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將後軍者,無不謹慎穩重。
先鋒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見敵接戰,選將一般皆是勇悍者。
後軍押運輜重,事煩且雜,干係重大,選將都是老成可靠者。
顧北雄將後軍,這是大家都放心的,其武技高強,爲人持重,所輸輜重也不多,只有三百俘虜擔着的糧食,故只安排了一營常勝兵押送,卻是廖忠勝的第七營。
沒想到,偏就這樣一支隊伍,出事了。
此番抄小道進軍,與常規行軍略有不同,大軍都自帶乾糧,帳蓬之類的一件也無,後軍的糧食也只是備着萬一之需。
後軍擔着重擔,行軍慢,中軍出山了,後軍還差着半天的距離,所以大軍進鎮後,後軍只能在山谷中歇夜,燃着篝火,烤幾塊餅吃了充飢,然後和衣而臥,等待天明。
顧北雄分派哨值畢,也解下甲冑,鬆了腳綁,正準備在親衛的幫忙下泡個腳解乏時,變故突起。
隨着弩箭呼嘯着而來的,是一彪如狼似虎的茅草人,當先一將,倒提長槍。
“結陣……迎敵……”
顧北雄只來得及套上鞋子,便提斧倉促應戰,其它將士更是如此,頓時被衝進來的伏擊者似砍瓜切菜般的一通好屠。
慘叫聲此起彼伏。
顧北雄咆嘯着,手中戰斧如狂風掃落葉般的一氣劈斬了十數個敵人,卻被一杆糊滿了血漿的鐵槍一擊碎喉。
是役,伏擊者屠盡周兵,就連口音不似鄉黨的俘虜苦力也一刀抹喉。
……
一夜平安。
因爲趙彥之死而悲憤自責強迫入眠的陳疤子,只睡了一個時辰,起牀後匆匆用完早飯,便召開軍議,商量是否加強鎮西防備,堅守一天,等候潘美大軍修通棧道,勝利會師後再進軍。
卻有甲士來報,鎮口有蜀軍前來送禮。
“三多,你去接下。”
“諾。”
祁三多雄糾糾氣昂昂的出去,不一會,捧着一個木箱子進來,老遠就聞到了血腥味。
一絲不安涌上了衆人的心頭。
“打開。”
祁三多把箱子放在地上,一開箱,卻是一面血跡斑斑的認旗,抖開一看,一個已被污血染黑“顧”字閃入衆人的眼簾,而這旗幟覆蓋着的,正是一顆人頭,亂髮虯鬚,虎目圓瞪。
“師兄……”
鐵戰最先認出,哭嚎着就撲過去,史成一把沒抱住,反被摜倒在地,一時間七八人出手,想把顛狂的鐵戰給勸住,可大個子已經狂怒如熊,雙眼盡赤,怎麼拉勸都拉不住,最後還是花槍在其腦後一記手刀,才讓這位從不流淚的鐵漢消停了下來。
甲寅一直沒動,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條廝殺時勇悍絕倫,平日裡淳樸可親的漢子,打心眼裡萬分敬重的兄長,緣何一夜間就陰陽殊途?
打不過不會逃麼。
他默然半響,卸下頭盔,問赤山要過裹傷用的白紗布,往頭上一系,再罩兜鍪。
“打,此仇不報,誓不罷休。”
“打,平了山寨。”
“某來先鋒。”
“算某一個,也給彥子報仇……”
面對羣情洶洶,悲憤更深的陳疤子也忍不住了,一拳將桌子砸了個稀巴爛。
“他嬢的,打。”
虎牙三軍,人人左臂纏上白布,沉默出征。
一個時辰後,大軍開到漫天山腳,見山腰上寨門大開,旌旗招展,隱有嘲笑聲傳來。
先鋒甲寅翻身下馬,眼見各營默契的列好陣勢,他深呼吸三次,對赤山道:“盾、槊。”
花槍一拍他的肩,沒有說話,卻已經挽盾在手。
石鶴雲過來了,史成換刀了,陳疤子提着九環刀,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對史成道:“你,將兵。”
然後一指王山:“你營先登,人死光了算數。”
“得令。”
陳疤子又一指葉虎盛:“所有弩弓歸你指揮,壓制敵矢。”
“諾。”
“豹子,你營相機搶寨,投矛強弓掩護王山部。”
“諾。”
“其它人,相隔五十步,一氣攻上。”
“諾。”
陳疤子在扣上面罩前最後對張通道:“你部搶橋,守橋,若敢放對面的一卒過橋,自己抹脖子。”
“得令。”
甲寅肩背斬鋒,左手挽盾,右手提槊,試了試手感,這才向鐵戰走過去,重重的橫肘一擊:“跟在我後頭,敢衝前便絕交。”
漫天寨上,一直關注着山腳動靜的守將李成有些納悶的問道:“全將軍,他們爲何寂靜如此?”
全師雄臉色有些疲憊,但更多的卻是慎重,聞言答道:“賣麻批的,這一把火怕是燒過頭了,哀兵難爭鋒,讓兄弟們都打起精神來,他們要搶寨了。”
“那要不要快發信號,讓大寨的人快快出兵。”
“……看形勢這餃子包不成了,眼下還是擊退的要緊,原定計劃改變,關上寨門,舉旗發訊,全安,把兄弟們都叫起來,莫得再睡。”
“是。”
山腳下,陳疤子仰頭望了望天色,看了看山寨,悶聲下令:
“擂鼓。”
早架好的旗鼓前,彪形大漢一把脫了衣服,露出鼓壯有力的胳膊,掄起粗大的鼓杵,重重的甩擊:
“咚……”
“咚咚……”
“咚咚咚……”
戰鼓由慢到快,一聲緊似一聲,聲聲催人心跳。
甲寅默數着鼓拍,一揚槊,率先出步。
左花槍,右長壽,陳疤子半裹挾的控着鐵戰,一步一前。
身後,是五百頂盾提矛的常勝軍。王山一手挽大櫓,一手提標槍,嘴裡喃喃自語,卻只有兩字“彥子,彥子……”
隔江便是大漫天寨,王昭遠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對岸那不停搖換的號旗,“還未接陣,爲何就求援?”
“全師雄謹慎穩重,不會隨意發信號,大帥,出兵吧。”
“由下攻上,何其難也,況且寨中足有精銳五千,人數還優於周軍,這,這與定好的戰術佈署出入何其大……算了,要相信景信,王審超聽令。”
“末將在。”
“着你率本部三千人馬出援,抄那周軍後路,務必一抄到位。”
“得令。”
“趙都監,你也點上二千人馬,準備隨時應援。”
“得令。”
王審超才點兵出寨,對岸的戰鬥已經打響,周軍距寨牆百五十步左右時,寨前的機括扳動,五顆巨大的經過打磨的滾石隆隆而下。
勢逾奔馬。
“搶……”
巨石隆隆,驚天動地,正是最險之際,恰也是敵軍視線最迷之際,所有人的視線都在那巨大的滾石上,一直緩步前行的甲寅卻一聲輕吒,身形倏的斜竄而出,身後,緊跟着四道黑影。
王山的常勝營卻沒這本事,四散着避開,但還是有二三十人閃避不急,被巨石砸中,發出淒厲的慘叫。
全師雄手倚寨牆,見五人如猿猴般飛竄上來,冷笑一聲:“徒負匹夫之勇,弩。”
一陣令人牙酸的機括聲響,百矢齊飛,如發怒的馬蜂向五人聚飛而去。
“閃。”
其實不等甲寅喊話,五人早已各自舉盾掩護,滾地閃躲。
只聽“篤篤篤”數聲密集的響聲起,甲寅便感知着盾上的重量,這一下最少七八枚利矢釘上。他不敢有絲毫歇氣,腳步如飛,或左或右的飛竄,呈之字形向山寨逼近。
頭頂“嗖嗖”聲不絕於耳。
有向下的,也有向上的,那是葉虎盛指揮着弩弓營展開了攻擊。
身後慘叫聲聲,寨上也有慘叫聲開始響起。
他偷眼一窺,距寨門不過五十步,折身斜掠之際看了眼下方,常勝營在身後不足五十步的地方已經重新收攏好陣形,正舉着大櫓步步頂前。
他左折右返,迂迴着再進二十步,猛然發出一聲怒吼:
“花槍……”
聽到左翼花槍的迴應,甲寅脫手飛盾,盾如飛盤一般向寨牆上的弩手飛砸過去,幾乎與此同時,甲寅雙手執槊,一個大步竄出,雙手在槊杆上一借力,人如大鳥般的向寨牆飛去。
空中,撥刀出鞘。
寨牆上,全師雄目睹甲寅悍勇囂張,不由大怒,一把搶過親衛手中的長槍,飛擲而出。
“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