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間奏曲(下)
區小涼私下問淺香:“小淺淺,是你勸梅姑娘的?”
“對,我對她說,如今表少爺喜歡月奴姑娘,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她要是想嫁他,就不能使小性子。”
“她願二女侍一夫?”區小涼驚訝地皺眉。自己心愛的人,也捨得與人分享,小梅姑娘倒真大方。
淺香苦惱地咬手指,圓眼睛裡全是無奈。
此後,梅香蘭乖巧許多,也向月奴道了歉。只是月奴對她雖不見怪,卻不願與人共侍一夫,聲稱步留雲若想坐享齊人之福,月底擇夫之事他大可不必費心,即便來了她也不會選他。
步留雲急得賭咒發誓,連說一輩子只會娶她一人,絕無二心。月奴這才轉怒爲喜,但卻表明不想再看到梅香蘭。
梅香蘭在旁邊見倆人你儂我儂,互表忠貞,步留雲的話更是絕決,終於傷心大哭。回到客棧,她就要打包回家。
如意和司香齊勸住她,她也捨不得離開這些對她關心陪至的大哥哥大姐姐們。痛哭一陣後,仍留在了落香城,只是小臉卻抑鬱不樂,難得有笑模樣。
淺香終日對她加意呵護,逗她開心,雖是費心費力,卻樂此不疲。
爲排解梅香蘭失戀之苦,大家常帶她上街購物遊玩,幾天下來落香城裡幾乎沒有他們足跡還未到的地方。
小梅姑娘傷心之餘,明白這些哥哥姐姐們的苦心,蘋果小臉漸漸有了歡顏。
這天他們正在街上走得口乾,恰遇見花十三等在一家茶樓消閒。花十三見衆人脣焦舌燥的模樣,熱情地邀請他們進去一聚。
他們老實不客氣地答應,和花十三等並了兩桌。茶水點心一樣樣端上來,大家且品且聊。
花十三拖過一碟子糖炒榛子放在區小涼麪前,熱心地說:“那些都沒什麼吃頭,唯有這個還可入口,你嚐嚐。”
區小涼狐疑地看看那碟焦黃的東西,正想客氣幾句,肩頭一沉,步留雲的手搭了上來。
“表弟,你臉色不好,是不是累着了?來,在我肩上靠一會兒。”步留雲硬邦邦地說着關心的話,也不管區小涼樂意與否,硬把他的頭按到自己肩上。
區小涼哭笑不得。這個人近些時越發古怪了,每次花十三對他關心一點兒,步留雲馬上也要關心回去。當他是塊肉怎麼的?一妖人一霸王爭來搶去的?
他衝花十三抱歉地笑笑。
花十三不和步留雲計較,含笑輕搖白扇:“落香城也沒什麼好景緻,不過白擔了個名。小衣兒有空,可到花都找我,那裡還有些可觀。”
“花都?十三要回去了?”區小涼有點驚訝。相處日久,他都快忘記花十三是來禮佛的,按理的確應該離開此地了。
“怎麼,小衣兒捨不得我啊?那我就多留幾天。”花十三桃花眼亂飛。
步留雲的臉黑了,大堂內又倒下一大片石頭人。
“拜託,你也差不多些。放過那些老實人吧!沒事幹嘛亂拋媚眼?”區小涼抱怨。
“我哪有亂拋?明明是在很認真地拋!喏,你看,他們流口水的樣子,是不是很有趣?”花十三以扇遮面,壓低嗓子說。
步留雲臉上烏雲密佈,憤然喝茶,全當沒聽見他的話。
區小涼眼角抽搐,心想妖人就是妖人,哪有看這種笑話的。不過,步留雲幹嘛那麼大力摟他?骨頭都痛了。
花十九冷哼一聲,轉眼到臺上,看藝人開場講書。
原來他們棄雅間就大堂,只爲這裡可以聽書,這還是客棧掌櫃極力推薦的結果。
一個三十多歲,身材粗壯的男藝人開口說道:“諸位看官,今日不才講的是二十年前,花都雙璧的一段舊事。話說當年,前禮部侍郎柳方柳大人府上,生有一對姊妹。兩位小姐從小便是花容月貎,十五歲就豔冠花都,得了雙璧之名。……”
大家相顧錯愕,均想不到會在這裡聽到柳夫人姐妹的故事。
區小涼擡頭看一眼步留雲,他也正皺眉回望他。兩人坐直身體,想聽聽他會講些什麼。
藝人已講到柳大小姐與步家大郞,在花都花朝節上一見鍾情,再見傾心,更以十七歲妙齡嫁作人婦的佳事。言詞雖不太文雅,但全都是些溢美之詞。
步留雲不滿意藝人把自己父母的舊事在大庭廣衆下宣講,但見衆人都聽得入神,不住讚歎,倒也不好立時發作。
接着,藝人話鋒一轉,說到了將軍夫人。
“……柳二小姐還願回城,正趕上得勝還朝的祝大將軍賜酒遊街。柳二小姐只得迴避至路邊廊下,等將軍過後再上轎回府。祝大將軍鮮衣怒馬,風風光光地馳過長街。一擡眼便見小姐天人之姿,當即折服,親自上門提親。柳二小姐本已許了人家,可禁不得將軍勢大,只得譭棄前盟,含淚嫁入……”
“呯!”區小涼失手將茶杯掉在地下,掉個粉碎。他的臉色蒼白,目光發直。
步留雲早一腳踹翻了桌子,怒髮衝冠地戟指大罵:“賊人住口!不許污衊將軍!祝大將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怎會是你口中強佔□□的奸惡之徒!”
他將身一縱,跳上臺去揪住藝人就打。
茶樓的護衛見有人攪局,當即衝上臺圍攻步留雲。
淺香已經有好幾天因爲梅香蘭沒理步留雲,此刻早忘了嫌隙,隨步留雲跑過去亂打。暗香也怒藝人胡說,見反正已經動了手,索性拎板凳加入戰團。
花雨花雪拿眼暗請花十三示下,均躍躍欲試。
花十三見區小涼臉色難看,臉上的笑不由斂了微衝倆人頷首。
兩人會意,花雨護着女孩子們退出茶樓回客棧,花雪抽出軟鞭上前幫手亂砸一氣。
“小衣兒,咱們出去走走。嘖嘖,亂成這個樣子。”花十三抓住區小涼的手,帶他走出茶樓。
一路上,花十三細長有力的手始終沒有鬆開過區小涼的手,堅定地牽引着他,全不管路人詫異的目光。
區小涼若有所思,渾渾噩噩地全沒有注意,任他將自己帶回客棧小院。
“那人在瞎說,少爺不必當真。”司香一見他們進門,就急忙勸說。
梅香蘭對這個隨和的祝家大哥平日頗有好感,也想說幾句安慰的話,不過苦於不知原由,不好開口。花雨和花十九也沒有歸房,和餘人一起等在院內,。
區小涼看着地面,臉色略蒼白,面上卻平靜無波,似沒有看到他們關注的神情。
花十三淡然開口:“你們先回房,我在這兒就可以了。”
他閒閒一句,幾人卻都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氣勢,不由紛紛依言走開。
其實,區小涼並沒有他們想像中那樣難過,他只是忽然想通一件事。
將軍夫人的冷淡,不僅是因爲小鬼胡爲,還因爲她恨強娶她的將軍,所以也恨這個流了一半將軍血統的兒子。小鬼在她心目中恐怕只是一個不應存在的污點。此前種種跡象表明,藝人的講述可信度是有的,他自己的遭遇就是最好的明證。難怪小鬼走得那樣灑脫,他恐怕早已有污點意識了吧?
“小衣兒,我的肩膀在這裡。”花十三低低地說,語音溫柔憐惜。
“怎麼?”區小涼擡頭奇怪地問。
“可以借給你。”
區小涼呆了一呆,看着他豔麗的臉,再看看他那雙形狀優美寬厚的肩膀,心情複雜地勉強一笑:“我也有,要不要也借你?”
“好啊,我正有點累。”誰料花十三打蛇隨棍上,竟真將頭在他肩上略觸,趁他反應未及,又站直身體,痞笑說,“好像有點窄,不太舒服。”
區小涼呆愣着看他作爲,怒氣在胸中逐漸醞釀,琥珀眼開始發光。
花十三收了痞笑,輕柔地問:“不難過了吧?”
“當然不難過了,只要……”區小涼的語氣幾乎和他一樣輕柔,忽地瞪眼大叫,“你讓我打一下!”他跳起來就打花十三,咬牙切齒。
花十三大笑,躲開他的手,逃到自己門口,回頭一笑,豔光四射:“小衣兒,你生氣的時候最可愛了。”說完,“砰”地關上門,將他擋在門外。
區小涼停下腳步,嘴角牽了牽,終於笑了。
這個妖人,總是很容易惹他發火。難道他真就那麼喜歡看人張牙舞爪的樣子?可又沒見他逗別人……可愛?少噁心他了。男人怎麼可以用可愛來形容?妖人的大腦構造果然和常人不同!
步留雲他們晚間才陸續潛回客棧。淺香興高采烈地述說他們如何把人家茶樓差點拆掉,害得老闆都報了官。他們又如何和捕快在城裡捉迷藏,將那些人耍得團團轉。
步留雲也眉飛色舞地講他怎麼從一條兩頭被堵的窄巷脫身,還在房頂揭瓦砸追兵,打得怎樣過癮。說到高興處,手舞足蹈,全忘了應該安慰一下區小涼。
暗香和花雪有些擔心地看着他,見他神色無異,才稍微放下心。
那邊步留雲和淺香猶在吹噓互諷,原本鬧彆扭的兩人經此一鬧倒又合好了。
花十三輕搖白紙扇,含笑看着這一切,意外地安靜。
就寢前,區小涼躺在牀上,忍不往問:“小九,你會不會看不起我?”
“不會。”丁九很快回答。
區小涼心中鬱卒。還是被同情了,他如果是真的祝小鬼,會感動到吧?可惜,他不是,他也沒有那種替人感到受辱的情懷。
忽然很想念那個將軍夫人,她夜夜佛堂祈禱等候的,是誰呢?將軍?還是她的心上人?她的命運是否也早已註定……
一夜急雨香落盡,夢裡舊花知是誰?
是誰,是誰呢?
誰會知道誰的夢裡有誰?
誰會知道有誰會出現在自己的夢裡?
區小涼不知道,他只知道步留雲的夢裡不會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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