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車進不去, 心裡擔心着,安意甩下張票子推門就跑了進去。
她跟着程方宇一起來過,路不算陌生, 勉強能認得出。看到那輛熟悉的黑色小奔後, 安意按住心口穩了穩氣息, 又急急忙忙按電梯上樓。
纔出電梯, 她就愣住了。
齊伊絡居住的這棟樓是一梯兩戶, 可過道里滿是狼籍,到處都是瓷器碎裂後留下的渣子。高跟鞋踏在拋光磚上,碾磨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安意平時最聽不得這些, 現在也顧不上了,深一腳淺一腳越過重重障礙往齊伊絡家去。
開門的是浩軒, 小浩軒一見是她就忍不住往她懷裡撲, “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小孩子的聲音極富穿透力, 尖銳洪亮。
安意措手不及,只得攏住他的頭輕言細語哄。透過敞開的房門發現屋子裡面的情況也不比外面好多少。
好不容易哄住了浩軒帶着他進來, 安意就看到程方宇和另外一個男人坐在沙發上,還不曾靠攏就感受到一股濃厚的劍拔弩張的味道。
浩軒小小的身子瑟瑟發抖,安意禁不住攏緊雙臂,抱住他的頭,還沒開口問是怎麼一回事, 齊伊絡緊閉的臥室門“砰”地開了, 一包黑色的東西朝那個男人投擲而去。黑色的袋子砸到男人身上, 裡面的東西“噼裡啪啦”散落一地。
素來形象高雅的齊伊絡此刻頭髮披散, 寶藍色的套裝滿是褶皺, 眼睛紅腫得跟兩隻胡桃一樣,只是眼神裡看不出一絲一毫的脆弱, 滿是憤怒惱恨。
“這就是你的答案?”男人看也不看腳旁散落的東西,只是盯住齊伊絡的眼睛問,聲音平淡無波。不知怎麼地,安意卻覺得似有陰風陣陣,忽然間冷的驂人。
齊伊絡脖子一揚,頭顱高昂:“周子卓,既然你接受不了,我也不稀罕。拿了你的東西,滾!你他媽的給老孃滾!”手臂一展,纖細的食指直直指着大門。姿態驕傲一如孔雀,即便看上去有幾分落魄,但內裡的氣質氣勢還是未曾改變的。
男人冷笑着,長腿一掃,把腳下的東西踢開,再不看第二眼,直接在這上面踏過,轉身離開。
走到門邊,他突然停住腳步,緩緩回頭,目光掃過程方宇,冷然平靜得可怕,猶如深邃廣闊的海域,表面平靜,實則無人可知下面的翻涌不休。一掠而過,接着停在齊伊絡臉上,一字一字說道:“記住,你今天給我的一切,他日我一定要討回來。這是你欠我的。”
“我他媽不欠你的,你給我滾,滾啊!”齊伊絡不顧形象地破口大罵,“你的東西我都還給你了,我跟你一毛錢的關係都沒有。”
相對她的歇斯底里,男人反倒平靜得不像話,只是一雙眼睛冷得過分,滿是冰渣,只消一眼便可將人凍住。
定定看了齊伊絡一眼,他終於離開了。
而齊伊絡看着他離開,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大門,直到門外傳來電梯響動的聲音,她這才貼着牆蹲了下去,捂着臉。整個人就像是在迷失森林迷路的孩子,孤立無援。
從齊伊絡家裡出來,已經將近凌晨兩點,程方宇送她回家。
“累了嗎?”
“沒有。”甩甩頭,安意嘆口氣,手指無意識糾在一起,觸到他表示懷疑地目光,她又補充道,“只是眼睛有點酸。”
“眯一會吧!到了我再叫醒你。”
“嗯。”她順從地仰頭躺着,閉上眼睛。程方宇動手把車裡的小燈關掉,放了一首輕音樂,悠揚舒緩的鋼琴聲如溪水潺潺。
“程方宇,你後悔過嗎?”
半晌,安意忽然開口。
“後悔什麼?”
她眼睛沒有睜開,只是轉了轉,思考着適當的措辭:“後悔你曾經的選擇和堅持。”
“沒有。”程方宇突然問,“齊伊絡跟你說了什麼?”
齊伊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近兩個多小時,等安意和程方宇零零碎碎把外面收拾得差不多的時候,她纔開了門。眼睛依然紅腫,只是裡面已經沒有那種絕望的悲哀。
小孩子心性敏感,一見她終於肯開門了,撲過去喊“媽媽”。齊伊絡只抱了抱他,叫浩軒回去睡覺,然後要求安意陪陪她。
安意自然是滿口答應。
等主臥的房門再一次被打開,只有安意一個人出來,程方宇要說話,安意豎起食指示意他噤聲。知道浩軒被程方宇哄着睡着了,於是兩個人拎了東西悄悄離開。
“沒說什麼……就是你們以前的一些事情。”習慣性隱藏,感受到氣壓驟降,安意眯着眼睜開條縫,瞧見程方宇的神色後呶呶嘴巴,還是選擇了老實交代。
“然後呢?”程方宇頭也不回,徑自問着,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路面上。
安意又閉上眼睛:“我就想知道你現在是怎麼想的,要是知道現在會是這樣的局面,那你當初會不會……”
“安意。”程方宇出聲打斷她的話,夜色裡他的眼睛黑亮如珍珠,“沒有這種假設的。每一個人都有選擇,而一旦選擇了就沒有後悔的可能。或許會爲了當時的決定痛苦,但這種痛苦卻是無濟於事的。所以,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確定好選擇,不讓自己後悔。”
他一字一字緩緩道來,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
安意忍不住睜開眼來,直直看向他,眼裡似有頓悟,一點一點散發出細碎的光亮。
程方宇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用力捏了下,開口:“別胡思亂想了,本來就不聰明,還總喜歡自討苦吃想這麼多。”
安意一撅嘴,偏過頭去,隔了一會,她輕輕地問:“那要是你媽一直不認同我,你會不會遺憾?”
握住她的緊了下,又迅速放鬆,輕柔地捏着,程方宇輕輕地笑了笑:“你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回答我。”晃晃他的手臂,她急於知道答案。
“實話就是……”
“不用說了。”安意倏然間又轉換了主意,截住他未完的話,重新靠回去,“我記得上次我也說過的,你肩上壓了這麼重的擔子,爲什麼都不願意跟我說呢?你不說的話,我都不知道,又怎麼能夠……”她磕磕絆絆說着,最後揚起頭笑了笑,不防程方宇忽地傾過身子,把她未完的話統統吻住。
安意不自在地要躲,他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壓在她腦後,託着她的頭壓向自己,霸道而不失溫柔,急切地吸允着試探着,彷彿是要藉此證明什麼。
察覺到他的不安,安意主動伸手攬住他的脖子,不再躲閃。
一記深吻後,他的額頭抵着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我不說,你也可以問的。這是屬於你的權利。”
“嗯。”
“還有就是……”
“是什麼?”
見他一隻不語,安意主動詢問。
程方宇用鼻子蹭蹭她,鼻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有菸草的味道:“你的事情也要跟我說,尤其是你自己無法解決的,統統都交給我來處理。”
“那這樣你不會覺得累嗎?”安意笑,“孺子可教。”程方宇笑笑,“你也終於懂得關心我了。”
“又在胡說八道了。”安意不悅地偏過頭去,心裡卻因爲他的這句話有小小觸動,口裡仍然倔強着不肯承認。
程方宇隨她鬧,慢條斯理地開口說:“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裡清楚。安意,你要知道你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句話對我來說都是值得揣測和期待的。”
她不是沒聽過情話,那些動聽的,浪漫的,山盟海誓死生不離至死不渝,她統統都聽過,卻從來都沒有這一刻的感動,尤其是這樣一句左看右看似乎和情話都沾不上邊的簡單話語。
可她知道,這樣的話,他不會輕易說出,因此他能夠說出,就代表着這話的分量。
心裡有喜有悲,半晌她背對着他開口:“程方宇,既然愛情是兩個人的事,那麼你就負責我媽那一塊,我就只好負責讓你媽對我能有所改觀好了。”她說完又笑了下,扭過頭看着他,一雙眼睛黑黑亮亮,跟兩灣黑水銀似的。
“不過這樣子算起來好像我比較吃虧一些,我媽對你的印象一直都不錯。”
她難得孩子氣的模樣惹得他低笑,伸手把她攬過來,似真似假地說道:“那你就好好努力吧!爭取讓我媽早點喜歡上你,對你有所改觀。”
“能有所改觀就很不錯了,至於喜歡,我看她還是喜歡小笙一些。”安意嘆氣,實話實說,說完後她怔了下,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
程方宇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一些:“所以說你纔要好好加油啊!”頓了頓,彷彿是爲了要徹底打消她心裡疑慮和瞎猜測。他補充說,“我一直都只是拿小笙當妹妹看。”
“聽沒聽過一句話呢?”
“什麼話?”
“解釋就是掩飾。哈!還不從實招來。”
兩個人鬧了一陣,安意瞄到手腕上,突然“啊”地一聲叫出來。驚得程方宇還以爲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都這個時候了,我得回去了。”她說着去推車門,剛剛她就發覺了,程方宇早就把車開到自家樓下。
“安意。”
他叫住欲離開的她,她回頭看他:“什麼?”
“你真的沒有什麼需要跟我一起分享的?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遲疑着,他問。
安意心念一動,差點就控制不住,想想終究還是放棄了那個念頭,笑嘻嘻地搖頭:“暫時沒有啊!等我遇到的時候第一個就跟你分享。”
程方宇笑了笑,勾過她的頭在額頭上印下一個吻:“晚安!早點睡!”
“嗯,你也是。路上注意安全。”安意笑着推門離開,走進樓道前還會回身跟他搖手。
程方宇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明亮的雙眸瞬間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