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意並沒有看錯,隔着一條馬路,程方宇從車上下來徑直走進酒店。
“程先生請。”
隨着酒店招待往裡面走,厚厚的地毯踩在上面完全隔絕了聲響。
在一間包廂門口停下,程方宇推門進去,裡面裝飾華麗,古色古香。齊伊絡坐在靠裡面的位置上,擡頭朝程方宇笑笑,順手把指間的香菸掐滅:“還以爲你不來了。”
“怎麼會,我答應了寶寶,就不會食言。”程方宇邁開長腿坐到她對面,臉上沒有其他表情閃現。
齊伊絡見慣了他面無表情,對還等在一旁的招待說:“上菜吧。”
“好。”招待離開,把包廂的門給關上。
齊伊絡看着程方宇,忽然笑起來:“不過就是吃頓飯,你不用這樣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吧?”
程方宇聞言不語。
齊伊絡又嘆口氣:“其實吧!我也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可是寶寶他又……反正,是麻煩你了。”
“沒事。”他言簡意賅。
齊伊絡看着他這個樣子對天翻白眼,要有選擇她也不想對着塊大冰雕說話,緩口氣,她試着溝通:“我說,要不就跟寶寶說了吧!再這樣下去的話,我怕寶寶他……”
“媽媽!”齊伊絡話沒說完就給跑進來的小孩子打斷,肥嘟嘟的小身體奔跑着往齊伊絡去,中途硬生生折轉到程方宇身上。胖乎乎的小手趴在程方宇腿上,小孩子天真地眨巴着眼,奶聲奶氣喊着:“抱抱,爸爸抱。”
被戚威譽爲“堪比北極洲世紀大冰山”的程方宇在面對這個小小男孩的時候露出抹笑容,雙臂一撈把小孩抱到膝蓋上,小孩子兩腿蹬來蹬去,就是不肯安分。
“齊浩軒,你再鬧,我就把你丟出去。”齊伊絡見兒子鬧騰得厲害,大聲吼他。
齊浩軒人小鬼大,一個勁往程方宇懷裡鑽,還不忘惡人先告狀:“媽媽兇寶寶。”
“寶寶乖,媽媽就不兇了。”程方宇摸摸他的頭,低聲哄着。
齊浩軒扭着小身子,眨巴着眼:“寶寶乖,媽媽也兇。”
“齊浩軒。”齊伊絡看着寶貝兒子還在詆譭她,恨不得直接揪住那小子衣領把他拖回來。
“看,媽媽兇。”有程方宇當靠山,齊浩軒纔不怕她,扭着小屁股,使勁扯程方宇的衣袖,認認真真地仰頭問,“寶寶很乖,對不對?”
“對。”程方宇摸着他的頭,不假思索。
“程方宇你會把我兒子教壞的。”齊伊絡一看這小子笑得燦爛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了,一手支在桌上撐着額頭。
“胡說。”齊浩軒不滿地辯駁,“爸爸好,寶寶乖。”癟癟嘴,他又補充說,“媽媽……怪。”小孩子還是有點眼色的,他怕程方宇一走,齊伊絡就會兇她,可又實在想要說些什麼,想來想去撿了個“怪”字來形容。
一聽他的說法,齊伊絡臉色一變,瞅着還在跟兒子嬉鬧的程方宇,嘆氣,頗有幾分無奈:“喂喂喂,我看你聽這小子喊老爸挺歡喜的,要不我把他賣給你吧。”
“不要胡說。”程方宇語氣淡淡地反駁。手被齊浩宇拉住,正一根一根的掰着數數,臉上沒有半分的不耐。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麼笑容,但從溫和的眼神裡看得出他很享受這一刻的感覺。
齊伊絡看着他,抿了抿嘴,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只能端起茶水慢慢喝。恢復沉靜的雙眼,隱約含着份擔憂。
車子在樓下停住。
齊伊絡沒有動,一手摟着睡着的小浩軒,一手輕輕拍着他的背心。想了一晚上的話衝口而出:“程方宇,下次寶寶打電話給你,你就不要答應了。”
“爲什麼?”程方宇手搭在方向盤上,從後視鏡裡能看得到齊伊絡蹙眉的動作。
齊伊絡看着寶貝兒子,忍不住長嘆:“不想你太寵寶寶,我怕他到時候捨不得。”
“你決定要走了。”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他敏銳地從齊伊絡的話裡察覺到她的心思。回頭,直視她的眼睛。
這個女人從第一次見到就燦爛得叫人移不開眼,看着她在燈紅酒綠間遊刃有餘,從容應對,完美到無懈可擊。他以爲這輩子看到的都是被無限複製的她。結果他還是看到了她失態的樣子,眼淚糊了妝容,一身是血地抓着他的衣領,倉惶哭泣。
這幾年她情況好多了,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只偶爾還會透露出隱匿在堅強外表下的脆弱。
“這邊的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了,我想也是時候回去了。總不能這一輩子都麻煩你!”齊伊絡說着笑起來,手輕柔地撫着寶寶柔軟蓬鬆的頭髮,眼底閃出母性的慈愛光芒,“你不介意當寶寶的‘便宜老爸’,我還介意呢,想我齊伊絡怎麼可能會找像你這樣的冰山。”她說得俏皮,看向程方宇的目光含着種不捨的眷念。
程方宇回頭,避開她的目光,她眸光裡的眷念不捨統統都不屬於他,她只不過是在他的身上企圖尋找那個人的蹤影。
“你決定去哪?”半晌,他問出聲。
齊伊絡笑笑:“不知道,可能會去法國吧。他說過要帶我去普羅旺斯看薰衣草的,我現在也想帶着寶寶去看看。”
“嗯,出去了要好好保重,寶寶他……”
“哈!”齊伊絡“撲哧”一聲笑出來,用空閒的手推了把程方宇的肩膀,樂不可支,“你別一副生離死別的樣子好不好?不知道的還真以爲寶寶是你的種。”
她話說得粗魯,程方宇毫不在意,抿了下脣,堅持不變:“他本來就是我們程家的。”
“錯,他是我的。”齊伊絡搖頭,收斂起所有的笑意,固執地說,“寶寶和你們程家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我和……方俊的。”說完那個名字,齊伊絡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樣,無力地往後靠。
程方俊。
程方宇的親大哥,在二十七歲的時候英年早逝,成爲程家二老心中永遠的痛。四年來家裡面每一個人都默契地從來不提這位大少爺的名字,而與他同樣成爲禁忌的還有另外一個女人的名字——齊伊絡。
氣氛莫名低沉,三個人的呼吸聲在小小的車廂內此起彼伏。
齊伊絡有一下沒一下地拍着寶寶,似乎沒有察覺程方宇的沉默,開口說:“這些年你爲方俊做得夠多了。你對寶寶的好,我不是瞎子都看得到。但是照你寵寶寶的態度,我真的怕,寶寶現在不算小了,再過幾年怕就瞞不住了。我想還是儘早出國,跟寶寶把事情說清楚,就算不能完全說清楚,我也希望他和程家不要有任何關係牽連了。”
“你還是在恨?”低緩的男音響起,齊伊絡恍惚了下,搖頭否認:“沒有,我也不恨了,仇恨也需要精力,我現在只想和寶寶一起好好過。”
“恭喜。”
不置可否地笑笑,笑容裡面暗含苦澀:“放不下又如何,我現在有了寶寶,他就是我的天,我的地,我的一切。”
“大哥在天有靈的話,也會希望你能過得開心。”沉默一會,不善安撫的程方宇試着出聲安慰。
齊伊絡“切”了聲,毫不領情地批判:“老土,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不需要你來同情。”悲慼的神色消失,她恢復到最初,又是那名氣質高貴的女人。
“我沒有同情你。”程方宇看她轉瞬的變化,五指張開收緊,握住方向盤,一字一字陳述,“要不是爲了你,我大哥也不會離開。所以我永遠都不會對你產生同情。”
“嗯,沒有同情就好。”齊伊絡不在乎他的話,只是在聽到他淡淡陳述事實的時候,細長的眉輕輕擰了下,然後笑起來,很認真地說,“我齊伊絡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不過要是你願意的話,叫我一聲大嫂吧!再怎麼說,我也是和你哥哥結了婚的。”
她厚臉皮的功力程方宇早已見識,未料到她還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眼角抽搐,淡聲拒絕:“別妄想,你們那張結婚證根本就是假的,算不得數。”
齊伊絡挑眉,嘟囔着:“假的也算有嘛!照片公章都有。”
程方宇不予理睬,看了看外面:“時間不早了,你帶寶寶回去吧。”
“算了,不叫就不叫,對着你這樣的冰山我想還是不要期盼了。”齊伊絡語氣埋怨,低下頭時又換了張慈愛的面目,輕輕喊着寶寶。
寶寶睡得正香被她吵醒了,一千個不耐煩,蹬着小胳膊小腿在齊伊絡身上翻了個身,兩手抱着她的腰又要睡了。
齊伊絡無法,只得動作輕柔地把齊浩軒抱起來。手一擡還有點吃力,她眯眼了笑,小屁孩又胖了不少。
看着寶寶被抱着遠離,他按下按鈕,車窗徐徐搖上,阻擋了視線。
寶寶也要走了,大哥,你是否已經在普羅旺斯等久了?程方宇勾起脣角,嗤笑自己的胡思亂想,邊發動車輛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