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好幾家醫院, 得出的答案都如出一撤,捏着那些薄薄的化驗單,安意咬咬牙最終選擇了上次手術的那家。摸着仍然平坦緊實的小腹, 很難想象得出那裡有一個小生命已經着陸開始成長了。如果情況不是這樣子, 如果一切還保持在半個月前, 那麼這個孩子的來臨還能是歡喜和快樂的, 只是現在……
想着安意黯然失色, 手指也轉瞬變爲僵硬,她不是不想留,但這孩子真留了, 後面事情那麼多,她如何承擔得了?她做不來齊伊絡的孤勇。第一次她可以大言不慚, 第二次, 她就不得不冷靜, 所謂成長,不過也就是一種冷漠和自私, 對別人冷漠,對自己自私。
跟醫院約好時間,昨天今天的藥都吃過了,明天直接去醫院把藥服了就可以進行手術了。
安意有些無奈又不得不承認,經歷過一次後她已經對那些流程一清二楚。
掀起嘴角扯出個難看的笑, 又往包裡塞了幾樣東西, 全是明天能夠用得上的。
起身去客廳端了杯水, 徐萍在看電視, 見着她的時候又問了句:“小程什麼時候來?你不會是跟他吵架了吧?”
安意倒水的手一緊, 涼開水差點沒晃出,勉強笑了記, 開口:“沒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手術時間定在九點,按道理她八點半就要到。安意很早就醒了,爬起來收拾了下,簡單地化了個妝,讓自己看上去精神一點,不至太過憔悴。
提起包,突然發現拉鍊被劃開,疑惑着翻開包,病歷本居然不翼而飛了。安意一驚,就聽門“哐當”一聲被推開,安意心裡升出不安地預感。
“意子,你解釋下,這是怎麼回事?”徐萍手裡拿着的正是她的病歷本。
淡粉色的本子格外刺眼,安意忍不住閉了閉眼,明明最怕的事情發生了,可心裡反倒平靜無瀾。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不用解釋,你不是都看到了。”
“安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小程呢?他人呢?”徐萍發出沉重的質問,臉上是怒其不爭的悲哀和痛恨。
看得安意不得不撇開頭,不敢與之對視,輕聲卻也堅決道:“我跟他分手了,你不用再提他,這孩子我是不會留下來的。與其將來給不了它一個完整的家庭,我寧願現在狠心點。”她的聲音在顫抖,連自己都沒有發現。
“你知不知道後果啊?終生不孕吶!”徐萍悲愴地喊出這個殘酷事實,對女人來說懷孕生子是終其一生的幸福,她不能眼睜睜看着女兒被剝奪掉這種權利和幸福。
安意必須用力撐着桌子,才能維持自己的站姿,一直以來的僞裝被徐萍輕易卸去,她也知道這個後果是超出自己的承受範圍的,但是……一咬牙,她拒絕再去多想,口氣一下子轉硬:“媽,給我病歷本,我要過去了。其他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吧!”
徐萍被她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徹底激化,眼看情緒不穩,安意眼疾手快搶來藥片就要喂她服下,徐萍抗拒着,安意一狠心,捏着徐萍下頷逼她張口,邊哭叫着:“媽!事情都這樣子了,你就不要跟我鬧了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吃了吧……”
“媽!你不要也來爲難我好不好?求你……求你了!”她泣不成聲,憋了多時的淚水肆無忌憚落下。
手上力道一鬆,藥丸順勢滾進去。
鬆開手,全身像是被卸了力般,恨不能癱軟到地上。但現在還不能倒,握緊手,安意把徐萍扶正,然後從她手裡把病歷本抽出,攀着傢俱站起,狼狽不堪地從徐萍眼前離開。
“媽!對不起,原諒我最後一次的任性。”
從樓裡出來,手機響了,安意本不準備聽,但手機一直響一直響。
是曉婷打來的。
“安意,你現在在哪?快來一趟公司,那件事情都查清楚了。”
曉婷帶來的消息讓她腳步凝住,半天才開口:“那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這……”曉婷躊躇了,安意沒有出聲,靜靜等着她的回答,可曉婷避開她的問題,只說,“安意你還是先來公司再說吧。”
“好。”掛斷電話,安意又分別給莫可凡和醫生打了電話。醫院那裡很好說,就是莫可凡本來是打算上午去陪她,工作什麼的都排在下午,但現在看來時間又衝撞了。安意攔住她,不想莫可凡爲了自己的事情太過折騰。
離公司越近,安意就越是不安。
曉婷明顯迴避的態度讓安意對心裡隱約的猜測有些惶恐,人類總是懼怕未知,而比未知更爲懼怕的是,你明知那個答案,卻不敢相信,不願相信。
門口的保安大叔還認得她,看到她笑眯眯地衝她打招呼,安意點頭微笑。
公司裡每一處她都是如此熟悉,在這工作半年不到,可她卻感覺像是半生那麼長,酸甜苦辣,可謂一一嚐遍。
直接坐乘坐電梯到人事部。
曾經的同事看她的目光都很怪,說不出是可憐,還是羨慕。
安意步子邁得很快,但很穩,她在心裡想着幸好她走路已經不再跌跌撞撞。腦子裡不經意放映出第一天上班的情形,第二天……每一幕都是那麼意義深刻,叫人難以忘懷。
人事部經理的辦公室裡有鄭經理、姜蘇芮、戚威和現任總經理,還有……安意眨了眨眼,再睜開,眼前的人依然在,並不是她的幻覺。
“安意,今天交你過來,是事情都調查清楚了。”鄭經理的開場白在各人的沉默下顯得單薄無力,她咳了一聲,繼續道,“你現在已經被證明是無辜的,事情都是葉西西所爲。”
“嗯。”安意很沉默,縱使聽到答案也沒有驚愕。事實上除了剛一進來她的目光閃了下外下,整個人的神色都不曾變過什麼。就算了聽到了期待已久的答案,她也無動於衷。太累了,在等待答案的這段時間裡,她早已身心俱疲。如今聽到答案除了鬆了口氣外,再無她曾經幻想過的喜悅和興奮,彷彿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
發覺辦公室裡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安意怔了下,隨即掉轉頭去看葉西西,神色倉皇,對上她目光時居然一瑟迴避開來。
回想一開始葉西西對她的好,無微不至的同事愛,安意無法把她跟背叛陷害之間劃上等號。但是隨着事實的揭曉,心裡有些事情也漸漸有了明晰輪廓。
“上次印刷的事也是你故意的,對嗎?”
葉西西沒有回答,但眼神閃爍間已經無啻於承認。
“你爲什麼要害我?電梯裡錄像也是你設計的?”連問了兩個問題,她就感覺無法在承受。視爲好姐妹的同事居然在背後猛擺她一道,難怪曉婷不肯明說,而是堅持要她過來。
就在安意以爲葉西西不會回答的時候,葉西西忽然開口了:“我是無意中看到你們的,本來我想……想你們既然在一起,那麼就算有事你也沒問題的,程,程總會幫着你。安意,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錄像的事我是想要幫你的,可沒想到會造成現在的局面……”葉西西的聲音逐漸哽咽,淚水模糊了妝容。
其實通過姜蘇芮給的資料,安意已經知道葉西西的緣由,但還是想要聽她親口告訴自己。看着葉西西哭至心傷,那樣一個伶俐的女子終究還是逃不開情愛陷阱。若不是這件事情,誰也不會想到看上去幸福無比的葉西西在婆婆的壓制下過得並不好,丈夫起初還護着她,後來煩了壓了,也就懶得理,甚至還會不分青紅皁白喝斥她。抑鬱下,葉西西有了婚外情,對象就是昭明公司的負責人。葉西西運用自己在公司的便利,常把一些客戶資料偷偷帶出。
安意默然,點點頭:“我知道了。”若非錄像太過明顯,要把葉西西抓起來也沒證據。只是……她回視葉西西,不給她退避的機會,直接道:“葉西西,我原本是真的把你當朋友看的。”
“我懂。”葉西西艱難地吐出兩字,再也無言。辦公室裡瀰漫着一種過於悲哀的氣氛。
“咳咳!”鄭經理輕咳兩聲,看着安意小心翼翼地問:“安意,既然事情都水落石出了,你看是不是回來……”
“鄭經理,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安意驀地打斷她,“但經歷過這些事情後,我覺得我並不再適合待在這裡工作。我的離職手續早已辦好,今天一爲了聽結果,另一個則是爲了告別。”
“再見!”
安意挺直身體從時代大廈出來的時候,她臉上的決絕讓保安大叔都愣住了,所有人路人都被她臉上那種類似於英勇就義般的神色吸引,好奇地竊竊私語。
安意顧不得許多,只努力讓自己的背脊挺直,讓步子看起來穩一些,一步一步離開。
在頂層辦公室裡,有那樣一雙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遠離,捏在身側的拳頭越來越緊。
戚威敲開副總辦公室的時候,看到的便是程方宇呆立在窗前。一時興起,笑:“你倒是成了名副其實的望妻石啊!”
“是啊!”沒想到一直對這些雜七雜八的比喻反感的程方宇居然開口自嘲起來,“要能望得回,當一回又如何?”
聽出他言語裡的落寞,戚威不再開口打趣他,而是很正經地問:“你不會打算就此放手吧?這不像是你的作風。”
“從遇見她起,我就在改變。”程方宇回了戚威一句。
戚威頓時被噎住,仔細想想確實如此,自安意出現,程方宇就在不經意間一點點改變,若在半年前說程方宇會爲了一個女人傷心難過,他是打死也不信的,可是現在眼睜睜看到事實,也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唉!你……”試圖說些話來改變沉悶的氛圍,程方宇的手機就響了,還沒說幾句,戚威就看着他臉色一沉,黑沉沉的目光裡有惱恨閃過和一絲隱約的痛惜。不待戚威出言,他整個一陣旋風似地離開了,戚威恍然笑了笑,俯瞰腳下,笑容夾雜一絲無奈。
從醫院出來,安意腳步蹣跚,腿腳發軟,臉色蒼白得跟張紙似的,一戳就破。
路人對於這樣的情況見怪不怪,這所婦產醫院幾乎全市聞名,從裡面走出來的人是什麼樣的狀況一看便知。
幸福的自然是笑容滿滿,否則也有男友陪在身邊噓寒問暖,而如安意這般落魄一人的,想也不用想。
頭暈暈的,腳像是踏在棉花地裡樣使不上力。擡頭看着前面是個綠燈,便跌跌撞撞要過馬路。
刺耳的煞車聲在耳畔尖銳叫囂,安意下意識去捂耳朵。手伸到一半,就被人給扯住,灼熱的體溫讓她心一顫睜開眼來,滿是不可置信。一時呆怔住,不知如何動作。
“該死的,你別告訴我你真的去做了那個手術?”程方宇顧不得這是在大馬路上,抓着安意的手臂逼問,聲音透露出他情緒不好,很不好。接到電話那一刻,他真的恨不得把眼前這個小女人給殺了,一路狂飆過來,看到的卻是她遊魂般衝出馬路。若不是他及時踩住剎車,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而在看到她蒼白着臉色,眼淚無聲無息留下的一瞬,心裡狂暴的情緒統統給澆熄,滿腔胸懷只剩下憐惜。改抓爲摟,抱住她,放柔聲音憐惜地哄着:“別哭了,別哭了。”
“程方宇!”聲音裡帶着濃厚的鼻音,安意顫抖着身子,想要推開他,但是全身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只能無助地喊着他的名字,“程方宇,你來做什麼?還有意義嗎?”
“有,當然有。”不容她反駁,他徑自道,“說分手的是你,可我從來都沒有同意過。所以到現在我們都還在一起,以後也絕不容許你說分手。”
“我跟盧笙沒什麼,真的。”靠近她,在耳畔輕輕說了聲,然後定定看着她。
安意低下頭,細聲說:“我……醫生說我小產的話以後都懷不上孩子了。”
“我不介意,只要和你一起就夠了。”他說着低頭給了她一個輕吻。
安意顫抖着,心在巨大的失落後被欣喜迅猛充盈,她懂他,一旦他說出來便是真的不介意,是真的一心一意要和自己在一起。
“還不下決定嗎?”看着她,明明一張小臉被淚水哭花了,但在他眼裡依然那麼美好,揚起嘴角,程方宇用力摟住她,用只有她能聽得到的聲音堅定道:“好,我負責,負責你一輩子。”
“程方宇,告訴你一件事吧!”她張開嘴,無聲地翕合。
身後被堵的司機不耐煩按下喇叭,可是在程方宇的眼裡心裡再也容不下一切,摟住眼前的人,全身心地浸透在喜悅當中:“安意,我負責你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