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陳笒和顧雲悰回到宮中的時候就看見周成吉在寢宮外度步,一副不知道要不要上去敲門的樣子。見到兩人,周成吉上前“皇上, 君後, 您怎麼從這出來了, 奴才找了您好久了。”
“什麼事?”周成吉的嗓子有着太監特有的尖細, 聽起來總是有點彆扭。陳笒轉身, 示意顧雲悰先回去,顧雲悰點點頭,看看周成吉, 什麼也沒說。
“皇上,簡太妃說, 想要見見太子。”簡王就是原太子陳乾的兒子陳景, 陳笒在朝會上追封原太子陳乾爲簡親王, 由於陳景已經及笄,就由陳景繼承王位, 這簡太妃,便是原太子妃。
“那就讓軒兒去見見她。”陳笒輕笑,保不齊,軒兒能把顧家和原太子手上的殘留抓在手中。周成吉面露疑惑,這皇上未免太放心了些, 怎麼說, 這太子也是簡王的親生子啊。
陳笒今天心情不錯, 看周成吉猶豫的樣子, 輕笑道“你覺得, 軒兒是想順理成章還是想給他人做嫁衣?”
周成吉明白了,點點頭“皇上, 還有一件事,先帝留下的一些妃子,有些願意被本家接回去的,您看。”陳笒皺眉“先帝生前最寵愛她們,倒是些不知恩的。罷了,放出去吧。”
一句話,不知恩,這話從皇上嘴裡說出來,可謂是嚴重之極,這些妃子家裡,就算想將姑娘接回去,也要考量考量了。尤其是還想在朝爲官的,就算是爲了自家的名聲,也要讓閨女在慈雲庵好好的守着寡。
“這樣吧,先帝臨幸過的嬪妃,都好好的待着,沒有臨幸過的,就給個暴斃。讓她們回家去吧。”陳笒想了想“只有一樣,三年之內,不許婚嫁。”
“誒,奴才遵旨。”周成吉暗歎新主子會拉攏人心,卻也感慨自己算是最後找了個明主。
奉先殿,陳笒看着還在安生唸經的任明澤,倒是不相信他對陳煜這個父皇的感情有這麼深,看看任明澤的身形,和往日無差,但是陳笒總是覺得有些不踏實。三支香後,陳笒回身“守靈一日夜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晨起再來,想來父皇母后也不會怪罪。”
陳鬆第一個起身,“皇上所言甚是,臣便做這個先行之人。”陳笒看見陳鬆的配合,點頭“三哥身體未愈,先行休息吧。”
“臣告退。”陳鬆看看旁邊的兩人,轉身離去。陳誠起身,“皇上也早些休息。臣弟告退。”七皇子和大公主兩個小的,守了一夜就被帶回去了,奉先殿內,只剩下了任明澤和陳笒。
見陳笒揮退了侍從,任明澤也不再裝模作樣,將手上的念珠扔下,撣撣身上的香灰,笑道,“還要多謝皇上。”讓衆人退下,他也能休息休息。陳笒冷眼瞧着他,忽然嗤笑出聲“你我都不如他動手的快啊。”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先帝陳煜,他們誰,也沒有陳煜動手動的快。可以說,兩人都沒有相應的準備。任明澤點頭輕笑,和陳笒並排看着那上面他們對了一天一夜的靈位,“是啊。不如他快。”
如果此時有人看見,一個是新帝,一個是被百官稱爲最孝順的皇子,在先帝和祖先的靈位前如此動作,卻不知道會作何想法。
“江南已經沒了,你要如何?”陳笒轉身,手指描繪着臺案上的龍紋刺繡,宮中的紡織,多用金線,總比不上絲線順滑,加上金線特有的冰冷,更襯得宮內寒冰入骨。
“我若說了,你會信?”任明澤冷笑一聲,轉身離開“臣,也告退了。”
陳笒眸色冷寒,嘴角露出一抹獰笑,隨即恢復常態,“來人。”大內之人,只聽得見皇上說話。無影無形的身法,卻是唯有大內纔會使用,就算是有人叛變,也會因此而被認出來,是以不會有人叛出大內。
“把盯着宣王的人,都撤回來,一個都不留。”陳笒聽見後面沒有停頓的行動聲,微笑,大內的人,用起來確實省心。
在奉先殿待了兩刻,陳笒起身,周成吉一直在殿外候着。看陳笒出來,迎上去問駕。陳笒伸手攔住他“且安靜些吧。”說着,當先離開。
寢宮內,顧雲悰靠在榻上等待,陳笒推門進來,便看見顧雲悰一副安然自在的樣子,神色不覺放鬆“你倒是清閒。”
“我若是不清閒,怎麼能讓那些人放鬆戒備。”從牀墊下抽出剛纔送過來的情報“這邊大的幾個大臣和嬪妃明顯是早就有準備的,只是不清楚他們是誰的人,怎麼會這麼快就有動作。”顧雲悰說的,就是那幾個要求回家的嬪妃,還有她們的母家。
陳笒看完消息,搖搖頭“這些人,不屬於任何人,他們這麼早就有動作,甚至在這個時間段還能自保,只是因爲他們有個好女兒,自己,也足夠清醒。”看看顧雲悰“爲官之道,不外如是,不全如是。”
顧雲悰抿脣,他知道,陳笒這話還未說完,“你可知道,若我沒有提前防備,單我這前朝三元的名頭,就夠先帝下我一頭,而若是真的這樣,別說我沒有將朝內大臣收攏,就是收了,他們也不會在這個上面給我任何支持。所以我要先掙軍功,握住軍權,纔能有底氣,才能讓人相信。而後再出政績,是以,儘管簡王政績斐然,身後又有鄭國公這樣的大臣支持,但是他一旦被殺,所有的人都會轉而支持任明澤。”
“我向來只知道官字兩張口,卻不知,還有一肚子的審時度勢,陰謀算計。”顧雲悰嘴上無奈,但是眼中閃爍的精光卻是騙不了人。陳笒微笑“喜歡嗎?”
“嗯。”顧雲悰一下子破功,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讓陳笒心中歡喜。“喜歡就好好玩,朝內大員,衆生百態,每天都有看不盡的新鮮事。”陳笒眼中的含義讓顧雲悰心裡一燙,似乎有好久沒有見到過這樣的縱容了。嘴角輕抿“你是要將朝中的暗衛交給我嗎?”
WWW_ttκǎ n_C〇 所謂暗衛,就是陳煜之前派出去監督跟蹤陳笒等人的坐探,比起一般大臣家的,皇宮裡出來的坐探總有一些特權。不止是在工作範圍上,更是在保密上,陳煜之所以將暗衛和大內都抓在手裡,一是因爲他出身不高,對於權利總有着一種貪婪,二是因爲,他手中沒有可信之人。
而這可信之人,陳笒看看顧雲悰,打量了一番“難道除了你我還有第二人選嗎?”顧雲悰微笑,卻是終於鬆了一口氣,誠如所聞,宮中的坐探,有時候能打聽一些江湖人不知道的事,既然顧啓淵和前朝有關,那他必然是和暗衛有聯繫。
“休息吧。”陳笒眸色轉動,恢復常態,伸伸胳膊,卸下龍袍,這金線繡制的服飾,穿在身上卻一點也不保暖。寢殿中本來點着的是龍涎香,是歷代君王必用的貢品,顧雲悰覺得這味道不算清雅,便去了。此刻殿中香味減淡,聞起來倒是舒服了不少。
“你不喜歡龍涎香的味道?”陳笒穿着寢衣出來看見顧雲悰還在那坐着,臉上卻是有些窘色,心中悶笑,說起別的。
“啊,一定要嗎?”顧雲悰回神,也不知道剛纔在想什麼,這時候臉上倒是有些霞彩。陳笒看着新鮮,便坐到他對面“倒也不是,只是宮中的習慣罷了,只是這殿中薰香卻是必須,不然宮中的雜氣傳進殿中,着實難聞。”說是雜氣,其實是宮中的冷寒,只能在這殿中薰香聊以慰藉。
“點些松木之華可好?”顧雲悰所說的松木之華,是一種從樹汁青葉中提取的香料,研磨成粉後顏色青綠,焚之有草木之氣。配合其他鮮花之料凝練,味道比之龍涎香也不差。
“我明日就叫他們弄來。”陳笒點頭,看看垂首的顧雲悰“替換的衣物在屏風後面,換下外袍吧,清閒些。”
“說的也是。”顧雲悰明顯不太正常的反應讓陳笒無法忽視,但是他已經幾日沒有休息好,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也不想再多想,躺在牀上不出片刻便進入夢鄉。
顧雲悰換好衣服,看見讓出一半的牀鋪和上面那個已經熟睡的人,嘴角微翹。側身躺在上面,很快便失去意識。
二更時分,陳笒看看懷中的人,眉毛輕揚,復又閉上眼,只是這時,鼻端的草木香氣已經從夢中進到現實。
申時,周成吉輕輕叩擊殿門“皇上,可要人伺候梳洗?”
在院內練劍的陳笒和處理昨日消息的顧雲悰臉上浮現一抹怪異的微笑,都說皇上這個位置是聞雞起舞,月明而息。如今他們二人卻是起的比上朝的時辰不知道早了多少。
“皇上?”周成吉在外面納悶,按理說這皇上早該醒了纔是,畢竟他可是知道陳笒當上皇上之前的功夫。怎麼裡面沒動靜呢?
聽見這第二次的詢問,陳笒輕咳“讓他們進來吧。”周成吉在外面應是,用外面的勾繩拉起門閂,一羣宮女端着銅盆毛巾入內,周成吉看見整齊的牀鋪,一個愣神,隨即聽見後面的聲音。“想什麼呢?陳笒單手拿着烏鞘,將烏鞘掛在寢殿的刀掛上,周成吉一個躬身“奴才叩見皇上,給皇上告罪,奴才不知道皇上起的這般早。請皇上恕罪。”
而旁邊的顧雲悰則看着陳笒輕笑,上次見到周成吉的時候,還沒有覺得他這般嘮叨。不過轉念也就明白了,這是尚不熟悉主子,想來不過幾日,周成吉也就熟悉了
“起吧。”在銅盆中淨了臉,陳笒接過一邊宮女遞上來的竹鹽和柳枝,另一批人在另一邊等着顧雲悰。一樣的待遇,顧雲悰倒是沒有不習慣,只是以前這些事都是鳳梧一人做的罷了。穿上龍袍,陳笒見顧雲悰走上前來“今天內務府會給你做新服,什麼時候有時間見他們,和青桐說一聲就是。”
“可用我幫你正冠?”顧雲悰嘴角掛着笑,陳笒搖搖頭“這點小事,你就不要費心了。午膳陪我在勤政殿用。”
“好。”顧雲悰走到桌邊,拿起毛筆繼續處理着事務,卻不知他們兩人的話已經讓入內伺候的宮人腿肚子打顫。
朝堂上,各地的奏摺和往常一樣上奏,只要頭上有人管着,外省的官員是不會在乎上面的位置是誰坐着。尤其是,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
“報!”一個內侍小太監突然上前急報“皇上,邊北傳來賀書!”邊北,是指匈奴,陳笒神色一緊,“呈上來。”
賀書打開,匈奴的文字躍然其上,伊戈爾,這是他親手所書。只是上面的內容,卻不知是賀書那麼簡單。
陳笒看完,將賀書遞給周成吉。“你們都看看。”周成吉捧着賀書往下傳給諸位大臣。陳笒看着下面人的面色,嘴角冷笑。
等賀書傳看了一圈,陳笒起身,“朕先問一問,這賀書,看的懂的,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