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嘉靖三年。
晴。
窗外的陽光和樹影一起落了進來,疏疏落落的,但是不影響光線。
封舟穩穩當當的坐在書桌前,認真得閱讀一本書。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九陰真經》,都是三年前他親手從金陵文淵閣取出的,乃是當年編纂《永樂大典》的時候,總監修姚廣孝從全真教手中獲取,距今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因此書卷已經有些泛黃,個別的地方還有蟲蛀。
房間的牆壁和地面總有一些髒兮兮的感覺,和儒生心目中明窗淨几、四季花香的書房完全不一樣。
但封舟並不以爲意,因爲他有一種更真實的感覺,生活大概就是那麼的現實,沒有那麼多書墨清香。
在他認真研讀武道經書的時候,能有這樣的安逸的環境。封舟已經很滿足了。
只有在這樣的房間裡,他纔有充裕的時間研讀《易筋經》、《武當九陽功》、《九陰真經》三本絕世武功秘籍,而不被人打擾。
這《易筋經》、《武當九陽功》和《九陰真經》的來歷是一樣的,都是放在金陵文淵閣,和《永樂大典》一起,被人珍重放置,卻無人觀閱,只能隨着歲月流逝。
他現在正在精研《九陰真經》的總綱,要知道這《九陰真經》總綱是以梵文譯音寫成,當年作者黃裳爲免真經落入歹人之手,而加以防備的一種手段。九陰真經總綱精奧無比,能將修真之士所遇的幻象之類轉爲神通之餘,更糾正了道家武學偏重陰柔的流弊。
其實以他對於武學的研究之深,掌握這三本絕世秘籍的武功,也不過用了兩年時間,剩下的一年,他其實大部分時間用作研究三百年前的梵文,只有將三百年前的梵文搞懂了,才能徹底弄明白九陰真經的總綱,從而讓自己身軀進入天人妙化的境界。
他研讀的如此深入,以至於對在外面站了半個時辰的三個人,根本無暇理會。
“大將軍安讀奇書,注意力如此集中,實在令人欽佩。”
終於,外面一個少年朗聲說道,打斷了這一段靜謐。
封舟微微皺眉,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道:“打擾別人讀書,是一件很失禮的行爲。”
“確實是在下打擾了。”少年淡淡的道,但是看他神情,好像沒有絲毫過意不去的樣子。
封舟緩緩說道:“我不是大將軍,我是嶽不鳴,沒進來的時候,最多隻是一個錦衣衛百戶。”
“先帝駕崩,大將軍爲免殺身之禍,玩了一招金蟬脫殼,隱居在南鎮撫司詔獄當中,這一隱就是三年,若非在下查驗案牘庫,還真不一定發現這其中的奧妙。”
“哦?”封舟站起身來,看了一眼牢房外面的少年。
不錯,他此刻就處在一座牢房之內。
這座牢房,乃是錦衣衛南鎮撫司的詔獄,專門關押犯事的本衛人員,也就是錦衣衛內部執行家法的地方。
這座牢房建築堅固,禁衛嚴密,關在裡面的人要想逃出去,簡直難如登天。
不過裡面的人想要引起外面的注意,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也因爲如此,封舟在裡面安居三年,將這三本武功秘籍研讀通透,神功已成。
他這時候才正眼看向少年。
牢房外,少年面目俊秀,身穿蟒袍,雖然略覺清癯,但神朗氣爽,掩不住一股尊貴之態。
他身後站着四人,各個身材高大,太陽穴高高鼓起,身子如標槍一樣站立,顯然身手不凡。
他們五個人站在那裡,一動未動。
“你年紀輕輕,卻身穿蟒袍,出入南司詔獄無禁,想必閣下就是嘉靖三年武進士,實授錦衣衛副千戶。當今天子的奶兄弟,陸炳陸文明。”
他此言一出,牢房外五人不由得神情一震。
少年身後的那四個護衛只是心中微微震驚,同時對自家主公心中產生一絲敬意:“不愧是少年英才,便是眼前躲在詔獄內的大將軍江彬,也聽說過少主大名!”
少年陸炳心中的狂震卻是非同小可,背後更是升起了一絲寒意。
他今年十八歲,剛剛行了冠禮,昨日被家中長輩賜了表字文明,今天就被牢中的前任大將軍張口呼出,這讓他如何不驚?
難道他躲在詔獄,觸角卻遍及京城?
如同盤踞在網絡中央的蜘蛛一般?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大將軍雖然身處牢房,卻對京城的事情瞭若指掌,晚輩陸炳心中佩服。”
良久,陸炳的臉色恢復了正常,看向封舟的眼神充滿了敬意,以及深深地忌憚。
“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是因爲秀才出身大家族,家族勢力盤根錯節,是以對天下大勢有所瞭解。而我只是躲在牢房安度餘生的錦衣衛罪犯,不是統率大軍的大將軍。”
封舟淡淡的道。
“呵呵,晚輩既然已經走到這裡,便已經判斷出大將軍的身份,大將軍何必隱瞞?你確實是錦衣衛百戶嶽不鳴,但嶽不鳴也同時是邊軍統帥,提督東廠和錦衣衛的大將軍江彬。”陸炳緩緩說道。
“哦?”
封舟看了一眼陸炳,搖搖頭道:“我現在身處獄中,你卻是大權在握,掌管南司的錦衣衛千戶,天子奶兄弟,想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無話可說。”
“這麼說,大將軍安心住在這裡,此間樂,不思蜀了?”陸炳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
“你說的不錯,外界煩擾,天子雖然和文官勢同水火,但面對我的時候,卻是一個陣營,我若出去,必被天下通緝,只有在這裡,我纔是最安全的。因此我爲何要出去?”
封舟語氣輕鬆,彷彿他真的是蜀漢後主安居洛陽一般,但是不知不覺間,已經以大將軍江彬自居了。
“大將軍還是承認自己身份了,可是你惡貫滿盈,罪惡滔天,天下人恨不得焚你血肉,而你卻安隱南司詔獄,豈不是爲天下恥?”陸炳淡淡的道。
“呵呵,當年我隨先帝打贏應州之戰,殺韃靼三萬餘人,陣斬小王子,獲封外四家軍大將軍,使得先帝地位穩固,壓制文臣。所以文官勢力恨我入骨,先帝駕崩以後,我若是起兵進京,哪裡有當今天子和楊廷和的是是非非,可我卻不做反抗,直接隱到這裡,你可知道爲什麼?”
封舟坐在椅子上,氣勢忽然大變,彷彿坐在帥帳的大將軍一般,其凜然之威,令陸炳和身後四大護衛也不由得退了一步。
“大將軍好威風!”
陸炳嚥了一口唾液,艱難的張口說道,此時此刻,他只覺得心中壓力沉重之極。
“呵呵。”
封舟淡淡一笑,沒有繼續說話,一雙虎目靜靜地看着陸炳,彷彿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相信,以陸炳未來成爲三公加三孤的手腕和智商,能夠回答他這個問題的。
“大將軍不願意帶兵進京,是因爲不想做董卓,更不想生靈塗炭;但也不想坐以待斃,便找了一個替身,自己隱在這裡。可是大將軍爲何不遠走高飛,進江湖之遠?到時候天高海闊,誰又能找到你?”
“哈哈哈!陸炳啊陸炳!我在詔獄住了三年,就是爲了今日啊!”封舟大笑着站起身來,走到牢門前。
雖然隔着兩層手臂粗的鋼鐵柵欄,陸炳依舊感到陣陣寒意。
他是知道對面那個人的武力的。
據說當年應州之戰,先帝正德親自督戰,大將軍江彬率少量精騎以弓箭護體,輕騎突擊,攪亂敵人陣勢,隨後先帝令大軍突進,一戰斬殺敵軍三萬人,生擒韃靼統帥小王子,其餘韃靼士卒盡降。
此戰不僅徹底打垮了北方強敵,而且讓先帝正德在朝中的地位徹底穩固下來,文官勢力根本無力和皇權對抗。
只可惜正德玩心太重,南巡之時落水生病,不久駕崩。江彬也被朝野定位佞臣,直接被擒拿斬殺。
但是剛剛掌管南鎮撫司的陸炳,在整理案牘庫的時候發現了其中奧秘,發現當初被殺的大將軍江彬,其實真實的身份卻是剛剛錦衣衛百戶嶽不鳴。
而那個錦衣衛百戶嶽不鳴,正好也在三年前因爲違背軍紀關入南司詔獄,關押至今。
但是等陸炳來到這所詔獄的時候才發現,這座詔獄竟然隱隱然以他爲核心,便是主管詔獄的主官,也對他俯首帖耳。
本來詔獄環境是“水火不入,疫癘之氣充斥囹圄”,但是這位大將軍的單間牢房,卻乾淨爽利,光線充足,生活起居舒適安逸。
這哪裡是坐牢?分明是度假!
所謂臥榻之處,豈容他人鼾睡?陸炳自然不願意自己主管的地盤,成爲他人手中玩物,同時爲皇帝安危、朝廷安穩考慮,無論如何也要將此人處理掉。
他此次來到這裡,牢房門外只有他們五個人,可是詔獄外卻有錦衣衛二十八星宿,各個配備強弓硬弩,手持繡春刀,嚴陣以待。
可是等他走到牢房門口,才發現對面的前任大將軍江彬,絕對不是一個輕易對付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