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毓腳步一頓，看向程野的目光滿是狐疑，她下意識的想要回絕，一臉淡漠道:
“我醫院還有事，程先生有話不妨就在這裡直說。”
程野面露悲傷的懇求道:“鍾醫師我爺爺情況有些特殊，只能麻煩你親自過去一趟。”
鍾毓跟程家人這大半年都沒什麼往來，她醫院開業的時候隱約記得程老爺有讓人送過花籃過來，看在這點情份上她也不能太絕情。
她試探道:“可是程老爺子身體出了什麼狀況？”
程野並不像先前那樣意氣風發，他整個人老成了很多，聲音裡充滿疲憊的說道:
“在外面不方便說太多，你自己去看就知道了。”
鍾毓雖沒問出什麼，卻猜測出大概率是程老爺子身體出了狀況，既是想找她看病，那該去的還是得去。
她正色道:“我最多隻能去一個小時，醫院那頭我真走不開。”
程野立刻保證道:“一個小時足夠了，待會我親自送你回醫院，絕對不會耽誤你的事。”
鍾毓終究還是跟他上了車，路上氣氛沉悶鍾毓有些不適應，初識程野時他還是無拘無束的大少爺，如今看着倒像是成熟了不少。
知道他沒有壞心，鍾毓索性就在車上閉目養神，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才終於停下來。
鍾毓睜開眼側頭望去，車子已經開進了別墅，程野不等她問就開口說道:
“這裡是我們家老宅，現在我跟爺爺住這裡的。”
鍾毓點點頭並未多話，下了車就跟着程野往屋裡走，程老爺子有船王之稱，其積累的財富數不勝數，別墅內的那些擺件哪怕鍾毓不識貨也能看出來價值不菲。
她並未好奇張望，只跟着程野往樓上走，走到房門口處，程野停下腳步輕聲道:
“麻煩鍾醫師稍等片刻，我先進去跟爺爺打個招呼。”
鍾毓點頭答應，站立在門口靜靜等候，程野進去並未待太久，一會兒他就出來了，程野出來後溫聲道:“鍾醫師我爺爺剛醒，請你進去吧。”
鍾毓神情肅穆的跟着他走了進去，房間內窗簾半拉開着，裡面的光線有些昏暗，鍾毓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牀頭的老爺子。
老人與記憶中精神矍鑠的模樣大相徑庭，他消瘦的厲害，頜面部留有惡性腫瘤根治切除術後所致的洞穿性缺損，看起來有些恐怖。
看到她來程老爺子打起精神道:“辛苦鍾醫師跑一趟了，我這個樣子嚇到你了吧？”
鍾毓搖搖頭語氣輕鬆道:“老爺子多慮了，我見多識廣您這樣的不算什麼。”
程老爺子因她這句話，心情頗好的笑了起來，他許久不曾開懷，笑的有些費勁，喘息了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他無奈道:
“我現在是不中用了，程遠結婚都沒辦法去喝杯喜酒，不過我給他包了個大紅包，也算是盡了一份心，那小子錯過你真是可惜了，你方纔過來見識到我們家的奢華了吧，現在要是後悔還來得及哦。”
鍾毓哭笑不得，都這個時候了他老人家還有心思開玩笑，鍾毓只得再次拒絕道:
“我已經有對象了，跟程野實在是沒有緣分。”
程老爺子眼裡的失望一閃而過，他嘆息道:
“我這麼大的家業你嫁過來就是當家太太，我這把老骨頭也活不了多久了，絕對不會礙你眼，真不重新考慮了？”
鍾毓毫不猶豫的搖頭，她無奈道:“您找我過來就爲了說這個嗎？那說完我可就走了？”
老爺子連忙擺手，他有些費勁道:
“我是找你幫我修復臉的，我這個樣子沒辦法出去見人，這臭小子還沒站穩腳跟，我還得多撐兩年只能再次麻煩你了。”
鍾毓未覺詫異，她正色道:“你這病具體是什麼情況？”
程野一直在旁邊聽着，看出他爺爺身體精力不濟，接過話茬道:
“我爺爺這是鼻咽癌切除後形成的面頰部洞穿性缺損，主治大夫說這樣的修復較爲棘手，如沒有修復技術的保證，則可能限制腫瘤外科醫生對頜面部惡性腫瘤根治性切除有後顧之憂，從而影響生存率及生存質量。”
與鍾毓所料分毫不差，程野繼續說道:
“我與爺爺左思右想，還是最相信你，所以才請你到家裡來一趟，不知你對這樣的手術有幾分把握？”
鍾毓正色道:“先把老爺子的病歷本拿給我看吧。”
程野早有準備，他轉身就從身後的抽屜裡將病歷拿了出來，鍾毓接過病歷仔細研究，她思索片刻開口道:
“面頰部洞穿性缺損的修復方法有很多，如果你們交由我來做的話，我會用下斜方肌肌皮瓣製成縱向排列的雙葉肌皮瓣進行轉移修復，一葉肌皮瓣作爲口腔襯裡，另一葉肌皮瓣修復面部缺損，手術一次性完成。”
程野皺眉道:“我不太清楚這些專業術語，但我爺爺年紀大了，又做過切除手術身體狀況不佳，我只想給他選擇傷害性最小最輕鬆的術式。”
不管他以前怎麼樣，對老爺子始終都是孝順的，鍾毓很能理解他的心情，輕聲道:
“你們若是相信我，可以去我的醫院動手術。”
程老爺子開口道:“我動手術肯定是要去你醫院的，但得麻煩你幫我保守秘密，若是消息傳出去我怕會對公司有影響。”
像程老爺子這樣的人，隨便跺跺腳就能影響好多人的前途，有些事確實不宜公開這樣對誰都好。
鍾毓非常理解，她鄭重道:
“我們醫院一定會做好保密工作，這點你大可放心。”
程野鬆了口氣，他感激道:“那我爺爺的手術就拜託鍾醫師了，明天我送爺爺去醫院可以嗎？”
鍾毓沒有意見的答應了，左右現在醫院也沒有重症病人，葉敏的手術已經完成，後續只要養好身體就行，應該不會與程老爺子有衝突。
程老爺子心理素質極好，他十分樂觀道:
“只要鍾醫師能讓我這張老臉變好看，手術費我絕不吝嗇。”
鍾毓配合道:“程家家大業大您自然不在乎這點錢了，您放心好了，我會盡力讓您滿意的。”
談完正事鍾毓並未久留，又由程野親自開車送她回醫院，可能是事情有了解決途徑，程野稍微放鬆一些，他邊開車邊說道:
“程遠老婆你看到了嗎？”鍾毓神情自若道:“婚禮上看到了，跟他挺相配的。”
程野不以爲意，“他這對象可是我堂嬸千挑萬選找出來的，不僅家境優越還是少有的賢惠人，後半輩子估計就爲他娘倆奉獻了。”
鍾毓不大理解程野的想法。
“男人不都想找這樣的老婆麼？你又爲什麼會不滿呢。”
程野嗤笑道:“我沒有不滿，只是替那女人感到悲哀，現在後知後覺才發現，若是程遠真跟你在一起了，我那堂嬸也不會同意。”
鍾毓沒經歷過婆媳關係，對這方面的經驗不足，因而做出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來。
程野繼續說道:“我堂嬸雖腿腳不靈便，但對兒子的掌控力可不弱，你要是跟程遠結婚了，肯定不會甘心在家待着，你經濟獨立她又如何掌控你？”
鍾毓對這些事情本就不知情，她半信半疑道:“程遠難不成還是媽寶男？”
程野仔細琢磨了一下媽寶男的意思，笑着道:“這個詞倒還真貼切，我堂嬸對掌控兒子很有一套，估摸着兒媳婦以後也得聽她的，別看她殘廢了，她們那個家還是她當家做主。”
鍾毓是肯定做不到放棄自己事業留在家裡相夫教子的，因而也不覺得遺憾，她無所謂道:
“這樣不也挺好，至少沒有婆媳矛盾，日子過得也和美，也算是各得其所了。”
程野一愣，搖頭失笑道:“我也是想太多了，還是你說的對，這事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尊重且祝福吧。”
他倆除了程遠也沒別的話題可聊，鍾毓總不至於問他先前的手術有沒有後遺症吧，兩人都不再說話，到了醫院鍾毓一下車，他就把車開走了。
鍾毓總覺得程野對她還有陰影，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也沒有繼續深究。
回到醫院鍾毓就把大家召集起來開會，蔡儀中和郭鵬飛看了程老爺子的病歷後頗爲苦惱，他倆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
鍾毓也不着急，端着茶邊喝邊等他們思考，過了一會兒蔡儀中率先說道:
“面頰部洞穿性缺損的修復方法很多，近年來，隨着各種帶蒂和遊離皮瓣在臨牀上廣泛應用採用單一或兩個肌瓣、肌皮瓣修復洞穿性缺損成爲可能，以往常報告採用肌皮瓣＋遊離皮瓣或雙肌皮瓣進行修復。
採用遊離皮瓣修復手術難度較大，手術時間較長，費用高，風險大如果出現動靜脈危象，將出現完全壞死。
而雙肌皮瓣修復手術範圍大，需兩個供區，手術時間長，創傷大，外觀較臃腫，且有的皮瓣還需二期斷蒂有的皮瓣製作可能在面部留下新的手術瘢痕。”
郭鵬飛補充道:“也有主張頰部洞穿性缺損的修復應以襯裡爲重，強調用肌皮瓣修復外層用皮片覆蓋，以皮片修復面部，因擔心影響肌皮瓣血運而不便加壓包紮，皮片只能用刃厚皮或中厚皮片外觀效果欠佳。”
蔡儀中頗爲苦惱道:“這樣也不行那樣也有缺陷，這要如何處理？”
鍾毓只是想讓他們思考術式並不是有意刁難，因而直接說道:
“我打算用摺疊式下斜方肌島狀肌皮瓣進行頜面部洞穿性缺損修復，下斜方肌肌皮瓣有軸型血管，血管蒂長，供血豐富，質地柔韌，無毛髮，切口在背部，瘢痕不明顯對肩部功能影響很小，所以我認爲該皮瓣爲面頰部洞穿性缺損的首選皮瓣。”
蔡儀中眼中精光一閃，他激動道:
“之前我看過報道，說是通過對斜方肌的顯微外科解剖學研究發現，頸橫動脈淺降支供血斜方肌下部，並與肩胛背動脈及肋間動脈後支的穿支血管相互吻合，形成跨區供血，在此基礎上設計下斜方肌肌皮瓣手術確實可行。”
鍾毓聽他說的很是滿意，至少他私下裡是有下過功夫的，鍾毓鄭重道:
“手術皮瓣設計很重要，利用斜方肌下部肌組織及其表面皮膚構成的肌皮瓣，血管蒂選用頸橫動脈淺降支，在第3～7胸椎棘突線與肩胛骨內側緣的中間畫1條平行的垂直線，即爲頸橫動脈淺降支的體表投影及下斜方肌皮瓣的中軸線。
以肩胛骨內角外上方15cm爲旋轉軸心，根據受區的遠近和張口位缺損大小設計皮瓣範圍，確定皮瓣的位置及大小。在肌皮瓣摺疊部位，切除寬約15～2cm、厚約2mm的肌皮瓣的表層及部分真皮層皮膚形成兩個肌皮瓣。
因背部皮膚較厚，不能與口腔黏膜及面部皮膚良好平整對和，所以分別遊離兩個皮島周緣厚約2mm的皮膚表層和部分真皮層組織，以利與口腔黏膜及面部皮膚良好對合。
同時遠端肌皮瓣可切除皮膚表層和部分真皮層皮膚作充填腔隙之用。因下斜方肌肌皮瓣系多源性血供，諸血管在皮下形成豐富的血管網，只要不損傷真皮下血管網，對下斜方肌肌皮瓣遠端血運無明顯影響，這是摺疊式下斜方肌肌皮瓣成功的關鍵。”
鍾毓邊說邊畫出詳細的解剖圖，郭鵬飛與蔡儀中聽的津津有味，待她說完兩人還意猶未盡，蔡儀中站起身道:“我這就去安排手術材料和藥品。”
郭鵬飛看他事事都在自己之前，心裡頗爲不快，可這又不是他能左右的，因而只能慢一步道:“我去給蔡儀中幫忙。”
鍾毓的腦子還停留在方纔的思緒中，她不大在意的擺擺手，任由郭鵬飛憋着氣走了出去。
蔡儀中在手術室準備材料，看見郭鵬飛進來極其自然道:
“這裡有我就夠了，你去忙其他事吧。”
這話好似踩到郭鵬飛的尾巴一樣，他不悅道:
“憑什麼你可以在鍾老師面前表現，我就不可以？誰規定了這些事情一定得你做嗎？”
蔡儀中停下手裡的動作，似笑非笑道:“沒有誰規定我就不能做了？你這是要來找我茬？”
郭鵬飛不服氣道:“你事事都要衝到我前面表現，故意把我襯托的一文不值究竟是何居心？”
蔡儀中好笑道:“你自己做事不活絡倒是好意思來怪我，我沒給你使絆子，也沒故意打壓你，你哪來那麼多意見？”
郭鵬飛不悅道:“你事事把我比下去，這會讓我很難做。”
蔡儀中沒那麼好脾氣跟他繼續掰扯，只淡聲道:
“你從自己身上找問題去，別來煩我，不然朋友都沒得做。”
郭鵬飛呼吸一滯，看着蔡儀中忙碌的身影，終究還是沒在繼續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