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蕊王的男朋友們(上)
進入五月,邊境傳來北征軍大捷的戰報。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的辛勤勞動,謝謝
北戎皇帝請求議和,天朝皇帝欣然同意,特封北征大元帥蕊王花半羽爲議和特使,召令他全全代表天朝和北戎和談。
蕊王以傲人戰績和卓越的外交才華,很快和北戎簽訂了《天北條約》。條約的主要內容是:兩國以鎖雲關爲界,互不侵犯,和平共處;北戎向天朝稱臣,年年納貢,歲歲來朝。
北戎皇帝還將被蕊王俘獲的王子一名嫁與蕊王爲妃,以示兩國世代友好,互相親善的誠意。
天朝皇帝同意北戎的和親請求,也派出一名公主嫁給北戎太子,以彰顯天朝大度雍容。隨後下詔,大赦天下,減賦一歲。
天朝舉國上下聞之歡聲雷動,高呼萬歲之聲聲震九霄。
蕊王府留守衆人開始加緊忙碌,灑掃修葺,準備迎接蕊王及未來的王妃歸府。
得到消息時,祝冰衣正在指揮幾個木匠將一艘小船弄進蓮花池。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反倒是香奴,怔怔地望着他,居然流下了眼淚。
祝冰衣搖頭,不明白這個一向不多話的侍童又怎麼了。他是男人吧?怎麼比女人還愛哭?
他囑咐木匠們繼續幹活,自己走向香奴,問:“香奴,你哭什麼啊?蕊王回來,你不高興嗎?”
香奴擦擦眼睛,帶着濃重的鼻音問:“公子高興嗎?”
“嗯,還行吧。北戎稱臣,雖然只是個靠不住的協議。不過,這次他們大敗,恢復國力總還是需要些時間,咱們大家至少可以消停幾年。結果對天朝還是有利的。”祝冰衣邊考慮邊說。
整個戰爭在失憶後就變得遙遠,他基本沒有怎麼想過這件事。現在香奴被猛一問,他也只能從大面上分析。至於對某個人的歸來,他更沒有什麼感想,所以也無從說起。
“可是,王爺要娶北戎王子,也行嗎?”香奴眼睛通紅地問,模樣十分可憐。
“兩個男人怎麼能成親?這恐怕是誤傳……可是,香奴,你是爲了這個才傷心的嗎?”
祝冰衣疑惑地上下打量他,見他滿臉悽然悲哀,不由恍悟,隨即痛心地勸慰:“香奴你……不會是喜歡王爺吧?這可太糟了!可是,你的意中人不是暖暖嗎?怎麼你對王爺也……?這腳踩兩船不太好吧。何況,王爺可是個男人,和你很難有結果的。我看,你還是不要花心,一心一意地對待暖暖比較好。”
香奴淚如泉涌,絕望地咬住袖口,狂奔而去。
“哎!多情總被無情誤,受傷的總是愛得比較深的那個。香奴啊香奴,你怎麼可以同時喜歡上兩個人呢?還男女都有!”
祝冰衣不解地嘆息搖頭,回眼見那幾個木匠全都呆站在岸上,正衝他發愣,小船紋絲未動地擱在原地。
他不禁皺眉,責怪地問:“你們發什麼呆?這麼半天了,船怎麼還在岸上?”
木匠們都被他斥得有了活意,一個個眨巴着眼睛,眼神飄忽,一付想問不敢問的模樣。
過了片刻,其中一個膽大的問他:“那個小哥喜歡男人?”他似乎對此感到難以置信,話問出口,和其他人一起抖了抖身體。
“呃?沒有的事!我剛纔是在和他開玩笑,逗他玩呢。這你們都沒看出來?男人喜歡男人,這事誰信啊!”祝冰衣忙爲香奴澄清,生怕傳出去不好聽。
衆木匠齊齊地大力點頭:“對哦!男人應該喜歡女人,怎麼可能喜歡男人?”
表達完意見,幾個人共同努力把小船推下水。
這艘平底小木船是按祝冰衣的要求,由輕便材料製造而成。船身細長,兩頭平齊,整體像一把梭子。船內沒設座位,只錆一張竹蓆,可容一個人躺臥。船上方搭了個遮陽篷,面料是藍紫的細綢,光滑如鏡。
藍紫原木的小船,盪漾在碧葉白蓮間,遠看分外清閒悅目。
古代的所謂蘭舟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祝冰衣很有詩情畫意地想。
他躍進小船,執起柄短槳,左一下右一下地扳動。小船輕捷,沒幾槳就滑進了蓮葉當中。遮天碧葉一叢叢向船頭擠過來,又紛紛倒伏在船後,炙熱的陽光彷彿也在這滿目翠綠中減損了熱度。
從那天起,祝冰衣常在熱浪滾滾的午後,跑到小船上去打盹乘涼,順便看看閒書、吃吃零食,日子過得更加逍遙。
這天他在池中睡醒一覺,迷迷糊糊地懶得睜眼,也懶得翻身,側臥在船裡細細品味周圍令人安心的寧靜。
暖暖的夏風吹過一池碧葉蓮花,發出悅耳動聽的沙沙聲,似乎有秋蠶正在吞噬桑葉,隱隱地帶些節奏。池內盛開的蓮花,散發着清甜的香味兒,和着蓮葉的清氣,氤氳地有一絲深邃。船下的池水在不易令人察覺地緩緩流動,帶來陣陣清涼的水氣。
小船隨水飄浮,時而輕擦過蓮葉,時而被蓮莖阻擋停滯片刻。
祝冰衣迷糊中,聽着輕微的水流聲,岸上的蟬鳴,偶爾飛過的小鳥振翅聲,恍恍惚惚地又入了夢。
這個夢很混亂,有許多甜蜜,也有許多心碎。他在夢中也知道自己魘住了,拼命地想要醒來,可是卻無論如何睜不開眼睛。
那些甜蜜又令人心碎的東西慢慢融化,化成一堆粘糊的巨大的團。它緩緩蠕動,伸出滴着粘液的長長的觸手,柔若無骨地漸漸纏住了他。然後慢慢收縮,要把他一點點地拖向它,扼緊他,勒斃他,糾纏到死。
他流着冷汗,扭動身體,拼命地掙扎,想要擺脫這種令人恐怖的纏繞。
然後,很突然地,一個聲音就清清楚楚地傳入他的耳朵:“這樣也會睡着啊。”
那聲音如金玉相擊,悅耳清爽,含着隱隱的笑意。
於是,一切夢魘都鬆開了緊纏住他的粘稠的觸手。祝冰衣出了身大汗,渾身像被水洗過一般。
他懵懂地睜開雙眼,目光迷離地尋找聲源。他看到那個伏在白玉欄杆上,正衝他微笑的人,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那人身穿一件玉色薄綾衫,領口繡幾朵半開的白蓮,頭上戴頂白玉蓮花小冠。長髮如墨,和他的眼睛一個顏色。
那雙眼睛是眼角微挑的桃花眼,此時裡面全是笑意:“小衣兒,我回來了。”
聽到這個親暱的稱呼,祝冰衣迷茫的神情轉而清醒。他半坐起身體認真地告訴這個天仙化人的男人:“美人兒!你長得這麼好看,本來我不想讓你不高興的。可是,你能不能別叫我小衣兒?好像有一個我很討厭的人,也叫小衣兒。一聽到有人喊這三個字,我就會噁心。”
他捂住胸口,臉色有點蒼白。
那個豔麗無雙的男人目光溫柔地看着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令人察覺的落寞。他輕聲問:“爲什麼要說好像?你不記得那個讓你討厭的人嗎?”
“對呀,我失憶了!你倒聰明,一下子就猜到了。現在我的腦子裡空空的,什麼都不記得。有時會有些記憶的碎片,不過根本拼不到一起。”
對於失憶,其實祝冰衣還是比較苦惱的。但是所有人都對他說沒事,所以他根本沒有機會訴苦。現在聽男人問起,解釋過一句,他的心裡舒服多了。
他躺回船上,雙手交疊在腦後。王府這幾天來的陌生人真多,連這樣的絕世美男子也會有,還真是天公眷寵啊。
“……碎片……拼不起……”那男人喃喃地重複,出了會兒神,痞痞地笑問他,“那我怎麼稱呼你?總不能叫‘喂’吧。”
“叫我名字好了,還順口。”祝冰衣不在意地回答。
這個男人,從前應該認識他。不過,應該不是自己重要的人,因爲他對這個男人沒有一點印象。
“那我可以到你船上去嗎,冰衣?”那人側頭一笑,花燦柳絮飛。
祝冰衣看呆了一下,才搖頭拒絕:“不行的!這艘船是根據我的體重訂製的,容不下第二個人。”
那人略顯失望,桃花眼流轉又向他提議:“不如你上來。水榭裡有才到的甜瓜,是北戎特產,你一定喜歡。”
“是嗎?真太好了!”祝冰衣望着他也笑了起來,“北戎稱臣後,他們的特產以後會更容易買到了。”
他站起身,一手搭住欄杆,另一隻手向男人伸去。
那男人有一瞬間的怔忡,然後很快地握住那隻手將他拉上去。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奇香,指尖清涼無汗,細長有力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久久不肯放開。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則不錯眼珠地盯住他的臉,目光灼灼,似要將他看穿。
祝冰衣向後縮手,卻沒有抽動,心裡不由有點發毛。
他覺着這個男人的香氣,說話的腔調,痞痞的桃花眼及看人的方式,無一不透着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讓他無端地有種被野獸盯上的獵物般的感覺,渾身不自在。
他捂嘴咳了一聲,故作鎮定地問:“你身上是什麼香?很特別。”
“龍涎香。本來要濃得多,後來有一個人曾對我說,香味過濃對身子不好,所以現在我只在坐臥處點一兩支。”
男人恩賜地放開他,語調輕柔地說,目光仍停留在他臉上,灼灼而專注。
祝冰衣乾笑,臉轉向水榭。
這人這樣告訴他,是想暗示什麼呢?拜託,他失憶喛!明白地說都不一定會想起什麼,何況還是這種含糊的暗示。這個男人怎麼聰明面孔笨腦殼!
四面敞亮的水榭,面積很大,現在卻擁擠不堪,裡面塞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各種體味混雜,汗氣濃郁,幾乎令祝冰衣屏息。
這些人剛纔都一言不發地觀看兩人交談,眼睛都捨不得眨動一下,表情各異,給他的感覺實在是怪誕。
祝冰衣心裡打鼓,擡手故作輕鬆地和他們打招呼:“嘿!大家好!我叫祝冰衣,可能你們從前都認識我,我也認識你們。不過,現在我正在失憶中,所以不好意思,不能和你們述舊了。”
衆人表情都有些僵硬,然後有人失笑。慢慢地笑的人逐漸增多,最後水榭內充滿了笑聲。
見大家如此友好,祝冰衣也不便太冷淡,只有跟着訕笑。然而,他完全不認爲一個失憶的病患值得大家笑成這樣。
“祝公子雖然失了憶,可性子仍如過去一般,還是那麼風趣。”彼此介紹完畢後,那個叫陳沂的高個兒首先和他搭訕。
“不錯,幾月不見,祝公子似乎更加開朗,氣色也很好。”顧先生斯斯文文地點評,微微含笑點頭。
“祝公子,這次北征能大獲全勝,你講的戰例作用不小啊!你也是功不可沒,佩服,佩服!”柳老先生捋須感慨。
“正是!最後一役,令北戎聞風喪膽的十萬坑陷連環計,是我天朝降服北戎的關鍵一役。聽說還是從祝公子這兒得到的啓發……”李響將軍說,白玉般的臉上顯露出興奮。
“呃?不好意思,你們聊,我去趟茅廁。”
祝冰衣打斷他濤濤不絕的敘述,慢慢走出水榭。
轉過彎,避開衆人視線,他開始撥腳狂奔。奔到半路,實在忍無可忍,他一頭扎到棵柳樹下,開始大吐特吐。
十萬人被活埋!活生生地被奪去呼吸!這是怎樣殘忍的屠殺?!那人卻講得那麼得意,彷彿那些不是人命,而只是一些沒有思想的人偶。旁聽者也是一付怡然的表情,並不覺着有什麼不對。
最糟的是,這個計策據說還和他有關!是他提供了事例。這不可是真的,他絕對不會舉這種事例!一定是他們見他失憶在陷害他。
一杯清茶遞到他面前,祝冰衣伸手接過,低聲說:“謝謝你,香奴。”
香奴憂鬱地望着他,似有滿腹心事。
用茶潄過口,噁心的感覺才稍止,祝冰衣將茶杯遞還給香奴,將目光轉向左前方。
蕊王獨自一人站在那裡的柳蔭下,正在向他凝視。那張豔麗無雙的臉,沒有了痞痞的笑,唯餘淡淡的彷徨。
祝冰衣心裡感到奇怪,急忙整衣迎上前,禮數周到地施禮說:“王爺請勿見怪。我腸胃不好,剛纔生冷瓜果可能有點吃多,所以才嘔逆。現在已經沒事了。連累王爺擔心了。”
蕊王目光幽暗地注視他,輕輕沉吟說:“你以前都叫我名字的,現在,不可以了嗎?”他的聲音沙啞,似有無限的惆悵。
想起剛纔那一浪高過一浪的“王爺”呼聲,祝冰衣含笑低頭更加謙恭:“冰衣是王爺的客人,雖說是‘客隨主便’,但直呼王爺名諱就太失禮了。如果從前我有唐突的地方,還望王爺不要見怪。”
蕊王站在柳樹下,凝視他的臉,不動不說話。柔韌的柳絲卷着他的衣帶袍角,似也在仰慕這個天仙化人般的鳳子龍孫。
祝冰衣含笑看着那柳絲與衣帶繾綣,也沒有講話,心裡卻越來越緊張。
這個王爺渾身每一個細胞都寫着“危險”兩個字,雖然人長得不錯,但給他的感覺就是越來越強烈的壓迫感。天曉得!他怎麼會在這個王爺家裡一待半年,還沒得心臟病!
似乎經過了漫長的沉寂,在祝冰衣的笑臉僵掉前,蕊王終於轉開目光,向水榭走去,一邊笑如春風拂面:“他們都是你的老朋友,今日重逢,你該和他們多聊聊。晚上的接風宴,你也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