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遠看雄偉,近了卻是大失所望。
甲寅看着那殘破舊損的城牆,幾乎傻了眼,路上看到殘屋破居,以及髒亂,他都不以爲意,因爲與家鄉差不離,但這汴梁可是一國都城,這般破舊,真不是他能想像的到的,與宋州相比都要差上一截。
城衛看上去惡形惡相的,甲寅下意識的往秦越身邊靠了靠。
秦越回頭看見甲寅畏縮的樣子,沒好氣的拍一下他的肩膀,道:“把胸挺起來,要目中無人,否則別人可盡兒的欺負你。”說罷,擡腳向城門走去。
離着城衛還有五尺遠,秦越手一拋,幾枚銅錢勻勻的串成一線,形成一個優美的拋物線向那城衛飛去,那城衛右手一探,輕輕巧巧的就把那銅錢收入掌中。一個拋的巧,一個接的妙,竟然引來兩聲叫好。
秦越矜持的笑了笑,瀟瀟灑灑的進了城,甲寅連忙跟上,額頭一層白毛汗。
進了城,甲寅更是詫異,雜亂無章的街道,兩邊房屋或舊或髒,雜資亂堆亂放。更骯髒的是街面,牲口的糞便雖會被拾糞人快速鏟走,但衆多驢馬一泡泡的尿液還是在泥地裡沖積出一窪窪的惡臭。
漫天的灰塵則在各式建築物上積存着,又肥又厚。
這些塵土摻雜着牲口的臭氣味兒,男人的汗味兒、女人的香味兒,混和成一股令人窒息的難聞味兒,粘在身上,黏黏糊糊。
整座汴梁城都被骯髒、陳舊、混亂和無序所包圍。
甲寅穿着新衣服,就捨不得碰髒了,一路上不住的東張西望,想從這雜亂的環境中找出一絲美好來,但是很遺憾,就連高門大戶的門臉也沒有想像中的乾淨,白朦朦的灰塵無處不在。
他想,營房的臭味秦越都聞不住,這裡他能呆的慣?一回頭,發現秦越早用一塊白色的絲娟,緊緊的捂住口鼻。
“帶路,帶路……幾位客官需要帶路嗎?只要五個銅板,京師哪裡都能去。”
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擠上來。秦越見其春寒季節卻穿着無袖褂子,兩根瘦柴似的手臂曬的烏黑,只剩一張皮的臉上,兩隻眼睛卻是烏黑髮亮。
“幾位客官要住宿嗎?最方便的是四方館,最安靜的是六如居,最熱鬧的是悅朋店,行商喜歡通寶閣,先生最好詩仙樓……你們看喜歡哪個。”
秦越揮揮手,把這纏人的帶路客趕走,自己帶着甲寅穿行在熱鬧的大街上,
甲寅漸漸的兩眼就被城裡的繁華熱鬧給迷住了,但見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街道兩旁都是商鋪,售賣的商品琳琅滿目,讓人目不暇接。而那商販叫賣聲,行人喧譁聲,樓上的絲竹管絃聲,把甲寅的腦袋瓜兒吵的混混沉沉的,到最後,只顧着機械的跟着秦越的步子了。
直到拐進一條小巷,安靜的巷弄吹來一陣清風,甲寅連打兩個噴涕後,神情方爲之一爽。
見秦越正在烏漆門前拍打門環,才拍兩下,門就開了,開門的是位清瘦的老者,見是秦越,三角眼裡精光一閃,“是你這兔崽子。”
“啊喲,您老人家怎親自來開門。”
“哼,老夫正要出門,就撞見你這鬼樣子,進屋來說話。”
秦越忙一拉甲寅,溜進門去,邊走邊介紹:“虎子,這位老人家就是我和你常提起的神醫司馬老人家,是閻王叫人三更死,他能讓人活五更的真正神醫。”
甲寅心想,你有和我說過麼,正想見禮,卻見司馬錯一把揪起秦越的耳朵,怒道:“什麼老人家,老夫很老麼,什麼神醫,你想氣死老夫麼?”
“說錯了說錯了,快放手,是毒醫老不死,行了吧。”
甲寅見了簡直莫名其妙,心想你自稱老夫,卻不允許別人叫他老人家,什麼道理,不過這宅子裡滿院子都是濃郁的藥香,怪好聞的。
進了大廳,司馬錯才放了手,秦越揉着耳朵方要坐下,卻聽裡間傳來一聲:“死秦九。”嚇的連忙站起,強裝着笑臉道:“春妞,想死我了。”腳步卻是半點不移,甚至有後退的跡象。
“在這裡呢,死秦九。”門口探出一顆女孩腦袋,眉清目秀的,看模樣有八九歲的樣子,只見她偷偷的朝廳裡看一眼,就嘻嘻哈哈的跳進來了,說:“死秦九,你又來我家了,可給我帶好東西了。”
“啊喲,我的小祖宗,你該喊我九兄,你要想吃啥九兄立馬給你買,這次來的太急。”
春妞就生氣的樣子,重重的哼了一聲,指指甲寅道:“這人是誰呀,一臉的疙瘩痘子,噫!還一手的凍瘡。”
“他呀,他叫虎子,那一臉痘子難看死了,一身的凍瘡也癢死了,所以我帶來請你幫他治一治。”
甲寅站在那裡,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春妞揹着手裝着老氣橫秋的樣子走過來,只把一雙毛眼盯着他看,橫看豎看下看,看了還不夠,又湊近了鼻子聞聞,最後揮揮手道:“噫,臭死了,死秦九,臭虎子,果然是兄弟,一般的臭——你很癢麼?看你渾身上下每一塊都不得勁。”
甲寅大窘,只好點點頭。
春妞拍拍手道:“那你喊我姐呀,乖乖的叫一聲,我就讓你不癢。”
秦越連忙道:“春妞,不得無禮,你要再這樣,我可不講故事你聽了。”
春妞繼續歪着頭看着甲寅說:“叫我姐姐呀,乖乖的叫一聲,我就幫你止癢癢。”
甲寅無耐道:“小春姐,謝謝你,我現在不癢了。”
“好耶,好耶,小春姐好,你以後就這樣叫我吧,喏,這個丸子吃下保證你渾身舒暢。”說着從胸前的兜子裡摸出一顆藥丸來。
甲寅笑着接過,卻是不吃,只當小孩玩笑話。
秦越道:“春妞別鬧,不然不給你買糖人。”
春妞小嘴一扁,就像是要哭的樣子。甲寅一看,連忙放嘴裡吃了,這丸子一入口,便覺辛辣無比,瞬間全身十萬三千個毛孔都豎了起來,趕緊吞下去,就覺着一條火線直穿到了胃裡。把肚子辣燒的火爐一般,頓時汗出如漿。
這時老人家司馬錯方一拍春妞的腦袋,佯怒道:“又把你的烈火丸拿來害人。”
春妞拍手笑道:“我只說治他的癢癢呀,你看他現在不癢了吧,喂,臭虎子,還癢不癢?”
這時丫環正端着茶過來,甲寅一把搶過一杯,也不管燙,大口的吞了幾口,張着嘴大哈了幾口粗氣,方纔搖頭道:“不癢,不癢,謝謝小春姐。”
春妞開心的踮起腳尖拍拍甲寅胳膊,老氣橫秋的道:“這就對了,我小春姐出手,那定是藥到病除的,喏,再給你一粒清風丸,這個可是好東西,你吃了就不辣了。”
甲寅現在知道秦越爲什麼聽到春妞就臉色大變了,這哪是春妞,明明是害死人不償命的虎妞,當下把藥接過,心想吃一顆也是吃,二顆也是吃,總不會吃死人的,便隨意的把藥丸往嘴裡一扔,果然是個清風丸子,甫一入口,便有清風潤喉,輕輕吮吸了幾下,便化爲汁水入了腹腔,一片清涼。
甲寅大喜,摸着肚子道:“小春姐果然妙手回春,這下肚子裡清爽涼快,甚是舒服。”
秦越笑道:“虎子你可莫謝她,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她捉弄了——啊喲,你又咬我。”
春妞鼓着臉道:“你再說我壞話,我把蠍子塞你肚子裡。”
這般情景估計那司馬錯是見慣的,自顧着喝茶。好在不一會就有丫環來喊,春妞開開心心的回房間試衣服去了。
秦越長舒一口氣,坐下來笑道:“這一關終於過去了,我就怕春妞不管不顧的拿出蠍子蜈蚣來那可就麻煩了,好在這天氣不到時候。老毒醫,幫他治一治凍瘡。”
司馬錯似笑非笑道:“春妞剛那烈火丸就激的很好,等下全身火熱的時候,春妞會來治的。”
“你還真讓春妞治呀。”
“怎麼,不信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