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美性子外向平時最愛湊熱鬧,外面的吵嚷聲讓她按耐不住性子想去看個究竟。
她朝紀學仁說道:
“我待這邊也做不了什麼,乾脆到鍾毓那邊看看去,萬一病人家屬鬧起來我也能幫個忙。”
紀學仁滿頭黑線,他不明白外面有什麼好看的,真鬧起來她那小身板還不夠人家推搡的。
孫惠美壓根不給紀學仁反對的機會,踩着小皮鞋噔噔噔的跑走了,紀學仁無奈只得招呼小魏跟在她身後護着。
他回過頭瞧見紀學禮看笑話似的眼神,紀學仁也不在意,他在弟弟面前沒必要裝模作樣,感慨道:“鍾毓年齡不大,辦起事來沉穩可靠,你這對象找的真不錯。”
紀學禮一副與有榮焉的表情,在自家兄弟跟前他不藏着掖着,聲音低沉道:
“鍾毓的優秀有目共睹,她從畢業到現在工作才短短兩年時間,可做出的成就比我那些過往耀眼多了。”
紀學仁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起身先給他倒了杯熱水,先前鍾毓喂他的湯碗已經見底,他意味深長道:“弟妹太優秀在事業上壓過你很正常,時間久了你心態會失衡嗎?”
剛纔的湯有些油膩,因爲是鍾毓喂的所以紀學禮一直沒忍心拒絕,喝了口熱水潤潤嗓子這才感覺稍微好點,他不說話紀學仁卻有些急了。
“你不會真這麼小肚雞腸吧?我知道你要強,在野戰部隊時以軍醫的身份照樣幹翻那羣人,可男人那點爭強好勝的心應該用在外邊而不是跟自己媳婦兒較勁,你說呢?”
紀學禮無奈扶額,他大哥的脾氣越來越急躁了,他正色道:
“媳婦兒是用來疼的又不是用來較勁的,從最初對她動心我就知道這個道理,她在專業領域的發展潛力無限,遲早會站在頂峰。”
紀學仁知道老三看待問題時理智到冷漠的特性,在明知鍾毓會壓他一頭的前提下,他還義無反顧的選擇跟她在一起,足以證明他心裡有多愛對方。
男人大多是驕傲自負且自尊心強的,尤其是各方面都優秀的男人,從古至今都是男強女弱的搭配模式,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忍受媳婦兒比自己強的。
紀學仁平靜道:“既然你早有心理準備,怎麼看着還像是心理失衡似的。”
紀學禮苦笑,他否認道:
“我不是心理失衡,只是還找不到合適自己的定位,阿毓比我強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我喜歡看她耀眼奪目的樣子,她可以盡情的施展自己的才華,我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她越爬越高,我能給與的幫助也越來越少,我希望她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有我的影子,大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紀學仁又不傻自然能聽明白,他也沒想到天之驕子般的弟弟不動心則已一動心就是無法自拔,既然他說出口了,那就是希望自己能給與有建設性的建議,而非假大空的廢話。
紀學仁沉吟片刻道:“你如果想在她的生活和事業中都佔據着不可或缺的地位,恐怕就得犧牲你自己的事業了,鍾毓開的是整形外科醫院你要輔助她只能跳槽去她那邊,這樣可就荒廢了你的畢生所學了,這犧牲太大,你覺得值得嗎?”
紀學禮毫不猶豫的說道:
“對我來說是值得的,我人生的前半段都在追求自己想要的,該經歷的我都經歷了該獲取的我也得到了,接下來的人生目標就剩她了,我並非事業大過天的人,學醫不過是興趣使然,但摯愛與興趣相比簡直不堪一擊,輔助她攀登頂峰然後與她並肩而立,這纔是我該做的。”
紀學仁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麼,過了片刻他才道:
“鍾毓的醫院規模不大,你用不着這麼快放棄自己的事業。”
紀學禮搖搖頭,他不認爲跳槽到鍾毓醫院就是放棄自己的事業,他正色道:
“阿毓的醫院遲早會擴大,等到她需要行政管理方面的人才時我在跳槽也不遲,現在我還是會在軍區總醫院待着,當然了,這些都只是未來的一個打算還不用着急。”
紀學仁點點頭,他豁達道:
“只要你覺得好無論怎樣都行,反正一人一個活法,你倆過得開心最重要。”
他們家經濟上還算寬裕,父親雖身居高位卻不是貪戀權勢的人,家中兒女都活的通透。
紀學禮只要自己願意,怎麼着都成,家裡人不會過多幹涉。
另一邊孫惠美緊趕慢趕的追上了鍾毓,她也不去幹擾鍾毓,只是透過急診室的門縫往裡看,患者剛被送進去,恰巧讓她看到了血淋淋的頭皮,太過刺激她嚇得臉色慘白差點暈倒。
幸虧小魏來的及時,一把將她扶住,焦急道:“嫂子,您小心!”
孫惠美彎腰難受的乾嘔兩聲,眼裡帶着淚花說道:
“不看了不看了,裡面太嚇人了,我實在受不了……”
小魏哭笑不得,“誰讓您往裡看的呢,那血呼啦幾的我都不敢看。”
孫惠美緩了片刻才稍微好點,她感慨道:
“鍾毓真不簡單,這場面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鍾毓壓根就不知道孫惠美還跟在她身後,她一進急診室周澤就語速極快的說道:
“鍾老師,患者頭皮撕脫傷後6小時急診入院,檢查時她意識清楚,面色蒼白,全頭皮完全撕脫,累及前額、眉部、上瞼及右側耳輪上緣。”
周澤在說的時候臉上的表情也極爲不忍,現場除了他跟鄭君外還有一位臉生的中年男人,那男人的注意力一直在鍾毓身上,看到她陰陽怪氣補充道:
“患者的撕脫範圍,前方自兩側上瞼緣上約1cm至鼻根部,兩側爲耳廓上緣,耳後沿髮際線下行至項部發際線,這麼大的一個創口面積可不是鬧着玩的,不行別瞎逞能。”
鍾毓只淡淡撇了一眼,並未理會他,以前她還在軍區總醫院上班,與杜晉是同事不得不打交道也不好把事情做絕,這人又與她有什麼相干呢。
鍾毓直接檢查患者創口,而後對周澤和鄭君道:
“患者撕脫頭皮較爲完整,頂枕部有兩處全層裂傷,長度分別爲6cm和3cm,頭皮撕脫傷是一種嚴重的頭部外傷,常規的處理常遺留永久性禿髮畸形,造成患者生理和心理上的嚴重創傷,而採用顯微外科技術行撕脫頭皮再植是治療頭皮撕脫傷的最佳方法,但手術的複雜性,少有全頭皮撕脫再植成功的,難度有點高,你倆給我做助手,現在立即進行手術。”
她無視新來的衛醫師,讓周澤看的暗爽,他最近受的那些閒氣都散了不少,他跟鄭君異口同聲的答應下來。
衛醫師不悅的伸手攔住鍾毓,怒氣衝衝的說道:
“你不是我們醫院的醫師,有什麼資格給患者動手術,出了事你能負得了責任嗎?”
鍾毓面無表情道:“我不給患者動手術你能給她做手術嗎?”
衛醫師臉色漲紅的說道:“我沒有動這種手術的經驗,我治不了……”
鍾毓冷笑道:“你做不了,又不讓我出手,這是想讓患者自生自滅?”衛醫生連忙搖頭,他囁嚅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這樣做就是不對,違反了醫院的規章制度……”
鍾毓跟看傻瓜一般,也懶得跟他浪費脣舌了,直接讓鄭君跟他解釋,鄭君這段時間也沒少受衛明的窩囊氣,他意味深長道:
“衛醫師,鍾老師是羅院長親自懇請過來給患者治療的,鍾老師先前的外聘合同還未到期,所以只要院長首肯,她來治療完全符合要求。”
衛明並不知道這些,他羞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看起來就像是小丑一樣,鄭君說完話也不在理會他,趕緊過去給鍾毓打下手。
鍾毓讓周澤先將患者頭髮剃光而後浸泡消毒備用。
手術在全麻下進行,哪怕是失去意識,患者的眉頭也是緊皺着的,看的出來她很痛苦,這種痛苦不僅有生理上的,還有心理上的。
鍾毓湊到她耳邊輕聲道:“別擔心,我會治好你的。”
安撫好患者情緒,鍾毓將已消毒的撕脫頭皮原位覆蓋頭部創面。
然後開始解剖分離左側顳淺血管,見顳淺動脈頂支於耳屏上方約5cm處離斷,口徑約12mm,顳淺靜脈伴行於顳淺動脈旁,血管遠側斷端均位於撕脫頭皮內。
適當分離血管後,修剪斷端後吻合顳淺動脈,見撕脫頭皮血供恢復,創緣有活動性出血,遂吻合兩側顳淺靜脈,並縫合兩側耳顳神經。
縫合過後,她檢查再植頭皮血運狀況良好,頭皮下從前額至枕部放置負壓引流管兩根再縫合皮膚。
鍾毓戴着口罩全神貫注沉浸在手術之中,衛明並未離開他默不作聲的旁邊觀摩,看着看着額頭上的冷汗不自覺滑落下來,連帶着看向鍾毓的眼神都變了。
鄭君見了嘴角嘲諷一笑,有些人就是沒有自知之明,不讓他見識到鍾老師的厲害,他還真以爲自己有多了不得呢。
鍾毓做手術時十分專注,卻也不放過教導鄭君他們的機會,她聲音淡定道:
“有關撕脫頭皮再植的幾個問題需要強調一下,第一個是適應證,頭皮撕脫後,若撕脫頭皮基本完整,無嚴重擠壓傷或撕裂傷,有可供吻合的顳淺動靜脈系統,應儘可能將撕脫頭皮再植,如不具備這些條件,當骨膜完整無損時,最好將撕脫的頭皮修成中厚皮片移植修復全部創面,切勿不進行處理即原位縫回。”
鄭君和周澤連忙點頭應是,衛明也聽的一臉認真,鍾毓又繼續道:
“第二點血管吻合,全頭皮撕脫再植通常吻合顳淺動脈和顳淺靜脈。顳淺動脈於耳屏上約5cm處分爲頂支和額支,頂支走行在顳淺筋膜表面,額支走行於前額皮下,分別有1支顳淺靜脈的分支伴行。
全頭皮撕脫患者,通常頂支較完整地保留在撕脫頭皮上,而額支因位於皮下,沒有筋膜組織支撐,頭皮撕脫後可留在前額,也可留在撕脫頭皮上。
因此頭皮再植時通常吻合顳淺動脈頂支及伴行靜脈。一般要求吻合兩側的顳淺動靜脈。”
鍾毓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道:
“今天這位患者先吻合左側顳淺動靜脈後,觀察頭皮血供良好,但現在你們在看,再植的頭皮色澤較暗,這要怎麼處理?”
鄭君若有所思道:“頭皮色澤偏暗,考慮爲動脈供血不足。”
鍾毓點頭,她乾脆利落的在患者手背皮下靜脈約2cm移植吻合右側顳淺動脈,這才使頭皮血供有所改善。
鍾毓做完後才說道:“以後遇到類似情況,在儘可能多吻合靜脈的前提下,吻合兩側顳淺動脈應是有益的。”
鄭君周澤連聲應是,衛明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鍾毓淡定道:
“最後一點就是術後引流問題,根據我的經驗,術後良好的引流是頭皮再植成功至關重要的一環。頭皮再植術後出血較多,易形成頭皮下血腫。
血腫本身阻隔了再植頭皮與受牀的血供建立,而且血腫產生的毒素可直接導致頭皮壞死。咱們這位患者術後的引流量達到了1500ml左右,如果引流不暢,後果不堪設想。”
三人聯想到這樣的情況,俱都面色凝重起來,鍾毓神情自若道:
“術後的體位也很重要,頭皮再植患者術後宜採用半坐臥位,項部墊高,避免再植頭皮直接受壓,還要保持引流管通暢,術後1~5天,每天的引流量約210~310ml,以後逐漸減少,第10天才能拔除引流管,我不可能天天待在這裡,你倆不能粗心大意。”
周澤立即保證道:“鍾老師放心,我會好好跟進患者術後護理情況的。”
鍾毓見患者身體各項數值趨於穩定,這才拉下口罩說道:
“可以送患者出去了。”
手術很成功,耗時並不是很長,看似遊刃有餘那也只是因爲操刀的人是鍾毓而已,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衛明下意識的拉住周澤問道:
“這位鍾醫師,一直都這麼厲害嗎?”
周澤從不吝嗇對鍾毓的誇耀,他自豪道:
“鍾老師每臺手術完美的都可以當成教學觀摩現場,跟在她後面學到的東西,絕對比你在任何時候都有用,你只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別太放心上。”
鍾毓的表現給衛明帶來的衝擊力實在太強了,他之前在原單位獨樹一幟,一直都是骨幹精英般的存在,爲什麼到這邊後羅院長總是對他表現出不太滿意的樣子。
現在他才反應過來,有鍾毓這樣的珠玉在前,他差的何止一星半點,一想到他在鄭君和周澤面前那些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只覺羞憤欲死。
鍾毓可不知道她給衛明帶來了震撼心靈的洗禮,她從手術室出來就被患者家屬給攔住了。
“鍾醫師,我老婆怎麼樣了?手術還成功嗎?”
鍾毓對有情有義的男人總是優待些的,她溫聲道:
“手術很成功術後認真護理即可,會有醫師教你怎麼做的,別太擔心。”
那男人聽了她的話整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一臉激動的敬禮,高聲道:
“多謝鍾醫師妙手回春!”
鍾毓微愣,而後聲音低沉道:
“不必客氣,這都是我應該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