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在每個人成長的班級裡,總有一兩個是被班裡嘲笑和孤立的,當然上了初中之後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或許不大,而在小學的時候,總是很多的。
在我小學的最後三個學年裡就有這樣兩個人,一個因爲太胖,一個因爲成績不好,長得不好,被當時班級裡的人孤立和嘲笑,其中那個胖的男生倒還好沒有到孤立的地步,可是另一個成績不好,長相不好的女生,就不一樣了。
那個時候,她就坐在我們班最後一排,她個子高高的,感覺也不是這麼難看,近視,說話似乎也有些大舌頭,不過我覺得她是個很文靜的人。她叫文雋。
那個時候,我因爲好奇會時常關注她,可是我發現,明明是個高高的人卻總是喜歡一個人默默待在後面,我始終不明白班級裡爲什麼這麼多人會排斥她,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和她說,更誇張的是,他們每次看到文雋站在那裡或是坐在那裡就退避三舍,就好像她是某個瘟疫病毒的病原體,是因爲她的成績不好嗎?
某天中午,我剛做完作業,趴在課桌上,忽然聽到後面有男生吵鬧聲,很大聲,也很嘈雜,不過在那個班級裡似乎很平常,開始我並沒有注意。
“你們夠了!”突然一下的聲音,讓我握着筆的手抖了抖。
這個聲音辨識度很高。
是她,文雋。
我轉頭看向後面,發現一羣男生在文雋不遠處,而文雋則趴在桌子上,很明顯,她在哭。
當時的我不知道是因爲好奇還是同情,很專注地聽,到底發生什麼事情,讓一個平時這麼沉默的人可以這麼大聲喊出來。聽了好久,大致明白了起因經過,似乎剛開始是因爲收作業,而文雋沒有完成,那羣男生閒的沒事打趣她,提到了這次考試,她又是最後一名,又說她渾身充滿黴運,誰碰到她就會倒黴。
因爲我從來不會關心這些問題,可是當我看到一個女生可以在男生這樣對她的時候,努力壓制着自己,沒有亂髮脾氣,很欽佩,當然對她我也有一點點同情。
我不解地看着坐在我後面整理着本子的語文課代表,問:“爲什麼男生總是喜歡說文雋?還老是欺負她?”
語文課代表笑着說:“你還是不要去管這個,別又同情心氾濫,到時候倒黴的是你。”
我沒有再說話,只是轉身去做自己的事情。
放學了,那天正好是我做值日。
教室裡只有我和文雋了,我掃完地,走到她面前,發現她對着一道數學題發呆,可是明顯感覺到要哭出來了,我拿出了書包裡的一包餐巾紙,抽出一張遞給了她。
可是她沒有看我,也沒有接過餐巾紙。
我看着她的樣子,以爲是她因爲白天的事情心情不好,就安慰她說:“其實你不用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他們只是太無聊了。”
她依舊沒有理我。
我看她對着本子發呆,又不願意搭理我,就朝她的視線看過去,是一道應用題,其實很容易。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告訴她:“沒關係,這題我會,我來教你!”
她終於擡頭看我了,說了第一句話:“可是我很笨!”
我笑着說:“不怕,其實我也很笨。”
然後我就將每一個步驟教給她,看着她寫完這一題的答案。一點點解釋給她聽,她聽得很仔細,當我講完了,終於看她如釋重負地笑了笑。
我坐在她的身邊,跟她說:“其實沒必要這樣,你看你也不是很笨,以後不懂的題目可以問我,我如果會,一定教你!”
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可是文雋一直沒有給我任何反應,當時的我有些小尷尬。
沉默了許久,她突然擡起頭看了我一眼,說:“我要回家了。”
我和她說了聲再見,回到自己座位上,收拾自己的東西。
就在她揹着書包走出教室那一霎那,她轉頭突然跟我說:“謝謝”。
雖然很輕,可是我聽到了。
那一瞬間,我很開心。
就這樣,我和她成爲了好朋友,每天放學別人離開的時候,我都會教她題目,堅持了好長時間。而在第二學期期中考試的時候,她的成績真的有進步,當成績出來的時候,老師也在班裡表揚她,那天她格外高興,一遍遍跟我說着,她終於擺脫班級裡的倒數第一了。
期中考試之後,由於我天性對周圍的環境格外敏感,我明顯感覺同學對我不一樣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事情。那次美術課,要求畫國畫,我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幾個不是很熟悉的男生,就搶了我的毛筆,互相扔來扔去,就是不還給我。
美術老師和我母親是一個辦公室的,我也不想讓我母親知道我在班級裡的狀況,因爲預備鈴已經響了,我就索性不要那筆了,直接坐在了位置上,不去管他們,可是離我近的男生直接搶了我的美術書,準備丟出去,我站了起來,想要將書搶過來。
剛要站起來,美術老師就進來了,看我站着,問:“怎麼回事?”
我搖了搖頭。
回到位置坐下,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看着地上。
美術老師看到我的桌子上亂七八糟的,問:“是不是誰拿你東西了?”
我感覺有些委屈,卻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停搖着頭。
美術老師直接在教室裡問:“哪個拿了她東西的,趕快拿過來!不要浪費上課時間!”
我真的很意外老師會這麼幫我。
可是沒有一個人把我東西還給我。
老師又說:“如果不拿出來,一會兒我問她,如果是她指出你,那麼你們的這個成績……”
老師還沒說完,那個男生就把我的東西還給我了。
這件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
而那節美術課下課之後,我又特別拜託美術老師不要將這件事情告訴父母。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文雋的心情,原來被同學這麼對待,心裡這麼難受,可是我不能跟我父母說,甚至當時的我根本不敢對任何一個人表露出自己的任何情緒。不只是我的父母,就連文雋也是,因爲文雋和我一樣敏感,如果跟她說了,她一定會想多的。
而後來別的同學在我值日的時候故意將班級弄得很髒,偷偷拿走我的作業本,書本,在我課桌裡放蟲等等,這些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老師說我不按時交作業,或者值日沒做好,我一個字都沒有說,一句解釋也沒有說,就這樣將那個時候同學的惡作劇忍耐下來了。
本來以爲要忍耐好久,至少也要到畢業,可是沒有。
可能不管怎麼折騰我,我都一聲不吭,表面也像個沒事人一樣,讓他們覺得沒趣,慢慢地也就不會再這麼過分了。
我一直都知道文雋很堅強,很有忍耐力,說實話,我有些欣賞她。
我從來不會害怕她,而第一次去她家裡,我真的有些害怕了。
那天她買到了當時熱播的一部偶像劇的影集,她請我去她家一起看,我跟父母說了之後,再三保證只是去同學家,不帶錢出去,而且會早去早回,父母答應了。
那個週末下午,我吃完飯,就到她家裡。
走近她家,發現她家裡很小,只有她和她的爺爺,而她告訴我,她的父母都去外地打工了,很長時間沒有見到了。
稍微聊了會兒天,我們兩個人就坐在她家的沙發上,看起了電視劇,看到快結束的時候,她說:“我不是很喜歡動畫片裡那個主角,她常常被人欺負,可是她都不會反抗!這麼逆來順受,太懦弱了!”
我轉頭看向她,問:“你不是也一樣嗎?我們班的人這樣對你,你還是忍下來了,不然還能怎麼辦?”
她說:“我現在忍耐是因爲我現在沒有足夠的實力反抗,等我有一天有條件了,一定要讓那些曾經敢這麼對待我的人都付出代價!”
那麼堅定的眼神,帶着些恨意。
聽完她的話,一直到離開她家裡,我都沒有說話。
那天晚上,躺在牀上,想起文雋的眼神,讓我一直到現在都無法忘記的眼神,我覺得好害怕,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那個晚上,我死死抱着被子,一整夜都沒有睡着,腦海中一遍遍回放着她的話……
從那天開始,也許我在不經意之間,漸漸和她疏遠。
我不再和她一起走,不再和她多說話,只是單純教她作業,沒多久她發現了我的轉變。
某天放學後,她拉住了正要走的我,那是她第一次在還有這麼多人的時候拉住我,然後她大聲問我:“你到底怎麼了?!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時候,班裡其他人都看着我們倆。
我看着周圍的同學,他們一個個離開了,慢慢地,教室裡只有我和她。我說:“我沒事啊!你爲什麼會突然這麼問我?”
文雋盯着我,說:“那你幹嘛躲我?那你現在爲什麼都不跟我一起走了?”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文雋看我猶豫了一會兒,立刻說:“我知道了,你肯定和他們一樣,看不起我!”
我一遍遍搖着頭,說我沒有。
文雋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很冷,說:“你有!既然這樣,我們絕交!你既然看不起我,開始就不該招惹我,而你比他們更可惡!”
我還想解釋什麼,可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靜靜地看着她收拾完書包,繞過我身邊,走出了教室。
偌大的教室只有我一個人,我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好久,什麼東西也沒有整理。她的話,一字一句都打在我心上,一瞬間,我再次想到了那天下午她的眼神和語氣。
那個晚上我再次做了一個晚上的噩夢。
後來我和她真的形同陌路,好像彼此都不認識,一直到我們畢業。而那種恐懼一直住在我的心裡,每次看着文雋,或者想起文雋,我都會害怕。
帶着這份恐懼,我即將小學畢業了,回想起五年級的那個暑假,文雋每天都打電話給我,有時候是白天,有時候是晚上,而每次只要是我接起來,她就一句話也不說,直接掛斷了,而如果是我母親接起來,她就會說是找我的,然後我接過電話,又是那樣。
整個暑假,我就被電話折磨了整整一個暑假。好幾次我都偷偷把家裡電話線拔斷了,被我父親說了好多次,父親一遍遍說我不懂事,萬一有緊急電話怎麼辦!可是我無法解釋。
後來同學舉辦的聚會我都找盡了藉口,不願參加。
甚至一個暑假我除了上補習班興趣班就不願意出門。
後來聽到許多關於她的消息。
據說,她沒有上初中,而是上了中專……
據說,她交了一個男朋友……
據說,她輟學了……
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