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有錢,是最近十幾年的事。
早在十幾年前,杜西平的父母同時從當地的一家服裝廠下崗。當時杜西平還小,家裡的生活一度陷入困境。
活着人生的第一要務,爲謀生計,杜媽媽在家裡開了一間成衣鋪子,給街坊鄰居大人孩子做衣服,賺一些手工費。閒着的時候,她就自己做一些小孩子的衣褲,讓杜爸爸拿到夜市上去賣。
杜爸爸人帥嘴甜,在夜市上的生意做得非常好,杜家的日子就漸漸地脫離了窘境。
後來杜媽媽忙不過來,就召集了以往服裝廠幾個姐妹,她的成衣店實現了創業路上的第一次擴張。而杜爸爸也在當地的服裝批發市場有了固定的攤位,做起了童裝批發,攢下了杜家創業的第一桶金。
杜爸爸是個腦筋非常靈活的人,出手大方,爲人義氣,做童裝生意的時候,他結交了很多的朋友。後來他就認識了一位做外貿生意的老闆,介紹他專門接外貿的單子。
杜爸爸還是很有一點兒魄力的,認識了這個老闆之後,把當時家裡的所有積蓄都拿了出來,租賃土地,建廠房,購設備,招募工人,把杜家的成衣店擴建成了一家制衣廠。
從那個時候開始,杜家的錢就越來越多,漸漸地成了當地有名的富有人家。
在普羅大衆的一般判斷中,會把生活富裕的統稱爲有錢人家。但社會是呈金字塔形態的,普羅衆生是這座金字塔的永遠基奠,而自基奠向上,也是分不同層次的。
杜家雖然住別墅開名車,過着讓人羨慕的富足生活,但他們家卻只是金字塔身,與塔尖距離遙遠,正在努力向上爬。一個貴族的養成需要三代的時間,杜家到杜西平這裡,也纔是第二代。
而明家和董家則不同。
明氏自清朝起就是官勳之家,憑着歷代掌家人的智慧周旋,一百多年的時間裡,避過了各種戰禍人禍,使這個家族長盛不衰。這個家族門第尊貴,根基牢固,家業龐大,財富於這個家族來說,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數字而已。
而董家是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興起的民族資本家,雖然也曾在歷次的政治風波中起起伏伏,但是董菲兒的曾外公是一個聰明人,敢舍會取,在艱難的時候棄商爲官,又在開放的時候扶持董家重拾當年在商界的威風,是有名的“紅頂商人”。
明董兩家,是真正站在金字塔塔尖上的人家。杜爸爸是精明的,能攀上韓照廷這個董家的女婿,對他們這個正在努力往社會上層爬的人家來說,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韓照廷非常明白杜家的心思,所以這些日子,他都不再提與董儀燕離婚的事了。雖然他在董家這些年,心裡積壓的怨氣不是一時能消散的。但是自從丁瑢瑢與杜西平的婚姻問題列入了他的考量之後,他就決定,在丁瑢瑢結婚之前,他身爲董家女婿的地位不能丟。
不管丁媽媽對韓照廷有多少恨,在丁瑢瑢的事情上,她是高度配合的。
她又當爸又當媽,花了比別的女人多一倍的精力養大的女兒,她自己是最瞭解的。丁瑢瑢正在一點一點陷進明君墨的誘惑之中,她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明君墨是小丁當的親爸爸,如果丁瑢瑢真的能和明君墨在一起,小丁當有親爸親媽愛護,會很幸福,但現實卻不是這麼簡單。
明家那樣的家世,不是他們這樣的小門小戶能高攀得上的。如果放任丁瑢瑢對明君墨的感情發展下去,很可能最後的結果是弄丟了小丁當,丁瑢瑢也沒名沒分,落人笑柄。
何況即便拋開明家的家族勢力不考慮,明君墨還是那樣一個花心的男人,而且他的未婚妻是與丁瑢瑢有一半血緣關係的董菲兒!
丁媽媽希望女兒有一個穩定可靠的婚姻,而杜西平就是丁瑢瑢未來生活的最大希望。
所以,她不介意接受韓照廷的幫助,也不介意推女兒一把。她知道丁瑢瑢會很難受,在年輕人看來,感情是生活的全部。而在她這樣一個過來人的眼中,人生是一條不能回頭的道路,感情只是在路邊開過的一朵花,看過了,記住了它的美好,就足夠了。
所以,杜家父母懷着將杜家家業發揚光大的希望,不惜主動跑來D市見韓照廷。而韓照廷與丁媽媽懷着爲女兒謀取一個可靠未來的希望,對杜家父母亦是十分熱情。
杜西平被夾在中間,他並沒有什麼牴觸心理,在雙方的父母促成下,他可以順利地娶到丁瑢瑢,於他是一件好事。
只有丁瑢瑢是最難受的。
她才答應了杜西平的求婚,又被父母抓來見所謂的未來公婆,而她的心裡卻在牽掛着另外一個男人。這種感覺就像是把她的心分成了兩半,一半放在了冰冷的現實裡,另一半放在了火熱的夢想中。
杜媽媽中年發福,臉上白白胖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扯着丁瑢瑢的手打量:“瑢瑢真是漂亮啊,怪不得我們家平兒心心念唸的。不瞞你
說,他沒來D市之前,我給他張羅過相親的事,結果每次他都看不上。我還說過他呢,你到底能看上什麼樣的?仙女呀?媽上哪兒給你找去呀?看到了瑢瑢,我就明白那句話了,曾經滄海難爲水呀。”
經典絕句從杜媽媽的口中說出來,有一點兒喜劇的效果。但是丁瑢瑢卻笑不出來。她只會客氣地點頭:“阿姨好。”
“怎麼叫阿姨呀?跟着平兒叫媽纔對呀!早晚也要改口,不如現在就改。”
杜媽媽的語氣很熱絡,丁瑢瑢卻難以接受。這就叫媽了?她還在猶豫嫁不嫁呢。
杜西平看出丁瑢瑢的尷尬,就扯了自己的媽媽一下:“媽,瑢瑢很內向的,你別這麼嚇她。改口是要給改口費的,你準備了嗎?”
一句玩笑話,化解了丁瑢瑢的窘迫。寒喧已畢,大家分別坐好,韓照廷當仁不讓地坐在主位上。
丁瑢瑢起先還覺得這樣不妥,但是轉念一想,就理解了他的這個舉動。他這樣擺譜,一定是想給杜家父母一些壓力,給她爭取未來在杜家的地位。
她和杜西平坐在最靠門的位置,小丁當見了陌生人,有一點兒不安,在杜西平的懷裡扭來扭去。丁瑢瑢本來也不想多說話,就把小丁當接過來抱在膝上,喂他喝水。
杜媽媽看着小丁當,她也覺得這孩子挺討人喜歡的。但是一想到她的兒子結婚之後,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呢,就要當這個小傢伙的後爸爸,她心裡還有些不舒服。
不過兩家既然把事情談到這份兒上了,她總要對小丁當的事表個態度。
於是她隔着丁媽媽,摸了摸小丁當的臉蛋兒,說道:“這小傢伙長得真招人疼,正調皮的時候吧?瑢瑢帶他累不累?”
“不累,我媽媽幫了我很多,小丁當也很聽話的。”丁瑢瑢客氣地答道。
小丁當大概聽懂了媽媽是在誇他,擡頭得意了咧嘴,露出幾顆小白牙兒,朝着杜媽媽笑了一下。杜媽媽立即誇道:“小丁當真聰明呀,這麼小就懂大人說話……親家母,你不用擔心小丁當,如果他們兩個結婚後,瑢瑢要工作的話,這孩子我來帶,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歡得很。”
丁媽媽立即婉拒:“有你這份心思,我就感激不盡了。不過小丁當是我的命根子,即便是瑢瑢結了婚,也不會讓她帶走小丁當的。女兒嫁人了,有外孫陪我,不是正好?”
杜媽媽聽她這樣說,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麼。她本來也只是表達一個態度,若是她兒子真的和丁瑢瑢結了婚,她有精力也是帶自家孫子。既然這孩子的外婆抓他這麼緊,以後倒是避免了他們家因爲這件事鬧出矛盾來。
丁瑢瑢聽她們談論着小丁當的歸屬,她一句話也沒說。在她的心裡,結婚還是一件遙遠的事,小丁當的未來更是不需要別人去商量的,她不會把小丁當交給任何人,她連孩子的爸爸都不相信,何況是外姓人?
韓照廷和杜爸爸在聊着生意上的事,杜西平陪着插幾句話。丁瑢瑢聽他們討論的意思,是打算讓杜家賣了現在的工廠,到D市另建一家服裝公司。到時候杜西平的工作室負責設計,杜家的工廠負責生產,創立一個屬於他們家自己的品牌。
至於這家新的服裝公司的投資,杜家就以賣工廠的所得全部投入,不足的資金由韓照廷補足。
這個設想簡直讓杜爸爸興奮不已,畢竟接外貿加工的單子受各種因素制約,生意時好時壞,最終也只是賺個辛苦錢。有了自己的品牌,那纔是杜家真正可以傳給子孫的實業。
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丁媽媽陪着杜媽媽閒扯一些家務事,只有丁瑢瑢照顧小丁當吃東西,很少說話。
杜媽媽留意到了丁瑢瑢的沉默,把杜西平叫了出去,不滿意地問:“瑢瑢怎麼回事?你爸和我大老遠地跑來,她怎麼態度淡淡的?她要是不願意嫁,咱們家還不願意娶呢,就憑我兒子,也不用非娶一個帶着拖油瓶的女人吧?”
杜西平趕緊替丁瑢瑢辯解:“她在香港工作很忙,又生了病,到現在也沒有好。你沒看到她臉還腫着嗎?她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不太愛說話。”
杜媽媽也看出丁瑢瑢氣色不好,覺得這個解釋還算過得去,就罷了。
一頓飯吃了兩個小時,韓照廷和杜爸爸將他們合作的細節敲定了,卻並沒有怎麼提到兩個年輕人的婚事。韓照廷是有心機的,婚事不用提,既然杜家答應把那邊的工廠賣掉,來D市成立一家服裝公司,那麼就有許多事要求到他。
到時候不用他提,杜家就會急着娶丁瑢瑢進門。
晚餐結束之後,杜西平開車載自己的父母回去,韓照廷則送丁媽媽她們娘仨兒回家去。
到了樓下,韓照廷對丁媽媽說:“碧瑤,你帶小丁當先上樓去吧,我有幾句話要和瑢瑢講。”
丁媽媽很警惕:“有什麼話不能跟我說?我和我女兒向來是無話不談的。”
丁瑢瑢心裡清楚,韓照廷一定是想說明君墨退婚的事。這麼大的一件事,董菲兒即便不告訴她的媽媽,但一定會告訴她的爸爸。
於是她就推丁媽媽:“媽,你看小丁當都快睡着了,你先帶他上去。”
丁媽媽接過小丁當,示威性地瞪了韓照廷一眼,那意思是說:“女兒是我的!我辛苦養大的,你別想挑撥離間!”
韓照廷看懂了,溫和地笑了一下:“你放心好了,我不會把女兒搶走的,只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幾句話就好。”
丁媽媽這才抱着小丁當上樓去了。
韓照廷走過馬路去,在路燈下的長椅上坐好,拍了拍自己的身側。丁瑢瑢跟着,坐在他的身邊,先開口道:“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不能撒謊說明君墨退婚與我沒有一點關係,但是我現在已經答應杜西平的求婚了,你還想我怎麼樣?”
“你愛他嗎?”韓照廷突然問出一句來。
丁瑢瑢一愣,不知道他問的是誰,明君墨?杜西平?
“明君墨。”韓照廷明確了對象。
丁瑢瑢呼吸一滯,低了頭,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韓照廷嘆了一聲:“哎!君墨那孩子……真是一個禍害!當初菲兒的外公給他們定下婚事,我就不是特別願意。我就怕菲兒將來跟着他傷心。事實上他也的確沒少傷菲兒的心,外間傳他的那些花花事兒,菲兒聽了怎麼可能不難過?現在可好了,他傷了我一個女兒,又來傷我的另一個女兒,我真想去揍那小子一頓!”
丁瑢瑢扯起脣角,淡淡一笑:“你放心,我聽說那個人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不久他就會忘了我。正如菲兒所說,明君墨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無數,唯有菲兒是可以長留不去的。而我……根本就不可能對菲兒構成威脅,況且我已經和杜西平訂婚了,明君墨要是再提退婚的事,就與我無關了!”
“瑢瑢,你不要這樣說。”韓照廷聽出丁瑢瑢話中有話,被女兒誤會,他很痛心,“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在董家這些年,完全是看在兩個孩子的份兒上。但是菲兒的弟弟被外公寵得不像樣子,我一見他就生氣,身邊也只有一個菲兒是最貼心的。你也是我女兒,我對你可不僅僅是愧疚,還有積攢了這麼多年,一直欠着你的父愛啊。要是從我當父親的角度考慮,我希望你和菲兒都離明君墨遠一點兒。有財富有家世又如何?知冷知熱懂得體貼的男人才能過一輩子。只是菲兒的事不由我做主,婚事早就定了,她也是鐵了心要跟他。你就不同了,你現在收心還來得及,杜家條件不錯,杜西平待你又真心,爸爸做這些,不是爲了菲兒,是爲了你,你懂嗎?”
丁瑢瑢聽着他的話,心裡有一點點感動,還有一些些複雜。她吸了一口氣,笑着問道:“你說……菲兒鐵了心要跟明君墨,你就由着她了。如果我也說,我鐵了心要跟明君墨,不要嫁給別人,你又該怎麼辦?”
韓照廷被問得怔住,臉上的表情好糾結。想了半天,他才說:“如果真是那樣,你們姐妹兩個爭吧,我出家當和尚去。”
“哈哈!”丁瑢瑢故作輕鬆地笑,“嚇你而已,我幹嘛要鐵了心跟那個花心大少爺?”
韓照廷鬆了一口氣:“這麼調皮,爸爸的心臟可不好……瑢瑢,你什麼時候才肯叫我一聲爸爸?”
丁瑢瑢抿了嘴脣,往自己家的窗口看了一眼:“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我要等我媽同意了……”
韓照廷苦笑,站起身來:“你們母女兩個可真是一條心啊,爸爸也不難爲你了,趕緊上樓歇着去吧,免得在下面時間久了,你媽以爲我要跟她搶女兒。”
丁瑢瑢也笑了,站起來,送韓照廷上了車,她就上樓去了。
一開家門,就見丁媽媽坐在沙發上離門最近的地方,正轉頭瞪着眼睛看她,很緊張的樣子。她一邊脫鞋一邊安慰丁媽媽:“他問我這次去香港的事,我在明家住了一天,見過明老爺子和他們家三老太太了。”
“哦……”丁媽媽這才放了心,站起身抱小丁當去洗澡,“你去洗洗睡吧,看你瘦成什麼鬼樣子了。小丁當今晚還跟我睡,免得鬧你睡不好。”
別看小丁當會說的話不多,但是他心裡明白着呢。一聽丁媽媽這樣說,他轉身就往丁瑢瑢身上撲:“媽媽抱抱!”
丁瑢瑢最受不住兒子這樣撲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媽媽,就只有兒子對她的愛是純粹全面毫無保留的。她接住小丁當,和丁媽媽一起進了衛生間,打了熱水,把小丁當放進洗澡盆裡,娘倆兒一起給他洗澡。
丁瑢瑢一邊給兒子洗頭,一邊打量着丁媽媽的神情,說道:“媽,剛纔吃飯的時候,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什麼事?”丁媽媽毫無防備。
“我就是想啊,媽爲我操心了二十幾年,我也應該爲媽操心一回……我想把媽嫁出去。”丁瑢瑢認真地看着丁媽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