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習語索性將兩條胳膊也伸進外套裡,猛一進去,裡面傳來陌生又熟悉的溫熱感,讓她有些不習慣,眼睛忽閃忽閃的。外套裡面很暖和,外面料子摸上去卻涼絲絲的,還有些光滑,和她平時穿的衣料很不一樣,穿慣了柔軟的衣服,無拘無束慣了,她又長胳膊長腿的,很少像現在這樣,有一種被束縛的感覺。
男士西裝對她來說實在是寬大了些,讓她一下從身姿窈窕,優雅溫順的大家千金,變成了柔弱惹人憐愛的鄰家小妹妹,讓人一看就情不自禁地想爲她主持公道,連帶着看許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眼看氣氛越來越尷尬,夜習語本人卻始終溫和無害,“哥哥言重了,這本來就是女孩子之間的遊戲,我也沒有放在心上,這點小事不至於請哥哥出面的。”
兄妹倆自站一處,一個輕輕擡着下巴,一雙美目裡帶着三四點笑意,落在男人的眼睛裡,男人略微低着頭,湊的近了些,兩人像是在說悄悄話,卻偏偏落在大廳每個人的耳朵裡。
女子聲音還有些委屈:“哥哥,我倒是奇怪,要說從小到大參加過得宴會不說千八百了,八九十也是有的,倒很少被人潑了一身酒回家,也從來沒聽說圈裡的姐妹被許小姐潑過酒水什麼的,怎的到我這兒就這樣了呢?”
至此,夜庭瀾的視線才投到許茹身上,正面對視才能從那明明不算深色的瞳孔裡感受沉沉的壓迫感。
許茹被那一眼看的有些想退縮,眼神躲閃着,楚楚可憐地說道:“我本是無意的,夜小姐何必揪住不放?我們都是穿高跟鞋的,肯定偶爾也會有意外情況發生,何況也沒有造成實質性傷害。”
“是嗎?”
夜習語一改懶散,眼神犀利地看着她,“你從七八歲就開始穿高跟鞋,直到二十歲了還會站不穩嗎?到底是你自己的腳站不穩,還是這陸家的地不穩?!”
在場這些看熱鬧的人大氣也不敢出。這擱他們誰敢說陸家的不是?
果然,許茹臉色變了又變,話到嘴邊幾次張嘴欲言,又咬着後槽牙嚥了下去。遠處投來一道焦急的視線,頻頻朝她看過來,這其中意思她當然知道,可要她說是自己走不穩,那穿出去豈不是會被笑死?以後哪裡有臉面出席宴會?這一點就算是她父親也不能強迫她。
夜習語像是等的不耐煩了,尖細的鞋跟動了動,蹙眉的樣子也那麼好看,“許小姐,想好了怎麼賠償了嗎?”
“是路……”
“夜小姐,衣服備好了,請隨我去客房更換。”
陸深及時出現,恭敬地對夜習語說道。
夜習語並沒有立刻應聲,只見她像是沒聽到一樣,仍然看着許茹,等待對方說出未說完的話。
而原本打算破罐子破摔的許茹,卻在看見陸深後安靜了下來,不管夜習語怎麼看她,她都默不作聲。
“去吧”,夜庭瀾牽起夜習語的手腕,示意她先換衣服。
就在大家以爲這件事就這麼結束時,低沉悅耳的男聲傳到了在座的每一個人耳朵裡。
“去調下監控,我要看看許小姐是怎麼站不穩的,若真是陸家的地不平,那陸家主可真是需要補一補了。”
不待陸深開口,夜庭瀾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陸家這麼多價值連城的寶貝,總不會沒有監控監護吧?”
“這是當然,不過這人來人往的,難免會侵犯其他賓客的隱私,您看是不是可以再考慮一下?”陸深臉色爲難,用商量的口吻說道。
“那不是我該關心的事!”一瞬間,夜庭瀾的眼神露出了撤下淡漠後的冰冷,能在夜家和商界一手遮天的男人哪裡是好糊弄的?
尤其是在他不想糊弄的時候,一直壓着的攻擊性就釋放出來了,離他最近的陸深深有感觸,一向冷靜的他隨着夜庭瀾沉重,濃厚的聲音響起,不自覺地繃緊了肌肉。
“陸管家也知道今天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就這樣算了,那往後,豈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潑我夜家的臉?”
“這到底是你的意思,還是陸家主的意思?”
“陸深,你去安排人調下監控吧。”
一道洪亮的聲音傳來,陸深欠身退下。
陸正衡朝夜庭瀾走去,兩邊的人自覺的讓出一條過道來,陸正衡臉上帶着笑,一邊走一邊說,“許久不見啊庭瀾,你連陸伯伯都不想稱呼一聲了?查個監控有何難的,你耐心等待一下,陸伯伯一定會給習語丫頭個公道。”
這話說的彷彿在他眼裡,夜庭瀾是個沒有耐性脾氣暴躁的毛頭小夥子一樣,其他人在底下交換了無數個眼神。
他倆視線一對焦,空氣都變味了。
凌夏先一步上前說道:“陸伯伯,這事來的蹊蹺,我剛剛看到這位許小姐,分明是選好位置才下手,不像是她說的無意。夜大哥也是關心則亂,還是儘快查清此事,以免待會再有其他人無辜躺槍。”
“相信在座的各位爲了自己的安全,也會贊同夜大哥的提議。”
原本就沒有發言權的人,樂的接下淩氏家族繼承人的暗示,紛紛表示還是查清楚比較好。
一羣牆頭草。
陸正衡將這些人的反應看在眼裡,他義正言辭地說:“這是當然,不論是世侄女還是在座各位的安全,我自當追查到底。”
一錘定音。
許茹聽到後,身子晃了晃,這算是拋棄自己了?
夜庭瀾眼神很有深意地同陸正衡對視,他自始自終都穩穩地坐在沙發上,十分紳士地輕點頭顱,下巴揚起一個美麗的弧度,說了一句,“有勞了”。
這邊,夜習語換好衣服走下樓,陸瑤和幾個女傭在她兩邊。
保安說道:“老爺,剛剛查了監控,休息區這裡剛好被一盆植物擋住了,所以……”
“這……”陸正衡臉色爲難了一會,像是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他板起臉訓到:“平日裡讓你們多檢查死角,都說沒問題,現在出了事,你們能承擔得起責任嗎?!”
保安被教訓的連連低下頭,其他人表情各異。
陸瑤看不過去了,先是出言勸陸正衡:“爸爸,還有這麼多客人在,這些事回頭再說吧。”
轉身對夜庭瀾說:“夜大哥很抱歉,好不容易邀請到你們參加宴會,就發生這樣的事,是我們管理不嚴,怠慢了你們,還請夜大哥看在我和習語關係要好的份上不要在意,改天陸瑤一定親自拜訪向夜家致歉。”
“習語,真是抱歉……”
夜習語微笑着搖了搖頭,這戲劇性的發展真是有意思,難道只是爲了給她換件衣服?
安撫好了他們,陸瑤才上前站到許茹面前,神情鎮定自若,“許小姐,不管你是有意還是無意,也是因爲你的原因破壞了宴會的氛圍,給我的貴客帶來了不愉快的體驗。所以,我希望你能真誠地向我的朋友道歉,你意下如何呢?”
許茹立刻點點頭,這樣的結局對她來說再好不過了,從剛剛就狂跳不停的心臟這才慢慢平靜下來,看來那人說的沒錯,他確實保住自己了。
夜習語看着眼前這幕,緩緩勾起了脣角。既不讓她失了顏面,又不傷另一個人的臉面,陸瑤啊陸瑤,該說你不虧是下任陸家當家人嗎?
不過,可惜了,未必能等到那一天。
這起不算意外的意外就在許茹的道歉和夜習語自然接納的結局下落下帷幕。
“今晚實在抱歉,爲表歉意,我邀請各位賓客前往後院參觀。希望這起小小的插曲不會影響各位的心情。”
陸家大宅後院會有多富麗堂皇,僅是想想,都一下子引起了他們的好奇心,陸家寶貝不少,這次如果沒出現這等意外,想必他們也沒有榮幸能進到後院參觀。
夜習語在人羣中一眼便找到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過去,看到對方只穿一件襯衣,爲難地說:“哥哥,外套不能穿了,就要起風了,你冷不冷?”
“無礙”,夜庭瀾將外套隨意交給侍者,“只是讓你受委屈了。”
顯然,陸家這一波操作早已是兄妹倆意料之中的事。
“沒事,左右不過一件小事,我也不甚在意。”
夜習語凝望着星空。
這麼快就動手,只能證明她的猜想是正確的,那麼,心底裡的愧疚也能少很多。
一路上見到了陸家修建的建築,和許多擺放的物品,讚歎聲接連起伏。
“連這種東西都有,陸家主不虧是一方財主啊!”
“這等物品,哪是我們這些俗人擁有的?”
“這次前來,增長不少見識啊。”
“是啊是啊。”
對着裡面雕塑指指點點的同時,還不忘誇讚主人,拉拉關係,這些人也不容易啊。
面對這些應承話,陸正衡都笑呵呵地一一收下。
忽然之間,狂風大作,旁邊的樹林發出“沙沙”的聲響,“呼呼”的風聲引起了大家的恐慌。
有人遲疑地問道:“這……怎麼變天了?”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被突然襲來的一團黑霧捲走了,除了霧還是霧,霧裡面有什麼誰也看不清楚。
“這……這是什麼東西?!”
陸正衡臉色一變,給管家遞了個顏色,便招呼大家進到室內躲避一下。
陸深接到命令之後便轉身離開。
慌亂的人羣中,夜習語緊緊盯着陸深消失的方向,她正欲追去,手卻被夜庭瀾一把捉住。
“到我這邊來。”
夜習語遲疑的那一會,已經被夜庭瀾牽着走好遠了,再看陸深,早已不見,只好作罷。
此時,凌夏正在幫陸瑤整頓局面,外面還有一部分人還沒進來,而陸瑤忙着安撫受驚的女性和年齡較小的小姐們,一時也抽不開身,大廳裡亂成一團。
夜習語悄悄地走到門口,擡頭觀望了一會,趁沒人注意,便操作起空中的黑霧,黑霧的形狀整整大了一倍。先是破壞路燈,再破壞兩邊的建築,凡它所到之處花草枯萎,失去生機,水流渾濁,黑暗中傳來腳踩聲,驚叫聲,有好幾個人撞到一塊去,甚至相互攻擊起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穿黑衣的人憑空出現,他的手上出現一個方形盒子,剛一打開,冒出一道強烈的光芒,黑霧竟不敢靠近。
眼看黑霧要退去,夜習語一隻手凝聚成氣,打向黑衣人背後,黑霧趁機朝那個盒子奔去,和夜習語前後夾攻,很快就要佔據上風,黑衣人卻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猛的轉過身來。
夜習語迅速隱藏在石柱後面,那一瞬間心跳加速,也不知道那人有沒有認出她來。
不再戀戰,她撤下不久,黑霧也撐不下去,不多時便散開了。
黑衣人成功救下被捲走的那個人,陸正衡順勢走進來說:“不要害怕,我們會保護大家的安全。”
夜習語的神色在看到陸正衡一側的口袋時凝重了起來,那裡有一片白色紙片露了出來,而那張紙片她剛剛也從陸瑤身上看到過,會是什麼呢?
“今晚真是陸某人沒招待好各位,改天一定重新設宴款待大家。”
“這是陸某的一點心意,還望大家不嫌棄收下。”
衆人心裡苦叫連連,來的時候一個個光鮮亮麗,大腿還沒抱上,罪倒受了不少,不由得覺得晦氣,但看着手上多出的玩意兒,氣消了大半,客客氣氣的道謝。
“今晚的事還望大家保密,我陸家一向安穩慣了,不想上新聞,引起社會關注。”
陸正衡眼神凌厲地看着底下的人,“各位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相信你們心中都有一杆秤,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應該不需要陸某再提醒了吧。”
“是是,我等今晚見到了許多奇珍異寶,已是不枉此行了。”
“對啊,現在的突發事件多了去了, 我們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這些都不放在心上。”
“請陸家主放心。”
示好的大部分是一些空有財產,沒什麼勢力的人,這些人根基不穩,是擴大還是破產,全靠對方一句話的事。剩下那些有錢有勢的,渾身上下都是心眼,兩個眼睛一轉,就知道該怎麼選擇。犯不着爲這些事惹怒陸家。
還有極少數人還想研究那團黑霧,不過礙於在陸家的地盤,也不敢太放肆。
陸瑤站在門口朝空中望去,什麼也沒看到。
命運,降臨在每個人身上,誰也逃脫不掉。
她站在一片殘跡中,若有所思。
最近發了好多事,仔細想想,好像每次習語都在場,難道都和習語有關?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應該是巧合吧……
遺憾的是,散會後並沒有見到夜習語,夜庭瀾只說她受了驚嚇,兩人就先回去了。
而夜習語正坐在車裡回想宴會上發生的一切。
陸正衡突如其來的邀請函,絕對不止敘舊那麼簡單,如果是單純的敘舊就不會邀請那麼多人前來了,而且是不是太遲了些?畢竟他們兄妹都這麼大了,現在纔想起和他們親近來,也不現實。
再聯想到陸家噴泉裡的“黑雞蛋”,那種熟悉的感覺,讓她一直很介意,接着便被人潑了酒,換衣服……
換衣服!!
夜習語臉色突變,不由得坐直身體。
爲什麼要費心思安排人來設計,讓自己去換衣服呢?
他想知道什麼?
一隻手伸了過來,覆蓋在額頭上,耳邊傳來男人磁性的聲音。
“身體不舒服嗎?果然還是着涼了。”
思緒被打斷,她一時呆呆地轉過頭。
夜庭瀾眼露擔憂地望着她。
夜習語說:“我沒事,只是剛剛有點被嚇到了。那團霧來的莫名其妙,但陸伯伯,包括瑤瑤好像都不驚訝,莫不是從陸伯伯家裡放出來的?”
“不是。他看到黑霧時的恐懼和厭惡不像作假,後來出現的那個黑衣人應該是陸家的人,如果是自己放出來或者跑出來的,不可能現在纔出現。”
夜庭瀾語氣堅定。
夜習語喃喃自語道:“沒錯,那個人來自陸家,甚至可能是身懷異能的人……”
“嗯?”
“啊,沒什麼,怎麼還沒到家,我都有些困了。”
夜習語邊說邊佯裝打哈欠。
“快了,你先躺下休息一會。”
順從地躺到夜庭瀾的大腿上,本來只是做做樣子,結果就那樣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她望着頭頂熟悉的牀幔發呆。已經在自己牀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