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此時想起那次的事,阮沅心中不由困惑:雖然亂講話,但那時候,紅離的精神狀態看着還算正常,雖然是胡說八道,但理智還沒有喪失,這才一兩年工夫,怎麼人就瘋了呢?

沒過多久,阮沅去兒子那兒,中途太子有事離席,阮沅獨自等了一會兒,卻聽見下人鬼鬼祟祟的說什麼“又在鬧了,怎麼辦呢?拿繩子先捆起來吧”

阮沅一怔,便叫了那幾個下人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下人們無法,只得說,是紅離又在發瘋,亂嚷亂叫,話說得十分不堪,太子此刻不在,他們不知該怎麼辦。

阮沅想了想,便叫這幾個下人帶路,她突然想去看看自己的這第一個兒媳。

下人引路,將皇后引領到太子府的後面,還沒走近,阮沅就聽見一陣又哭又鬧,一個尖利的女人嚎叫,衝破了原本寧靜的空間:“……他以爲就這麼把我關起來就完了?他當年答應過我什麼?娶我做太子妃只要助他登上太子之位,他把這天下都給我”

下人們一聽,全都面如土色

阮沅的臉色也白了,但她不動聲色,只叫其他人先退下,她走近了幾步,想去看看屋裡被關着的紅離。

“……綠爻被他玷污,太子找他來質問,他卻把太子推入了太液池要不是他死命按着太子不許他掙扎,太子又怎麼會溺亡的?太子是被他活活淹死的”

阮沅站在當地,如五雷轟頂

尖利的女人嗓音還在嚎叫,下面的話更加不堪入耳,都是太子宗瑤當年和她做的那些醜事,阮沅再聽不下去了,她拔腿而逃,連兒子都等不及,就回了皇宮。

阮沅崩潰了,不久之後她大病了一場,好幾個月都起不來牀。

她再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生出了這樣一個畜生,這哪裡還是個人呢?這分明是一頭獸啊而這個沒有人性的傢伙,竟然即將接替父親的皇位,成爲這天下的主人……

一想到這兒,阮沅就想死,她覺得她快瘋了,爲什麼孩子會變成這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阮沅這場病,從初冬一直到早春,期間宗瑤也曾幾番來探望,但是皇后都命人拒絕,她不想見他,雖然他是她兒子,可她不想見他。

然而,讓阮沅感到奇怪的是,連宗瑤都來看過她了,宗恪卻始終沒有露面。

難道他還在生自己的氣麼?阮沅鬱悶地想,雖然她現在明白了,孩子本性不好,宗恪大概是早有感覺,所以纔會說出那番古怪的宿命的話。但宗瑤畢竟是他們倆的親生子,難道爲了孩子,宗恪連她也開始嫌棄,就連生病,都不肯來瞧一瞧她了麼?

好吧,他不肯來瞧自己,那也不必勉強,阮沅彆扭地想,等自己痊癒了,再去皇帝寢宮,給宗恪陪個不是吧。

那夜,阮沅正睡得昏昏沉沉,卻聽見門外吵嚷,聽見聲音,阮沅便叫身邊人來問,出了什麼事。

宮人稟報說,宮內總管泉子要求見皇后。

阮沅心中不由詫異,這麼晚了,泉子怎麼會要求見她?

凌鐵在宗恪回宮之後沒幾年,便消失無蹤,宗恪爲此曾傷感許久,他說這宮殿畢竟留不住凌鐵。

然後接下來這宮內總管的位置,就由凌鐵的大弟子泉子接替。

阮沅和泉子的關係一向不錯,當年她在做尚儀的時候,泉子就對她多有照顧,如今雖然她一躍成爲皇后,心中仍舊很感念泉子當初對她的好。

但是地位的變遷,畢竟有礙倆人再敘往日交情,因爲住進了昭陽宮,阮沅也不常見到泉子,是以她想不通,這麼晚了,泉子怎麼會突然來昭陽宮?

阮沅命人讓他進來,泉子一進屋,便跪下說,請皇后即刻移駕陛下寢宮,再晚了恐怕就來不及了。

阮沅一聽,差點暈倒在牀上

“……是怎麼回事?”她衝上去抓住泉子,“宗恪他怎麼了?”

泉子那一年,也有四十歲了,但不知爲何那晚他看起來,無比蒼老衰弱。

“皇后過去就知道了。”他伏在地上,顫聲道,“老奴此次大膽闖入昭陽宮,通報皇后,就沒打算活着出去……”

“什麼意思?”阮沅更懼,“泉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泉子這才斷斷續續的說,太子已將皇帝囚禁了兩個月了,對外只謊稱父皇病重,如今朝中一切事務,都交由太子來處理。

原來,這兩個月裡,宗瑤不僅不許父親走出房間,他還斷了父親的藥,那本來是遏制蠱毒的藥物,每個月宗恪都必須按時服用,否則,蠱毒就會發作,讓他痛不欲生……

阮沅完全錯亂了

“爲什麼不早說”她吼道,“爲什麼不早告訴我”

泉子沉默,看他這樣,阮沅才明白,恐怕泉子也被宗瑤控制了,他無法向外通報消息,今晚,既然說是“不打算活着出去”,自然是豁出性命,闖出了宗瑤的控制範圍……

阮沅沒再問下去,她甚至都來不及穿戴整齊,便跟着泉子匆匆往宗恪寢宮趕。

進了寢宮,還沒往裡走兩步,侍衛便紛紛亮出刀刃,擋住了阮沅的去路。

阮沅大怒

“我是皇后誰敢阻攔我?”她說,竟要用手去推那些利刃

侍衛們見狀,也猶疑不定,他們說,阻攔外人進入寢宮是太子的命令,太子曾說,不許放任何人入內。

就在這時,阮沅聽見了屋內傳來的慘號。

那種聲音,只要聽過一次,終生都再難忘記,那不像是人發出的聲音,倒像是野獸發出的悽鳴。

“是陛下”泉子抖着嘴脣說。

阮沅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瘋了似地推開那些兵刃,不顧一切往裡衝

然後,她衝到門口,就停住了。

屋裡很黑,沒有燃燈,但是阮沅仍然看見,有一團什麼東西,在地上翻滾。

那是一個人。

在那人翻滾過的地面上,到處都是黑糊糊的斑斑血跡,屋內瀰漫着一股又腥又臭的味道,隨着那人每一次翻滾掙扎,味道就愈發強烈。

阮沅睜大眼睛,她此生,再也沒法忘記眼前這一幕:宗恪,她的丈夫,因爲劇痛的折磨,不停在地上翻滾摩擦,渾身皮膚早已潰爛化膿,他的十根手指因爲太用力抓撓頭部,指甲完全脫落,皮肉全部磨光,只剩下森森白骨……

阮沅尖叫一聲,差點跌倒在地上

身後,一雙手恰恰扶住了她,阮沅回頭一看,正是兒子宗瑤

“……你這個畜生”阮沅一個耳光打過去,宗瑤沒有迴避,“啪”的一聲,他的左邊臉頰紅起來。

雖然捱了耳光,但是太子的神情卻絲毫不爲所動,他淡淡一笑:“母后怎麼來了?”

“給他藥給他崔門主留下的藥”阮沅慘叫哀求,“阿瑤,他是你父親救救他”

“母后在說什麼呢。”宗瑤仍舊微笑,“這裡又髒又臭,是關野獸的地方,母后還是移步吧。”

阮沅看着自己的兒子,她簡直不認識他了

“阿瑤,你瘋了?你喪失理智了?”她尖叫,“他是你父親他是把你從小抱到大,撫養你這麼多年的父親”

“媽媽一定要這麼說,那我也沒辦法。”宗瑤笑道,“可是,這不正是媽媽你的願望麼?”

阮沅以爲自己聽錯了

“你胡說什麼”她厲聲道,“我又有什麼願望?”

“媽**願望,不就是眼睜睜看着這狄虜疼死,看着這大延朝的江山毀於一旦麼?”宗瑤甚至頑皮地眨眨眼睛,“我是媽**乖兒子,媽媽既然有這樣的心願,我這個做兒子的,又怎麼能不幫着媽媽實現心願呢?”

“你胡說”阮沅渾身發抖,“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願望”

宗瑤嘖嘖嘆息,他湊近阮沅,一雙獸般惡毒快活的黑眼睛,盯死阮沅:“媽媽,你真的忘記了你是誰麼?”

“我……我是誰?”被兒子盯得渾身發毛,阮沅開始口吃,“我還能是誰?我不就是阮沅麼?不就是這大延的皇后麼?”

宗瑤突然哈哈大笑

阮沅目瞪口呆地望着這個狂笑的青年

他笑得那麼張狂,簡直快要窒息,只能拿手按住胸口。

在這狂笑間,宗瑤好容易喘了口氣:“……你真的以爲你是阮沅麼?媽媽,你能騙天下所有人,你能騙過爸爸,你怎麼能騙過我呢?你又怎麼能騙過你自己?”

阮沅傻了

就在他們母子對話的這段時間,屋內狂叫着的宗恪,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動靜,他終於安靜下來,不再翻滾,只靜靜躺在黑暗的角落裡,無聲無息。

宗瑤轉過臉去,看看地上的父親,他走進屋,用腳踢了踢宗恪。

毫無反應。

然後,阮沅就看見笑容,像一朵邪惡醜陋的大麗花,綻放在宗瑤的臉上。

“媽媽,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一字一頓地說,“父皇,駕崩了。”

阮沅只覺得天旋地轉

“從此之後,這大延的天下就落在了我的手裡。媽媽,您就請看着吧,看我接下來,是如何把這狄虜的江山社稷,毀它個天翻地覆”

說這話時,宗瑤的表情是那樣得意洋洋,那樣猖狂瘋癲

於是阮沅終於明白了,她生下的不是一個正常的人,而是一頭惡毒的野獸,這頭野獸從它誕生之日起,就註定了這樣的命運:他將用虛僞的溫情,殺死撫養他的那個男人,再顛覆這整個國家,讓這個世界,最終毀於一旦。

阮沅慘叫起來

……有溫柔的光灑在她的臉上。

“阿沅?阿沅?”焦急的聲音在呼喚她,很耳熟,溫暖的手在撫摸她的臉。

阮沅猛然睜開眼睛

是宗恪。

“怎麼了?”他滿臉焦慮的看着她,“做噩夢了麼?”

阮沅怔怔看着他,忽然放聲大哭

宗恪趕緊抱住她,輕輕拍着她的背:“是做夢了吧?看你,又哭又叫的……到底夢見什麼了?”

阮沅只是哭,她死死抱住宗恪,就像有一百年沒有見過他。

宗恪看她這樣,也沒再問下去,只是抱着她,撫摸她的背,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阮沅哭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止住,她哽咽着,仍舊抱着宗恪不撒手。

到底哪邊纔是現實呢?阮沅的腦子亂作一團,她到底是在做夢,還是從夢裡醒來?

感覺到身軀的笨拙,阮沅伸手去撫摸,原來孩子還在腹中,並未生出來。

“宗恪,你沒事吧?”她哽咽着一邊問,“你有沒有哪裡疼?”

宗恪被她問得哭笑不得。

“我能有什麼事啊?”他苦笑,“我哪裡也不疼,我正睡得香呢。”

聽他這麼說,阮沅才鬆了口氣,夢裡那恐怖的影像逐漸散去,她擡起頭來,柔和的家居燈光下,宗恪還是那麼好看,年輕,健康,強大無敵。

“……那,瑒兒呢?瑒兒有沒有事?”

宗恪一怔:“瑒兒?他不是好好在宮裡麼?能有什麼事?”

“瑒兒真的沒事?”

宗恪嘆息:“大半夜的,怎麼會惦記起他來?”

“可我擔心瑒兒……”

宗恪更苦笑:“阿沅,你不要做個夢,就把現實一切都懷疑起來了。”

阮沅說不出話,她想說,那個夢太真實太可怕了

看她臉上又是汗,又是淚,宗恪起身來,拿過紙巾給她擦乾淨。

“是我糊塗了,天又不冷還給你蓋這麼厚,熱着了吧?”他說,“別蓋毯子了,還是換牀薄一點的毛巾被吧。”

阮沅看着他從櫃子裡拿出一牀毛巾被,給自己重新換上。

“宗恪,你明天回去看看,好不好?”阮沅哀求地望着他,“回去看看瑒兒,看他有沒有事。”

宗恪無語,妻子到底夢見了什麼?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擔心,卻要去擔心前妻的孩子……

但是這種時候,他也不能馬上反駁。宗恪只好答應下來,說,過兩天得了假,他就回宮去看瑒兒。

直到丈夫這樣說了,阮沅纔算安了心。

宗恪倒了一杯溫水,他扶着阮沅慢慢喝了半杯,阮沅這才覺得,剛纔撲通亂跳的心,落回到了胸腔裡面,可她的嗓子裡還瀰漫着鹹腥,像是夢中翻騰起的血,依然停留在胸口。

“到底夢見了什麼啊?”宗恪好奇地看着她。

阮沅黯然搖了搖頭:“很可怕的夢,別再讓我想起來了。”

“哦……”

放下水杯,宗恪讓阮沅重新躺好,他這才關上燈,回到牀上。

“快睡吧。”他溫聲道,“噩夢做完了,接下來就好好睡覺。”

阮沅不出聲,她仍舊摟着宗恪的臂膀。宗恪溫柔地撫摸着她的脊背,安眠似的輕聲說:“……不用怕,有我在呢。”

夜,漸漸安靜下來,宗恪的呢喃也慢慢低下去,終於被沉重緩和的呼吸給取代。阮沅卻再也睡不着,她把額頭貼着丈夫的肩,臉埋在他的胸口,阮沅覺得只有如此,只有讓她緊緊貼着宗恪,感受到他肉體的溫熱和堅實,方纔能證實剛纔那一切,都只是夢。

窗外夜色裡,遠處傳來模糊不清的歌聲,不知誰家還在放唱片,夢幻般的敲擊樂裡,男人在唱:“This is an illusion……”

是的,阮沅想,只是illusion,她不用再去想了。

她模模糊糊睡了過去。

本章後記:背景music,林峰 《illusion》 在間奏裡,你會聽見鐵錘敲打釘子的聲音……

第七十二章第一百三十七章第一百七十二章第一百三十六章第兩百六十八章第三百一十三章第七十九章第十五章第一百五十四章第三百五十章第三百二十三章第一百八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三百零四章第兩百八十七章第五十七章第兩百六十二章第兩百九十八章第三百一十章第三百二十七章第三百零三章第三百二十五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兩百九十九章第兩百零八章第一百一十一章第兩百一十七章第兩百零三章第一百三十五章第兩百一十一章第一百九十九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三百三十五章第三十九章第一百七十三章第兩百八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兩百五十七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三百四十五章第兩百八十五章第三百三十四章第兩百六十九章第兩百四十二章第一百零五章第一百零五章第兩百七十七章第三百零八章第四十三章第兩百二十一章第兩百七十七章第一百零五章第兩百六十七章第兩百五十六章第兩百二十三章第兩百六十七章第一百六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三百一十七章第六十五章第六章第兩百六十二章第兩百九十二章第三百零六章第兩百六十一章第兩百零七章第兩百二十四章第兩百九十六章第三百二十章第五十章第兩百一十八章第兩百五十一章第三百五十二章第三百零一章第一百四十九章第三百五十二章第一百八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三百二十八章第兩百七十章第一百六十九章第八十四章第二章第三百零三章第一百一十七章第一百七十八章第三百零四章第兩百零四章第三百五十五章第五十九章第三百零五章第一章第兩百一十八章第一百九十五章第兩百四十一章第一百二十四章第一百八十五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兩百一十一章
第七十二章第一百三十七章第一百七十二章第一百三十六章第兩百六十八章第三百一十三章第七十九章第十五章第一百五十四章第三百五十章第三百二十三章第一百八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三百零四章第兩百八十七章第五十七章第兩百六十二章第兩百九十八章第三百一十章第三百二十七章第三百零三章第三百二十五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兩百九十九章第兩百零八章第一百一十一章第兩百一十七章第兩百零三章第一百三十五章第兩百一十一章第一百九十九章第一百二十一章第三十五章第三百三十五章第三十九章第一百七十三章第兩百八十八章第二十七章第兩百五十七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三百四十五章第兩百八十五章第三百三十四章第兩百六十九章第兩百四十二章第一百零五章第一百零五章第兩百七十七章第三百零八章第四十三章第兩百二十一章第兩百七十七章第一百零五章第兩百六十七章第兩百五十六章第兩百二十三章第兩百六十七章第一百六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三百一十七章第六十五章第六章第兩百六十二章第兩百九十二章第三百零六章第兩百六十一章第兩百零七章第兩百二十四章第兩百九十六章第三百二十章第五十章第兩百一十八章第兩百五十一章第三百五十二章第三百零一章第一百四十九章第三百五十二章第一百八十五章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三百二十八章第兩百七十章第一百六十九章第八十四章第二章第三百零三章第一百一十七章第一百七十八章第三百零四章第兩百零四章第三百五十五章第五十九章第三百零五章第一章第兩百一十八章第一百九十五章第兩百四十一章第一百二十四章第一百八十五章第兩百六十四章第兩百一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