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聲驚堂木重重的拍在案臺之上,太安城主裡格抖着威風,大喝一聲:“堂下叼民,你們可知罪嗎”
裡格兩個鼻孔,‘滋滋’直冒粗氣,這些該死的草民,真是太不讓人省心了。早上跑來告狀,官佬爺哪有閒空理他們,晚昨黃世仁請的紅玉樓,喝酒到天亮,席間又放了好幾炮,你以爲不需要休息的嗎。告什麼屁狀,真是吃飽了沒事幹。
剛讓下面的人給打發了,他們到好,轉眼就去搶匯豐米行。那米行官老爺可是有乾股的,搶米行不等於搶老爺嗎。太歲頭上動土,你們這是找死。老爺我今天不殺幾個見見血,你們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胡憂把目光從裡格的向上,轉到老者的身上。通過之前的聊天,胡憂已經知道,這老者名叫常寬,今年已經七十五歲了。
別看他已經七十五了,又比常人少了條手臂,可是他的身體,依然非常的硬朗。再活十年,那真是跟玩一樣,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常寬是行伍出身,最輝煌的時候,在裡傑卡爾德的直屬團裡當偏將,那可已經是很了不得的官了。曼陀羅帝國成立之後,他因爲失去了一條手臂,幾年的爭戰,內心也留下了深深的傷痛,所以拒絕了封官,主動的退了役,回鄉過起了平常人的生活。
平靜的生活過了幾十年,但是常寬骨了裡的那腔血性,卻沒有涼掉。這一次的集資買糧,大部份的錢,就是他出的。他的生活過得去,可以買得起最高價最好的沒有半顆沙子的米,但是他看不慣裡格的作爲,所以他以七十五高齡的身軀,站了出了。
裡格拍桌子,常寬不但不怕,反而踏前一步,反問道:“城主大人,請問何爲刁民?”
裡格沒有想到,居然有人敢插他的話,而且還是一個獨臂的老頭。頓時一張大餅臉氣得通紅,又是一拍驚堂木喝道:“刁民指的就是你們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你們竟然敢公然哄搶他人的財務,你們難道就不怕王法嗎?”
常寬冷笑一聲,道:“這太安城,如今還有王法嗎?裡格,既然你說王法,那我今天就借你的王法一用”
常寬說着,一拉衣服,單手扯出一疊用白宣紙寫的狀子,抖手打開道:“我今天就要在這當堂之上,告這太安城從你往下的各級官員,包括你在內,你敢接嗎?”
胡憂就在常寬的兩步之外,常寬的勇氣,讓他佩服,不過常寬的行爲,他並不認同。自古官官相護,民告官是乃天大的笑話。他居然當堂告城主裡格,那能有用嗎?
不過轉念一想,胡憂也就明白了常寬的思意。他這是在發泄他的不滿。因爲他幾十前之後,才猛的發現,原來自己被裡傑卡爾德給騙了。裡傑卡爾德跟本就沒有像他打江山時說的那樣,給大家一個食有糧,穿有衣的生活。多少戰友的鮮血,換回來的,居然是米里挾沙,狀告無門,他這是傷心的啊
一個少了條手的糟老頭,裡格會怕嗎?他當然不怕。
非但不怕,他還覺得挺有意思。他突然很有興趣,想要看看,這老頭打算告他點什麼
裡格怒極反笑道:“常寬是吧,好,我今天就聽聽,你給我羅列了什麼罪狀”
常寬嘴邊的鬍子抽動了幾下,一咬牙道:“那你就聽好了,我今天說的話,不但針對你,也針對整個曼陀羅帝國
,糧價太高,百姓的生活無以爲計。以我燕州爲例,每畝水田,產米八百餘斤,豐年至多不過千斤。其中一半,要做爲租子,上交與地主,剩下的最多不過五百斤。其中又有二百斤爲稅賦。還有各種的臨時攤派,戰爭捐資,又去一百。種地之人,實到手的,不過二百餘斤糧。
這還是豐年,要是災年,百姓種地,非但沒有收成,還得同樣的交租交稅。交不上的,你們官府就要牽牛搶馬,甚至是強搶妻女,以充稅金,這事你認是不認”
裡格非但沒有半點爲恥,還一臉得色的說道:“我認,我不但認,我還可以在這裡告訴你。我府中至少有七個丫頭,是這麼搶回來的,你能拿我怎麼樣?”
常寬胸口猛的起伏好幾下,最後強壓怒氣,平靜的說道:“你認就好。之前那說的是種地之人。現在咱們說說買糧之人。自古迄今,哪怕是紫荊花王朝時期,糧價也不過是每百斤糧五十個銅板。如今每十斤糧,就得五十個銅板,而且還是隔年陣米,摻石摻沙
此外如房基墳地,均須另納稅課。每年的價錢,都倍數去年。如交不起,拆房挖墳。又有種種藉口魚肉百姓,巧誅橫索,悍然不顧百姓之死活。還有最近出臺的本家不能完稅者,則鎖拿同族之殷實之人,責其代教。更甚者鎖其親戚,押其鄰里,交不出就往死裡打,這些,你認是不認”
裡格無所謂的喝了口茶水,悠閒的說道:“認,我全認。”
裡格說着,突然一個變臉,把手中的青花杯砸在地上,指着常寬怒罵道:“我就算認,你又能拿我怎麼樣。整個曼陀羅,都是這樣做的,這就是王法,你懂嗎?
本官不過是依王法行事,你又能耐我何?”
裡格說着,伸了伸懶腰,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本官還得去聽小曲,就不陪你們玩了。來人,把這些刁民都給我壓入大牢,擇日處斬。”
常寬指着裡格的鼻子罵道:“裡格,你這是草菅人命你知道我是誰嗎?”
裡格嘿嘿笑道:“常寬,我知道你是誰。不過你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別跟我擺過去,本老爺不吃這一套。”
裡格說着,環視堂下一百多人,假惺惺的嘆了口氣道:“你今年都七十多了吧,活了那麼大的歲數,死了也就死了,可惜了這些年輕人呀,年紀輕輕的,就要陪你一塊死了。”
就在這時候,一個聲音插話道:“不可惜,因爲我們都不會死”
說話的是胡憂,他邊說着,邊踏前一步,站在了常寬的身邊。
裡格冷笑一聲,道:“這年頭,不怕死的人真多。”
胡憂逼視着裡格道:“你說得不錯,像你這種不怕死的人,真是太多了。”
裡格突然感到危險,臉色大變的對堂下的士兵喝道:“來人,把此人給我拿下,就地陣法。”
胡憂哈哈一笑道:“晚了”
話間剛落,就見胡憂雙手一分,帶在手上的枷鎖鐐銬紛紛落下。身子一閃,化作一道虛影,直撲裡格,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他的腦袋,按在了桌上。
胡憂手一晃,一把馬刀,頂在裡格的脖子上,冷冷的說道:“讓你的人,全都住手”
別看裡格剛纔挺狂的,這一會,臉都綠了。慌亂的叫道:“住手,全都住手,誰都不許上來。
好漢,好漢,我什麼都聽你的,你有任何的要求,只管說好了。要米是吧,我馬上讓人給裝一車,不,十車”
這突然而來的驚變,讓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呆住了。一個個愣愣的看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個年輕人,不是讓鐵鏈給鎖着的嗎,他怎麼就給弄開了,還那麼輕易的,就抓了城主裡格。
胡憂一巴掌拍在腦袋的腦袋上,把他打得在臺面上重重的撞了一下:“給老子閉嘴。再多話,老子先閹了你”
這說別的還行,要被閹,那哪受得了呀。裡格脖子一縮,就不敢出聲了。
胡憂拍拍裡格的臉道:“這就對了嘛,做人要乖一點。剛纔我說什麼來着,我說我們都不用死,你同意嗎?”
裡格連連點頭:“同意,同意。”
胡憂微笑道:“那還不放人?”
胡憂做出來的是微笑,可是在裡格看來,那是多麼的恐怖。他也練過幾天的拳腳,不過他那些玩藝哪夠看。這會讓胡憂的馬刀頂着,連動都不敢動。
“是是,放人,放人。來人呀,把這些個刁老百姓都給我放了。”
放幾個人算個屁,只要過了這一關,轉頭別說百多號人,就算是千多號人,也能抓回來。今天真是大意了,早知道有這麼一個主,審都不審,直接全砍了多好。
頭頭都被抓了,下面的人還有什麼好說的,放人吧。差兵拿着鑰匙,把百多號搶米的民衆,都給放了。
民衆得了自由,有些被嚇得不輕的,急急的跑了。膽子肥的,並沒有走,只是退開了一些,與官兵拉開距離,依然在看着勢態的發展。
常寬跟本就沒有動,他一臉若有所思的看着胡憂,眼中盡是迷茫。
裡格一臉諂媚討好的對胡憂說道:“好漢,你看,我都已經按你說的辦了,你是不是可以放開我了。刀槍無眼,這傷了誰都不適合,對吧。”
胡憂想了想,點點頭道:“你說得不錯,殺你也髒了我的手。”
裡格心說有戲,連連點頭道:“那是,那是。”
小子,只要老子重獲自由,看我怎麼收拾這你。本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也不得
胡憂能不瞭解裡格那點心思?這種狗官,都是翻臉不認人的傢伙,你一放他自由,他轉頭就讓人砍你。再說了,胡憂既然出手,就沒打算那麼輕易的放了裡格。殺,他是不會殺的,這狗官,他留着還有用。
裡格以爲胡憂會放了他,哪知道胡憂一擺手,對已經解開手烤的黃周民叫道:“你過來看着這個傢伙,他要敢不老實,就給我卸點零碎下來。”
黃周民二話不說的接過胡憂遞來的馬刀,一把按着黃周民,先切了他一隻耳朵,這纔回道:“是,少爺”
裡格哇的一聲,都哭出來了。邊哭還邊叫:“我可沒有不老實呀,你幹什麼切我的耳朵。”
不死鳥軍團的人,沒有幾個是好鳥。黃周民嘿嘿笑道:“我只是試試刀而已,你也別太在意了。”
試刀?試刀就切人家的耳朵玩?
裡格心裡那個冤呀,這還有沒有能講理的地方了。
胡憂知道,黃周民是藉機出氣。他是草民出生,之前常寬點出的那些事,大多都在他的身上發生過。
胡憂笑罵道:“我的刀都不好使嗎?我不是吹,這刀砍脖子,那是一刀一個,要不你再試試?”
裡格一聽這話,尿都差點沒飛出來,驚恐道:“別試,不用試了。我敢保證,這位少爺說的話,絕對是真的。”
這可真不能試呀,切個耳朵還能活,切腦袋那可就活不了了。
胡憂把裡格交給黃周民,來到常寬的身邊,道:“常好先生剛纔說得真好,小子想請老先生吃頓飯,不知可否?”
起.點.中
“原來你就是不死鳥軍團的少帥胡憂,難怪,難怪,老夫早就應該想到的。不錯,不錯,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酒店的包間裡,常寬微微激動的看着胡憂。胡憂的名字,他早就聽起過。沒想到,他居然那麼的年輕。
胡憂淡淡一笑,親手給常寬倒了杯酒道:“常老先生過講了,小子其實也很一般。還有很多東西,要向你老學習。”
常寬一口喝掉手中的酒,道:“我老了,以後的世界,是你們的了。實不相瞞,我去過你的洞汪城。”
常寬之前在堂上說的那些話,讓胡憂挺佩服的。胡憂能看得出來,這老人家對民生問題,很有自己的見解。這也是他請常寬喝酒的原因。聽常寬說出過洞汪城,胡憂也想聽聽,他是怎麼說的,於是接話問道:“哦,那常老先生覺得怎麼樣?”
常寬擺擺手道:“少帥如果看得起老夫,叫聲老哥哥行了。先生先生的,我聽着便扭。這洞汪城嘛,不錯,短短一年多的時間,從一個幾萬人的小城,擴大成幾十萬人的規模。還在萬里黃沙地種出了草,養馬放牧。看得出少帥花了不少的心思。”
常寬說着,話風一轉道:“只不過,因爲發展過快,也出現了不少的問題。特別快速的擴張,使得城民良莠不齊,治安的問題很嚴重。還有,經濟體太過單一,只有馬匹一樣,是不足以支撐整個洞汪城發展的。”
胡憂點頭道:“常老哥說得不錯,單單是馬業一樣,是有些地單調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閒聊着。胡憂發現,常寬的見解,很多都說到了點子上,甚至有許多理念,都是很先進的。
胡憂以前不過是一個江湖混混,他雖然經歷了二十年的現代文明,腦子裡也有相當的知識儲備。但是有很多事,他是知道卻又不知道怎麼說出來。比如他一直都知道,要得天下,就必須要得到民心,但是具體應該怎麼得民心,他又不是很清楚。所以他用的方法都很原始。
對軍中,他就只知道與士兵同吃同住同衝鋒,以前手下幾千人,他這樣沒有問題。但是現在的部隊越來越多,三十幾萬人又分駐不同的地方,再用這種方法,效率太低了。
還有對外的民心問題,他總不能每拿到一個城,都暗中給百姓投毒,再以正義的化身出現吧。這樣的事,在非常時期,做一兩次還行。走夜路多終遇鬼,老用一招,那哪成呀。
胡憂早就意識到了自己的不足,雖然有吳學問的加入,民生一塊,多少得到些改善。但是吳學問畢竟還是太年輕,就算是再有天賦,也還缺少經驗。所以胡憂很想把常寬給弄回浪天去。也不需要這老人怎麼着,只要他能時不時的給句話,就能讓整個軍團,走不少的灣路。
胡憂感嘆道:“聽常老哥一席話,真是讓小子收穫不小。不知道老哥什麼時候有空,能跟小子到浪天玩玩?”
常寬怎麼能聽不出胡憂話裡的意思呢。他其實也挺看好胡憂的,但是他當時被裡傑卡爾德給騙了一次,所以更小心了。再說以他的歲數,早就看淡了很多東西,沒有了太多的名利之心。
常寬搖搖頭道:“浪天一向是我向往的地方,不過近期之內,我暫時不會去。以後吧,在我死之前,我應該會去一次的。”
胡憂心中暗暗可惜的問道:“那不知老哥今後有什麼打算呢?”
常寬回道:“我打算去找一個老朋友,其它的事,再說了。人到了我這個年紀,是不需要考慮太多以後的。”
胡憂點點頭,他明白常寬的心情。如果是換了一個三,四十歲的人,他有無數的辦法,把常寬給弄到浪天去。可是常寬已經七十五了,什麼酒色財氣,名利權勢,對他來說,都已經是浮雲。除非他自己願意,否則沒有任何的東西,能吸引他們。
可惜,胡憂此時沒有多問一句,常寬要去見的人是誰。不然他就能見到他一直派人尋找的太史公了。那同樣是一個非常有才的老人,一本故事書,就已經讓胡憂受益匪淺。更何況他本人呢,那是一本活史書呀。
老天總喜歡不時的開些小玩笑,不死鳥軍團中的兩員老將。就這麼輕易的失之交臂。一別又是好幾個年頭,直呵呵,那是後話了。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