指望看出什麼來,不過是趁機警告一番。
蔡儀中穿着綠色手術服顯得更加身高腿長,他緩緩走到方浩面前站定,略彎下腰朝他耳畔道:
“老老實實做人,我時刻盯着你呢,院長交代的事可別忘了,咱們得好好替她分憂。”
方浩輕笑道:“你放心好了,患者我會時刻關注的。”
蔡儀中這才滿意的往辦公室走去,他剛走到轉角處,就被人一把拉住,嚇得他差點出拳揍人,待看清是郭鵬飛時,怒氣衝衝道:
“你鬧什麼呢?躲在這裡裝神弄鬼很好玩嗎?”
郭鵬飛理虧的撓了撓頭,他壓低聲音道:
“彆氣,我這不是怕方浩看見麼,你剛纔跟他說那番話什麼意思?他有歹心?”
蔡儀中輕視的撇了他一眼,邊往前走邊譏諷道:
“你自詡爲院長最忠實的信徒,怎麼就沒發現那人心懷不軌呢?”
郭鵬飛面色嚴肅道:“你可不能瞎說,這事不能隨便亂開玩笑,院長還指望方浩多幹活呢。”
蔡儀中加快腳步走進辦公室,他洗了個臉換下手術服纔開口道:
“我前天晚上值夜班時,發現他鬼鬼祟祟的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前,他還試圖打開辦公室門,但由於門鎖着的所以沒有打開。”
郭鵬飛眼睛圓瞪,院長在不在醫院大家都知曉,他要是真找院長有事,絕不會選她不在的時候,他臉色難看道:
“那小子想幹什麼?難不成想偷學術材料?院長辦公室也就這些最有價值了。”
蔡儀中走到椅子上坐下,他沒什麼表情道:
“我對他不是很瞭解,外表看着斯斯文文的,內裡不定多骯髒,我今天已經警告過他了,他就算有什麼心思也該暫時收斂起來了。”
郭鵬飛跟蔡儀中共事久點,兩人前期雖不對付,但他人品還是有所瞭解的,至少他做不出背叛院長的事,方浩就未必如此了,他本來就是院長的競爭對手,後又成爲院長的手下敗將,還是在業界前輩面前狠狠載了這麼個大跟頭,真保不齊他有報復心。
郭鵬飛越想越心驚,他焦躁道:
“不行,這事得提前告知院長讓她有點警惕心。”
蔡儀中靠着椅背漫不經心道:“院長未必相信你說的,咱們又沒有實打實的證據,誰又能證明他進辦公室是別有居心呢?院長雖然能力出衆,但城府並不深,她不會把人往歪了想。”
郭鵬飛搖搖頭道:“那也不能幹等着,哪有千日防賊的,院長巾幗不讓鬚眉,你可別小看她。”
蔡儀中倒不是小看她,只是潛意識覺得她是個年輕姑娘,肯定沒有方浩老奸巨猾。
他思考片刻道:“告訴院長也成讓她有所戒備更好,但你說的時候委婉一些,畢竟方浩還沒露出馬腳,他還是咱們同事,表面和諧相處還是要做的。”
郭鵬飛沒好氣道:“用得着你提醒麼?我又不是傻缺,行了,我還有事不跟你瞎囉嗦了,反正咱倆有空還是得多個心眼盯着他。”
蔡儀中頷首表示沒問題,郭鵬飛這才放心離開,他當主任事情多了不少,每天忙的腳不沾地,哪哪都得操心。
鍾毓並不知道醫院這點小插曲,她趕到軍區總醫院時,老太太已經住進高幹病房躺在病牀上輸液了。
她進醫院就立刻進行相關檢查,把人折騰的夠嗆卻又不得不做,好在檢查結果不算糟糕,紀學禮也稍稍放下心來。
衆人都沒有力氣出去吃飯,紀學禮直接買盒飯讓他們在病房將就吃一頓,鍾毓過來時他們剛吃好。
老太太看到鍾毓激動的朝她招手,心疼道:
“阿毓辛苦了,這是剛做完手術就趕過來了吧?這回又站了幾個小時?”
醫師做手術時站立好幾個小時都是常態,鍾毓走到她跟前握着她手道:
“我看到伯母就一點都不累了,倒是您看上去比上次瘦了,臉頰都有些凹陷了。”
她說完又看向紀老首長,溫和道:
“伯父看着也輕減了一些,你們這次過來得好好調理身體,不養胖了不能回首都。”
孫惠美跟着打趣道:“媽,你瞧瞧,老三媳婦也念叨你了吧,我說要你多吃點你還不聽,總這樣身體怎麼吃的消。”
紀老首長心情頗好的附和道:“你們妯娌倆說的對,看她吃不下我也沒什麼胃口,這不就跟着瘦下來了,也是沒辦法的事。”
紀學禮正跟護犢子似的站在鍾毓身後,聞言安慰道:
“等阿毓幫媽做完手術很快就能養回來,都別擔心。”
他們熟稔的有說有笑弄的陳琳跟外人一樣,她這才驚覺自己輕看了鍾毓。
孫惠美雖在說俏皮話,餘光卻也在打量自家二弟妹,見她有些慌了神,這才感覺高興,像是纔想起來一般,笑着朝鐘毓介紹道:
“阿毓~剛從洗手間出來的這位就是你二嫂,她也是過來照顧媽的,你還沒見過她呢。”
鍾毓還真沒留意到她,抱歉道:
“不好意思二嫂,我光顧着看伯母了,早就聽大嫂說你漂亮有氣質今天總算是看到真人了。”
陳琳也沒想到鍾毓會這般出色,她不僅臉蛋漂亮那自信獨立的氣質更是襯的她像個笑話,她有些酸澀道:
“我可比不上三弟妹出衆,老三真有福氣。”老太太瞭解二兒媳的性格,不願讓鍾毓聽她陰陽怪氣的酸話,直接搶話道:
“你快跟我說說,今天又做了什麼手術?”
鍾毓坐到她牀邊笑道:“今天就做了個胸腹壁巨大穿透性損傷修復的手術,患者安裝變壓器時被萬伏高壓電燒傷左手和左胸壁,情況危急這才耽誤了時間。”
老太太皺眉道:“真是造孽,這傷聽着就痛,得虧你醫術高明,我這又沒有十萬火急的大事,還是救人要緊,我看你都跑出汗了來的時候肯定很着急吧?”
紀學禮體貼的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她擦汗,陳琳還從未見過這樣的老三不免爲之側目,鍾毓習慣性接過手帕,她邊擦汗邊說道:
“也還好了,主要今天有些悶熱,估計後邊會下雨,我沒事的……”
她話音未落就聽到有人敲門,大家轉頭望去,只見穿着制服的羅院長站在門口,他先朝紀老首長打招呼,然後纔對鍾毓客氣道:
“鍾院長,腫瘤科的曹主任想先跟你做個會診設計手術方案,還有手術助手得你自己來挑選,他們都很踊躍……”
這未盡之言鍾毓自然聽明白了,她笑着站起身道:
“曹主任在哪?不好讓他久等,我這就過去。”
她朝老太太笑笑,老太太就喜歡她工作時意氣風發的樣子,笑着道:“你快去忙,不用管我。”
紀學禮跟在她身旁,輕聲道:“我跟你一起去。”
畢竟是他媽媽做手術,他肯定是想知道詳細情況的,兩人跟着羅院長一起離開。
紀學禮邊走邊跟鍾毓講解老太太檢查結果,那些複雜拗口的專業名詞,聽在陳琳耳裡跟天書似的。
孫惠美看她那樣,故意問道:“二弟妹,你讀的書多,聽懂他們話裡的意思了嗎?給我們也解釋一下啊。”
陳琳哪能聽不出她不懷好意,沒好氣道:
“那些都是專業術語,我又不是學醫的怎麼會聽懂,大嫂感興趣可以重新考個醫科大學讀讀。”
紀老首長最聽不得她們掰扯,不怒自威道:
“你們閒的沒事就回老三家裡休息去,別在這裡煩人。”
他這話一出口兩人都閉上了嘴巴,老首長積威甚重她們哪還敢放肆,陳琳那點自以爲是的優越感,在真的精英面前打擊的丁點不剩,倒是越發安分了。
鍾毓跟曹主任也是老熟人了,會診時兩人對老太太病情細緻分析,通過探討這才確定最終方案。
老太太年紀大了,長途跋涉過來不宜立即手術,曹主任待她身體緩過勁來纔開始安排手術,進手術室前老首長最是緊張,拉着老妻的手捨不得鬆開,若非老太太跟鍾毓兩人開解,他不定做出什麼事來。
鍾毓和紀學禮都陪在老太太身側,術前鍾毓已經做好評估和相關測量,進了手術室後,老太太心態很好的做了全身麻醉,待藥效起作用,這纔開始動刀。
他們在選擇切口時要兼顧乳房切除手術和重建手術的需求,採用的切口包括外側放射切口、下皺襞切口。
這部分由曹主任來操作,他首先行皮下腺體切除,並保留複合體。同時,後方殘餘組織行術中快速冷凍病理檢查,排除該部位受到癌侵犯可能。
曹主任完成乳腺癌手術後,鍾毓立刻進行假體乳房重建。
她自胸肌後假體植入,由胸大肌外緣入路,分離胸大肌後間隙,內側達胸骨旁,下緣達乳房下皺襞下2 cm,上緣由植入物尺寸而定爲2cm。
腔隙大小必須適當,過大會導致假體旋轉和移位,過小會導致假體皺褶及增加假體破裂的風險,鍾毓把握的無比精準。
因爲要聯合自體組織瓣,所以需離斷胸大肌下緣,胸大肌與自體組織瓣共同構建植入物囊袋。假體植入前應預先應用抗菌液浸泡。
沖洗假體囊腔、嚴格止血,更換手套,於胸大肌囊袋中置入假體後再評估雙乳對稱性。
最後進行引流和傷口包紮留置引流管,鍾毓妥善固定引流管,她對着來做助手的鄭君和衛東囑咐道:“你倆要記錄每二十四小時的引流量,不可疏忽大意。”
他倆私下鬥得水火不容,工作時卻配合默契絕不敢瞎胡鬧,鍾毓在給傷口做包紮時假體周圍適當加壓固定。
老太太年紀大了,做手術本就沒有年輕人恢復的快,爲預防假體移位變形,在假體植入後的1個月內,還得二十四小時佩戴壓力胸衣和壓力繃帶,人是受罪了點,好在結果是好的。
紀學禮觀摩了整個手術過程,從手術室出來,不用鍾毓開口他就先跟家裡人說清楚了,因爲老太太有術後併發症的風險,特將她送到重鎮監護室監測。
曹主任分別前頗爲興奮道:“鍾院長,下次若有機會我還想邀請你合作做此類手術,我經手過很多年輕的患者,有些是可以保乳的,因爲沒有能力出衆的整形外科醫師,只能簡單粗暴的一刀切了,現在想來很是遺憾。”
鍾毓鄭重道:“只要曹主任有需要,隨時可以喊我過來,不過鄭醫師和衛醫師的能力也不錯,有了這次的經驗下次不妨讓他們也試試。”
曹主任是出了名的挑剔,他笑道:
“那得等他們讓我看的上眼再說,否則我不會讓我的患者遭罪。”
鍾毓能理解他對患者的愛護之心,衛東倒是不在意的樂呵呵道:
“曹主任你放心,我一定認真學習,爭取早日達到你的標準。”
鄭君要比他高傲並未上前自薦,紀學禮適時的說幾句感謝的話,送走曹主任幾人,他們才一道回病房。
在這期間陳琳一直默不作聲的觀察鍾毓,不管是羅院長還是曹主任,他們對鍾毓的態度都是實打實的尊重,這種尊重與老三毫無關係完全源自於她自身。
她得出鍾毓是真正實力派的結論,果斷做出與她交好的行動方針。
反正就是不能讓孫惠美把人給籠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