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沉,盛平閣內,陳笒和突厥皇子欣賞歌舞,然而真正有心在眼前歌舞上的人,只有周圍的侍從。探子已經撤退,這盛平閣是皇家教坊,說好聽點是皇家樂坊,說的直白點,就是皇室成員專享的妓/院。但凡能跟着主子進去的,不是親信就是死士。像太子派出的那種連出門憑證都沒有的非善民,就更別說進去了。
突厥方面的情報交互雖然一直沒斷過,但是文字上的東西怎麼能比得上面對面的時候得到的信息多。從盛平閣出來的時候,陳笒瞅瞅後面,嘴角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閣主湊過來“王爺,閣中有幾個新上的清倌。”剩下的話還沒出口,就被陳笒笑着給推了回去。
“家中尚有幼子,不宜太晚回去,再說”陳笒湊近,淡淡的酒氣隨着呼吸傳出“這誠王可是要大婚的人,這檔口,大舅哥快活快活成,他這個準郎君,我可得給他拎回去。”閣主嘿嘿一笑,悄沒聲的又回去了。
從房間出來的陳誠看看自家哥哥,“我怎麼覺得我又被你賣了?”
陳笒搖頭“非也非也,這突厥公主的事,我之前可一點都不知道。”一句話把陳誠給堵了個大紅臉,撓撓頭,他剛纔也喝了酒,現在更顯得紅光滿面。
“走吧,回府,我估摸着,你那外公這時候還在你府上等着呢。還有再過兩天,你那丈人的信也要到了。嫁妝都已經在路上……”話沒說完,陳笒就看見陳誠一張紅臉慢慢變得煞白,心中暗笑,拍拍他也不再多說。
到了門口,兄弟倆一南一北,相背而行。剛回到燕王府,鄭管事就出來迎接,“王爺,今天你們從清源出去後,季大人帶着顧莊主也出來了。”
陳笒扭頭,“你就看見他們出來,難道沒看見他們進去?”
鄭管事嘿嘿笑,“屬下派的人一直跟着王爺,並未提前注意到。”
“你個老東西。”陳笒將沾着酒氣的外袍扔給鄭管事,“你莫要擔心了,我也不想季叔叔這次被我牽連。更何況,有季叔叔在朝堂,咱們行事也穩當些。”
鄭管事將衣服整理好“那王爺還不告訴季大人,不就是因爲季大人私自找到了顧莊主嗎。”
“他既然已經找了,那就更不能說了。”陳笒進了書房,看着桌上並沒有其他的消息,倒覺得這日子過的有些清閒。“那顧雲悰何等精明,一旦我們和季叔叔聯繫,那顧雲悰能不懷疑?軒兒今天沒消息?”
陳笒心底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卻沒有發現,自從陳七死後,他對顧雲悰就有些躲避。
“沒有,今天小世子一直在小書房學習,下午練了一會兒武。”鄭管事看看王爺“王爺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小世子?”
“告訴他什麼?”陳笒喝着管家沏好的茶,覺得鼻息間那股子香氣脂粉味淡了不少。“他自己查出來的就夠了。”
聞言鄭管事就知道了,小世子的身份,永遠都是他自己查出來的,其他人一概不知。“王爺可要休息?”
“自然,明天還有的累呢。”陳笒嘴角帶着笑,他要是睡得安穩了,宮裡只怕就有人睡不安穩了。
第二天清晨,相約到皇家獵場的幾人一身騎裝在東門處集合,此時他們的坐騎,都是各自的愛駒。甚至原本被純妃留在宮中的突厥公主拓跋瑛也騎着一匹宮中的御馬等在東門處。
陳笒兩人和幾位皇子到的時間不分前後,黑桑見到拓跋羅的坐騎立刻打了幾個響鼻,而對面的駿馬也不耐的踢踏着前蹄。兩人哈哈大笑,分別安撫一下自己的坐騎。
拓跋付看見跟在陳笒身後的赤霜,“燕王,你這獵犬,身形未免太瘦小了一些。”話音剛落,一邊的拓跋瑛就反駁“三哥,你別小看它,母妃的紅狐就是它抓的,而且連爪子都沒伸一下。”
聽見拓跋瑛的話,拓跋的幾個哥哥紛紛搖頭,“你們不相信?”還未知曉自己什麼地方出了岔子的拓跋瑛柳眉一豎,看看自己弟弟“小弟,你也不信?”
一邊的陳誠憋笑憋到面色赤紅,都快和他座下的火風一個顏色了。陳笒輕咳兩聲“弟妹,你哥哥們是在感嘆,女大不中留啊。”說完勒了勒繮繩,黑桑前蹄上揚長嘶一聲,當先起跑。眼見小妹要發怒的幾個哥哥們也不甘示弱,拓跋過還順帶着給拓跋戚的坐騎上來了一鞭子,幾人刻意將陳誠和拓跋瑛留在了後面。
行至東郊,此時正是盛夏,東郊的林子裡儘管比之一般的地方涼爽也有限,但是總會有人讓熱烈的氣氛變得冰涼,比如說,眼前的太子。
“見過太子。”陳笒並沒有下馬,怎麼說他現在也是當朝理事的皇子,太子雖然是儲君但是還沒有監國之權。陳乾點點頭,遂與拓跋家的兄弟們問好,“怎麼不見公主殿下?還有誠王去哪裡了?”
“哈哈,小兒女即將新婚,這一大早的,誠王就被純母妃給叫進宮中去了。怎的太子在宮中沒有看見嗎?”陳笒給拓跋羅使個眼色,若是讓太子在婚前抓住什麼不撿的把柄可就不能善了了。拓跋羅儘管不是很明白陳笒在擔心什麼,但是他也看明白了陳笒的意思,不能泄露出陳誠和小妹的位置便是。
“如此想來應是走差了,啊,我約了京中的學子們在前面流水曲觴,不知幾位皇子可有興趣?”太子此話一出,陳笒便明白過來,太子這是經人指點了,至於這指點的人,除了大殿上那位不作他想。
“太子盛情,我等自然不勝榮幸。”拓跋付拱手示意,這是他們昨天商議的,這之前拓跋羅在城門前給太子下過臉色,爲了不讓太子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大皇子身上,之後和太子打交道的事就落到了這個從漢邦這邊論的嫡子身上。陳笒的意思是,讓太子看見他們也是有野心的。但是話當然不能如此說,陳笒只是提醒突厥皇子,太子這個人瑕疵必報。
“好,那諸位請隨我來吧。”太子調轉馬頭,領先半個馬身在前面帶路。不過片刻,陳笒等人就看見了那些京中學子,當他看見其中的一襲白衣的時候,瞳孔驟然一縮。
顧雲悰,他怎麼會到這來?
殊不知顧雲悰在看見陳笒的時候心中倒是一片瞭然,今日晨起的時候太子相邀的原因也就說的清了。向後看那邊亭子中的季偉勝,顯然,這個被請來給衆學子評判高低的人也沒有想到,無論之前如何,此時隨機應變就好。
“衆位,今天有緣相聚,大家不必拘束,突厥的皇子們也頗爲了解漢邦的文化所以,咱們還是一切如常。”太子言語中的暗示學子們聽了個明白,只是不明白爲什麼太子要讓這些草原的莽人來參加詩會,但是人家已經到了,總不好說什麼。
到了太子的地盤,陳笒便不再說話,事實上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也許是因爲一時還想不出對策吧。幾人將馬匹放開,在學子中錯落而坐,中間一條人工開鑿的清溪九曲迴環,是從獵場的泫水湖中引來了一小條,轉爲春夏之季皇室舉行詩會準備的。用於傳遞的木盤和酒盅紙筆等物已經在溪中漂流,顯然這裡也是剛剛開始。
似是有意,陳笒坐的位置正是顧雲悰的上手,他一邊給身邊的拓跋付兩小解釋流觴曲水,一邊注意着木托盤上的詩題。拓跋家的兩個小的並不是笨人,對這個新鮮物事很快起了興趣,不一會兒便自己拿起詩題思考起來。
而這時,陳笒卻注意到顧雲悰的手臂似乎行動上有些遲緩,難不成是受傷了?他自到了京城之後就再沒出去過,是何人傷了他?
一個晃神的功夫,水上的詩題已經過了一番。“明德。怎不取詩題?”太子見陳笒這邊沒動靜,出言提醒。
“被這邊塞的風吹了幾年,我這行文頌句的本事已經生疏了,還需要回顧片刻。”陳笒輕笑“倒是不知道這次詩會可有彩頭?”
“哦?”太子倒是頗爲不解,“什麼彩頭?可是獎金?”太子意欲將陳笒的話意帶到黃白之物上。聽見此話的顧雲悰嘴角輕輕上挑,這太子的心機,怕是比不上燕王十分之一。
陳笒瞭然的搖搖頭“我在金陵老家的時候,參加夫子舉辦的詩會,拔得頭籌者或能得到夫子的孤本一本,或能得名家字畫一件,文房四寶一件,並非博/彩之物。”
如此彩頭一出,在場的學子們也紛紛豎起耳朵,文人墨客最喜歡的莫過於孤本和文房,若是有欣賞的名家字畫,那更是會引起一番爭奪之物。
一聲低笑傳來,陳笒扭頭,正看見顧雲悰嘴角笑意未散,“世子因何發笑?”這話問的聲音極低,別說太子,就是隔了兩個人的拓跋羅都沒有聽見。
顧雲悰擡眼,臉上的笑容還未散去。但是胸口中卻好像被攥緊了一樣,輕輕出氣,“這南北兩方的習俗差異甚大,金陵富庶,故而遊樂多有彩頭,京師乃是皇室中心,整個漢邦有三成的官員集中在此地,其中清高者不勝枚舉,故而,這遊樂間多縱情爲上,彩頭什麼的,倒是少有。”
“世子果然博學。”陳笒聽出了顧雲悰在有意點出他和陳七的合作,而作爲燕王,作爲鍾冥樓的幕後人,他對顧雲悰應當也是不陌生纔算合理。“久聞世子奇才之名,今日得見,才知道什麼是聞名不如見面。”
顧雲悰知道自己的計策已經成了一半,正此時太子又再出聲“既然燕王說了這個彩頭,那咱們這次詩會也帶上個彩頭。至於這是什麼,孤一時也沒有什麼好的,不如請季中書大人說一個如何?”
此話一出,顧雲悰電光火石間便拿了主意,在衆人都看向季偉勝的時候頭稍稍向燕王的方向歪了一下,季偉勝領會的微笑,捻捻鬍子“老夫一生清廉,身無長物,不若這樣,一個月之後的金陵詩會,皇上命老夫前去協理參判,若是今日能拔得頭籌者,老夫便攜他同去如何?”
“季夫子一句話,把我們在坐的人,心都勾起來了。若是因爲心緒不寧而得不到佳句夫子可要負責才行啊。”學子中不乏有慣於玩鬧者,此話引起了一片笑聲。
陳笒暗自思襯,這個彩頭未免過大了些,但是看看周圍的學子,均是今朝春闈的進士,想來是準備着秋季的殿試,若要論起行文道句,他們或許能勝一籌,但要論作詩,只怕是無人能比肩自己身邊這人。轉瞬之間,陳笒便明白了季偉勝的用意,心中不禁暗笑,季偉勝以爲他真的想去金陵詩會?殊不知這濟源莊的本部就在金陵,而陳七的墓,也在金陵。
有了彩頭,大家也就更加上心了些,這新的題目爲賞秋之句,一時間衆人或議論或沉思。倒是肅穆了許多。
陳笒拿起紙筆,筆落銀劃,他的字氣勢沉澱,落筆心中自有千秋,賞秋之句,作爲一個剛從邊關回來的將軍來說自然不能風花雪月了。身邊,顧雲悰看看紙上的詩句,卻是再也沒有那種閒適時光了。
詩稿交上,季偉勝看着手邊兩個詩稿,心中五味雜陳,論實力,兩個不分上下,論意境也各有千秋,若是他再不知道自己和顧雲悰的交互已經被王爺發現了,他也就不用做這個中書令了。
“老夫看到兩份佳作,實難判定,不如大家一起鑑賞一番。”季偉勝瞅瞅燕王那邊,鬍子翹了翹,他推出去了,結局自看天意吧。
“淮南王世子這首,當屬頭籌,恆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銀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薪童,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自有一番閒適自在之意! ”
“燕王這首詞也不遑多讓,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臺。悲歌擊築,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多情誰似金陵月,特地暮雲開。灞橋煙柳,濟源池館,應待人來。 ”另一學子反駁,“燕王殿下剛從邊關回來,此首詞額外符合心境,應是定心之作!”
而這兩首佳作的作者,則被對方語句中的含義弄得心神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