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絕了蒼雲的信件, 陳笒想到了什麼,“鍾悌,出來。”鍾悌直接跪下的動作讓陳笒一陣無力, “是他寄出去的?”
鍾悌點頭, 並不做太多解釋, 之前的一切已經很好的說明了這個事實, 現在剛剛安穩下來, 他卻忘了稟報。“還有什麼別的?”陳笒擡手讓鍾悌起來“我本就讓你聽從於他,這次的事不怪你。”
“回皇上,君後還讓屬下派人, 將陳七墓中的闢毒珠取回。”鍾悌不敢擡頭,否則他就會看見陳笒臉上轉瞬而逝的驚喜和微笑。
“照他說的做, 還有, 宮中的暗衛, 交給君後,但是, 你要隨時察看着動向。”陳笒怕顧雲悰再給自己惹來幾個蒼雲這樣的老爺子,殺了羊給自己弄一身腥的事還是少點的好。
“是。”鍾悌將腰間令牌解下,面不改色的遞到御案上,他的權利都是陳笒給的,他唯一感興趣的只有草藥而已。
“回去吧。”陳笒並沒有聽見鍾悌離開的聲音, 但是可以確定他已經離開。重新拿起毛筆, 手下的摺子卻批閱不下去了。嘴角不自覺浮現淺笑, 定定神, 陳笒繼續剛纔的工作。
午膳依舊是三人在白日唯一團聚的時候, 等膳食撤下,陳笒看向陳軒“過兩日朝內要選派去洪河沿岸察看災情的官員, 你可願跟隨?”陳軒思考了一下,點頭“父皇,我能帶上幾個人嗎?”
知道小孩手上已經有了自己的根底,陳笒自然不會反對“沒問題,今天回去你就讓他們準備上,回來的時候,我要你寫一份奏摺。”
文案上的功夫陳軒歷來得心應手,但是這奏摺卻是第一次寫,陳笒點點頭“兒臣自會盡力。”
“好,回去休息吧,記得下午去演武場。”陳笒看看小孩有些苦色的五官,早上的好心情似乎又回來了。
陳軒離開,顧雲悰想了想“你有沒有試過給軒兒泡藥湯?”藥湯是江湖上世家常用的培養下一代的手段,從小就開始用藥汁改善身體,要是淬鍊的話甚至還會在藥湯里加上□□,只是改善體質的話到不需要。陳笒搖搖頭“軒兒小時候曾經過量服用過祛痛散寒的藥粉,泡藥湯的效果不大。”
顧雲悰抿脣,是了,經脈循環不暢,自然會影響武學修練。陳笒淡笑“就讓他慢慢來吧。”
午後,陳笒將暗衛首領的令牌交給顧雲悰,“好好使用。”眉毛上挑,顧雲悰點頭“物盡其用。”
洪河沿岸最後兩個州府的奏摺送到的時候,戶部已經統計出相關的受災情況,而且在雨後各地逐步加固兩岸的沿河堤,一切有條不紊。
“讓受災的村落中,有力的出力,有地的出地,參與到沿河堤的建設中去,不要坐等朝廷救濟。”陳笒看着程明遞上來的摺子,“明日朝會,朕會派遣巡視沿河堤建造的官員,程卿可有人選?”
程明略一沉吟,道“臣心中確有一個人選,乃是涿州的候補道臺。此人名叫侯文清,是先帝初年的三名探花,只是因爲容貌粗陋,被鄭國公以不宜面聖爲由直接給了個候補道臺,至今也沒有排到實缺。”
陳笒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一個候補的道臺,你舉薦他做巡河防務的大員,這道臺莫不是和你有什麼關係?”事實上這個侯文清他之前也聽說過,甚至安排劉琦拉攏一二,但是此人被鄭國公一言打壓至此,竟是歇了心氣,此時要是能重新啓用,倒也是給鄭國公找了個麻煩。
“皇上明鑑,這侯文清與臣並無關聯,但是和他同年的榜眼李賽在臣手下當差,他和侯文清相交莫逆每每爲侯文清唏噓不已,是以臣知曉侯文清確有治世之才,也有忠君之志。”程明言辭懇切,倒是符合他在朝中的老臣形象。
“這樣吧,若你能說動這侯文清,朕就派他去做這個欽差,辦得好了,回來官封四品,入你戶部手下。”陳笒將摺子放下“下去吧。”
“謝皇上!”程明跪拜後退下,陳笒在勤政殿內揉着眉頭。鄭國公當年之權勢從此可見一般,但是爲何在自己登基之後選擇按兵不動?還是說真的被兩個孫子一死一走給泄了精神?
顧雲悰推門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陳笒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出事了嗎?”
“你來了。”陳笒擡頭“沒有,只是覺得奇怪,我總覺得鄭國公不會這麼安省的看着我登基,但是這幾天他依舊沒有動靜。”
從身後拿出新的信封“這不就給你送動靜來了。”顧雲悰將信封遞給陳笒“這是鍾冥樓的消息,鄭國公在府中接見了匈奴的探子。”隨後顧雲悰又補充“那探子是漢人。”
“匈奴竟然還沒死心。”陳笒隨即又釋然“怎麼可能死心呢,咱們漢邦自古以來,最不缺的就是內賊。前朝一個閆偉志,弄得半個朝堂都烏煙瘴氣,最後還是任由他逃到了突厥當起了左國相,現在這個,怕是想在匈奴混個國師噹噹吧。”信封上詳細記錄着探子入府和出府的時間,還有他們談了什麼。匈奴希望鄭國公能夠向陳笒進言,本着兩邦友好共處,大力發展中間的貿易區,並希望以後的商隊往來可以由兩邊駐守的軍隊共同護送。
陳笒輕笑“這匈奴以爲我是傻子不成,將兩萬駐軍一隊一隊的送給他們去殺?簡直荒謬。”將信紙扔下,陳笒又想到了一件事“你什麼時候給鄭國公的府裡派的人?”顧雲悰轉轉茶杯,“早了,在文淵莊覆滅之前就派出去了。”也就是說,一開始不是爲了他去的。
能如此不加掩飾的說出,陳笒反倒是放心,嘴角輕笑“多謝了。”顧雲悰點頭“你是要謝我,不過不是因爲這個。我找到一張藥湯的方子,你看看合不合適,如果合適的話,就讓軒兒泡上這個。”從袖口中拿出另一張紙,上面的字跡昭示了這張藥方的創造者是誰。
“我倒是不知道,你除了善毒,還善醫。”拿過藥方細細察看,上面的藥材用的比一般的溫養藥湯要激烈的多,不過正適合陳軒現在的情況。耳邊卻聽到顧雲悰說“我也不知道你如此善醫。”陳笒挑眉“我若是對醫藥沒有研究,如何收服鍾悌這個鬼醫。要他效命,可是廢了我好幾張藥方。”
顧雲悰坐回座位,他本以爲陳笒會對上面的藥材提出疑問,畢竟這張藥方是他自己配置的,有些有毒性的藥草也在其上。沒想到,陳笒會的,比自己想象中的多。或者說,比了解到的還要多。
“我讓御藥房備下,今天晚上就讓軒兒泡上。”陳笒微笑,將藥方收好。顧雲悰點點桌上的情報“這個人抓不抓?”
陳笒抿脣“抓,而且不能讓鄭國公搶了先。”顧雲悰瞬間明白,是了,前朝的左國相是因爲位不夠高,纔有的貪慾,而國公之上,便只有親王郡王了可爲加無可加,更何況鄭國公現在首要的不是提升自己的位置,而是提升自己在新帝心中的忠誠。
“我即刻派人下去。”顧雲悰起身離開,陳笒在後面並沒有挽留,他知道顧雲悰的習慣和顧忌,命令只有從自己口中說出才安全。
顧雲悰剛走,周成吉的腳步聲就出現,陳笒整理着桌上已經批閱的奏摺,等着周成吉的叩門聲。
“皇上,這是上次您讓盧先章整理的摺子,關於和匈奴接洽的。”盧先章是原先禮部的一個侍郎,不過等他從匈奴回來,現在的禮部尚書就要換人了。陳笒點點頭“他倒是細緻,整理了這麼長時間。”上次只是提出大概,他便讓盧先章回自己的府上慢慢整理,卻是沒想到這個人做起事,還真是不着急。“回皇上,這盧大人家中妻子剛剛生產,許是因着這個,動作才慢了一些。”周成吉嘴角泛着意味深長的笑。陳笒接過奏摺,瞪了他一眼“你個老東西。”
如果他不是熟悉周成吉在外面的顧忌名聲,他就要以爲是盧先章給他的賄賂不夠,才讓這個大總管如此說他。但就是因爲清楚,他才知道這是周成吉在給他舉薦人才。不過這盧先章看起來是個享受清閒的人,不然如此才幹怎麼可能安安穩穩的待在侍郎這個位子上。
奏摺整理的很詳細,甚至分析了可能發生的情況,洋洋灑灑數萬字,從墨跡上看,倒是花了幾日功夫才寫就的。
在奏摺上批閱,扔給周成吉“發回去,明日在早朝上讓他當衆宣讀。衆臣工一起評判。”周成吉躬身應嗻,拿着奏摺退出。
入夜,顧雲悰看着換好衣服的陳笒“聽周公公說,你明天早朝要讓那個盧先章當衆宣讀他那份奏摺,可是有什麼不妥嗎?”
陳笒正在銅盆中淨臉,聞言輕笑轉身“並無不妥,而且寫的極爲細緻,那盧先章是生怕我會在早朝上讓他回覆解疑一般。”
“那是個想要安享自在的人啊。”顧雲悰側身,走到屏風後面卻聽見陳笒的聲音響起“若是有才華的人都想要安享自在,那這高官厚祿,就都讓那些經營鑽謀的小人得了去,朝廷怎麼會有好結果。”
浴桶中的顧雲悰一愣,難道安享自在,竟然是罪嗎?
“不是罪,卻是逃避,有謀世之才,就要行謀世之事。”陳笒的解釋傳來。顧雲悰這才發現,他把心中想的說了出來。陳笒見屏風後面的影子不動,便繼續道“古書上多少隱士因爲當局者昏庸無道而選擇避世救民,這種方法也是逃避,但是他至少讓人們知道了他的想法。而像盧先章這種,心中自有溝壑卻閉口不言,並非是當局昏庸而是他自己安於享樂。逃避着他的能力賦予他的責任。”
陳笒知道顧雲悰一開始也是這種想法,但是顧雲悰卻更傾向於在後方掌控,如果脫離控制,再拉上一拉,如果沒有威脅到他,便置之不理。現在,他在做陳七的時候就已經在將顧雲悰的思想慢慢改變,如今就讓他定性好了。
“如果國家有難,你卻地位低下,空有一腔謀略而不知如何報答聖聽,而且,正因爲地位低微和不知道當局者究竟在做什麼安排,你又如何確定你的謀略適用?如果國家危機時刻,你還在抱着你的安享清平度日,那纔是罪。”陳笒頓了頓,“而且是無人知曉的大罪。”
顧雲悰微微點頭,他不得不承認陳笒說的準確,安享清平卻不能冷漠至此,一個對自己生命所繫都不在乎的人,如何能稱得上是好人。
屏風外,陳笒微笑“水涼了便起身吧。省的染上風寒。”顧雲悰聽見這話,臉上突然飛上一抹豔紅,內力運轉,不一會兒水桶上又開始飄渺着熱氣。
陳笒不解,起身,正準備詢問,就聽見顧雲悰的聲音“我很快洗好,你先休息吧。”陳笒聽見聲音似乎不像往日般平靜,更是擔憂,走到屏風後面,卻被一塊幹巾兜頭罩了下來。
水波聲起,陳笒拿下幹巾的時候顧雲悰已經套上了外衣,鬢角的兩綹黑髮還沾着水汽。陳笒拿着手上的幹巾“需要我幫忙嗎?”
顧雲悰搖頭,擋住陳笒的視線,將他從屏風後推了出去。而陳笒依舊看見了屏風後面剩下的一桶沒動過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