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染輕途秋草黃,
信馬悠悠野興長。
萬壑有聲含晚籟,
數峰無語立斜陽。
官道上,前後各有兩隊人馬緩緩而行,打前的十來人個個駿馬輕甲,清一色的年輕人,後一隊,則有老有少,卻都是侍衛打扮。
這羣人,正是東向大名去魏王符彥卿帳下游學的甲寅他們幾個,主隊秦越,副隊史成,曹彬卻帶着張侗等另十人去了節制西南三鎮的老王景處學習。
一聲響亮鷹唳響起,一隻通體雪白的海東青從雲層中穿出,緊接着斂羽俯衝,離地三丈時雙翅方優雅的舒展開來,尖爪一探,穩穩的停在甲寅的左臂上。
甲寅掏出早就備好的肉乾,還沒鬆手,就被海東青給狠狠的叼了去。
史成羨慕的很,想伸手去摸海東青的羽毛,卻被小白銳利的眼神給嚇回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道:“果然是抓破美人臉,美醜都不分的。”
甲寅得意的揚着手臂,笑道:“小白最能分清好壞了,你看,就跟我親。”
白興霸揚着馬槊,對甲寅道:“你看那邊有個湖,我這擲過去看能不能飄在水上。”
秦越笑道:“你還惹他,這可是他的寶貝,小心他放鷹抓你。”
白興霸做個誇張的求饒動作,將長槊擲還給甲寅。
甲寅嫌棄的掏出塊絹帕,把杆身上的汗跡拭去,這才搭在鐵過樑上,欣賞着自己心愛的武器。
槊刃長二尺三寸,刃尖稍帶點圓鈍,並不鋒利,這是戰場上的經驗之創,刺殺之器不能太鋒利,兩邊所開之刃卻是極爲鋒利,兩線寒芒勻稱優美的舒展着,於刃根部形成一個半弧尖刃。
槊杆通體漆黑,杆頭二尺處多刷了一層防水紅漆,牢牢的嵌入槊柄,卻又有十三個鐵環套扣着,這些鐵環可以扳卸,與杆尾的鐵環鐵鐏一樣,是初學槊者用來適應槊重平衡的添加物,可隨着功法的逐漸純熟而逐一卸去或增加。
整杆槊從頭到尾正好丈八長,重卻只有九斤四兩,執在手中,策馬飛奔,說不出的威風豪邁。
要不是白興霸史成等人的搗亂,甲寅可以一路練到大名府去。
只是大夥都懶洋洋的把趕路當秋遊,甲寅也只好順波逐流。
結果,兩天就可以到的路程,硬生生的走了四天,趕到大名府,已是日落西山。
好在城門未關,而大帥府也早已得知衆人的行程,早早的安排了一名小校在城門邊候着。
甲寅勒馬止步,望着暮色下的雄關心懷激盪。
這座“環漳水而襟衛河,面太行而抵沙麓”的雄城,原名叫魏州,是河朔第一鎮魏博軍的治所,轄貝、博、魏、衛、相、澶六州,百年來一直有“帝不得,不帝;王不得,不王;猾賊據之,天下不安”的說法。
城出名,人更出名,最爲如雷貫耳的傳說就是“長安天子,魏博牙兵”。
這段傳說要從安祿山的部將田承嗣開始說起。
安史兵敗後,田承嗣歸順朝廷,拜魏博節度使,他表面上接受朝廷命令,暗中卻圖謀鞏固自身,不斷整修武備、強拉兵丁,幾年之內,部衆多達十萬。又挑選魁梧有力者萬名,充作牙兵。
繼而偷襲衛相等四州,實力進一步擴大,與唐王朝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求饒,哪怕娶得公主也改不了他時降時叛的本性,他死後,不經朝廷任命,便傳位於自己的侄子,拉開了節度使世襲的序幕。
復反覆叛的無賴行徑在給田承嗣帶來無盡好處的同時,也把魏博軍的自私刁滑風氣給養成了。
從此魏博牙兵自成一系,把打仗當事業,父子世襲,姻黨盤護,管你上官是誰,給錢就行,不爽就殺,再不爽就造反。造反後,你要給錢,我就降,你要強壓,我就揍你滿地找牙。
強悍無匹,混賬無比。
這樣的事績自晚唐到五代季,不要太多,泡好茶後足可講上一天,如前文所述的皇甫暉便是魏博軍出身,只因爲賭博輸了錢,振臂一呼說我要回家,不僅自己青雲直上,還讓李嗣源搶了養父李克用親兒子的寶座,坐上了龍椅,史稱後唐明宗。
所以這個地方,是大周朝除汴京外,最最重要的地方。
這裡既是大周的六府之一,同時也是郭威的龍興之地,天雄軍自然也是天下第一鎮,而符彥卿就是那真正腳蹋黃河兩岸,傲笑半壁江山的牛叉到頂天的人物。
饒是秦越再吊兒郎當,此時也是翻身下馬後稍整衣着,然後才大步向那校尉迎去。
“慚愧,路上貪看景色,來晚了。”
“秦將軍客氣,卑職錢東,奉將令迎接貴客進城。”
“錢將軍纔是客氣,貴客二字萬萬不敢當。”
秦越又與錢東客套寒暄了幾句,方大手一揮,下令步行入城。
錢東濃眉微微一揚,臉上卻不動聲色,恭敬的導引衆人進城,邊走邊介紹。這大名府城方圓八十里,比長安城的周長還長二里,城分三城,先是外城,繼而羅城,最後纔是內城。
衆人從昭明門進城,再穿過廣運門,卻不進內城了,因爲帥府包下了一座安靜的客棧供衆人休息。
客棧內早有一年青人候着,見到衆人來,出迎兩步,朗聲笑道:“早知都是同齡人,某就該換個熱鬧的地方。”
只見那人劍眉朗目,看年紀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着月白色窄袖箭袍,手執摺扇,長身玉立,風度翩翩。
錢東笑着介紹說這是大帥長子五郎昭信,現爲天雄軍衙內都指揮使。
待到衆人梳洗完畢,再下樓,豐盛的晚宴已經備好,衆人這才一一見禮,說笑間落座,甲寅暗自觀察了一下符昭信與史成的表情,沒有在符昭信臉上看出什麼來,倒是在史成的臉上讀出了緊張二字。
秦越微不可察的對甲寅使了個眼色,顯然眼下不是關心這些事情的時候,甲寅只好強打精神,把酒言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