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她心裡不以爲然,甚至是巴不得,可趙紀遠一路上對她太好了,當着夥計們的面,她不能表示出對趙紀遠的過於涼薄與冷淡,不然會讓夥計們將心比心生出別樣的想法。
正因這種無法言說的感覺,姚存慧對着趙紀遠心中更加憋屈,更加惱火。
“幾個押糧的士兵不小心絆倒了趙公子,趙公子的右腿腿骨折斷了!這會兒,魯大人和林掌櫃都在那邊呢!”
“那幾個士兵不是故意的?”姚存慧擡頭問。
“應該不是,”申生猶豫了一會兒,搖搖頭說道:“應該只是個意外,那幾人這會兒正給趙公子道歉呢!”
“那你大驚小怪做什麼!”姚存慧皺皺眉,瞪着申生訓斥道:“越發沒個成算了!既然人家不是故意的,既然又道歉了,你還有什麼好着急的?人家是官兵,咱們是民,這一路上可不能生出不合的事端來,不然,吃虧的終究是咱們!”
申生不敢做聲,呆了一呆,自己也覺得自己急吼吼的將一件大事跑來告知二小姐似乎有點兒不正常。他只是潛意識裡覺得,趙公子出事了,理所當然應該告訴二小姐一聲,並且二小姐應該會很關心的纔對,怎麼會——
“好了,咱們過去瞧瞧!”姚存慧拂袖起身,不忘又瞪申生一眼。
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感覺,趙紀遠的事,自有林掌櫃處理便好,即便她是個東家,理應告知她一聲,也不應該是這種語氣和態度!
趙紀遠的目的達成了!這正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想要在衆人心中形成的條件反射。
姚存慧與申生、小梨來到趙紀遠房間時,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了。魯大人再三向姚存慧道歉,又表示會好好懲罰幾位士兵。姚存慧便也同他客套客氣了一番,對於他要懲罰手下士兵的話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是一再強調,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魯大人拍着胸膛保證了。識趣的帶着自己的人離開。
“二小姐,您看這可怎麼辦!”林掌櫃微微蹙眉,望向姚存慧。
姚存慧瞟了面色冷沉的趙紀遠,輕嘆道:“還能怎麼辦,趙公子自然不能跟着繼續走了!林掌櫃,回頭留下兩個夥計照顧趙公子,等他傷好一些,在這兒顧輛馬車,送趙公子原路返回吧!”
趙紀遠嘴脣動了動,無奈苦笑道:“趙某真是沒用,連累二小姐和林掌櫃了!這鎮子也不小,趙某就在這兒養傷吧,客棧裡有夥計幫着跑腿,二小姐帶的人本就不多,就不要再留下人了!”
趙紀遠心中氣得要命,不知將那幾個造成意外的士兵在肚子裡罵了多少句,可是,又能怎樣?
他的腿已經不能動了,這是事實!不能上路了,這也是事實!他總不能叫人做一副擔架擡着自己上路吧!
林掌櫃溫言不禁嘆了口氣,望望趙紀遠,又望望姚存慧。
姚存慧所言不錯,趙紀遠需要有自己人留下來照顧才能令人放心;可是,總共就只帶了這麼幾個夥計出來,留下兩個照顧趙紀遠,那麼隨行的人員就更少了!
“行了!反正行程已經過了一半了,料想剩下的一半也不會發生什麼事!趙公子就不必推辭,留下兩名夥計吧!林掌櫃,這是我的吩咐,你照着安排就行了。”
姚存慧搖搖頭,直接吩咐林掌櫃。
“二小姐,真的不用!您身邊還是多帶着些人的好!”趙紀遠堅決道:“不是趙某小人之心,這些官兵跟咱們終究不是一路,誰知他們心裡打的什麼鬼算盤!翻過青梁山就是西域地界了,萬一出點兒什麼事,他們大可推脫到當地小部落頭上,趙某不放心二小姐!”
林掌櫃眸光一凜,神色不由得也凝重了起來。
不早不晚,偏偏心思素來細緻縝密的趙紀遠在這當口出了事,再由他本人這麼說出來,不由得林掌櫃不多想。
姚存慧心中卻暗暗惱火。
趙紀遠如此挑撥,分明不安好心!這一路同行的兩撥人,若是相互之間存了猜忌提防之心,長路漫漫,該當如何?
“你好好休息吧,爭取早日康復纔是。畢竟,”姚存慧笑得甚是抱歉:“趙公子你跟旁人不一樣,你不是我們姚家米行的人,是父親特意聘請的貴客,沒想到路上偏偏發生了這種意外!在父親面前,我這個做女兒的真有點不知該如何交代!如今您儘管保養身體,其他的,就不要操心了!”
“林掌櫃,回頭別忘了按我的安排行事。咱們走吧,別打擾趙公子休息了!”
姚存慧說着,朝着趙紀遠輕輕一福,硬是將林掌櫃帶了出去。
趙紀遠嘴脣動了動,苦笑道:“趙某謝二小姐關心!”
趙紀遠笑容發苦,心中更加發苦,姚存慧這番看似關心實則撇清的話,令他心中十分難受。
姚存慧卻是連半分兒可能引起人誤會的話頭不肯落下,聽了他這麼說當即就道:“趙公子言重了,我身爲姚家米行東家的女兒,對您這位貴客理應關心!這是責任和義務!”
趙紀遠怔住了,呆呆的望着姚存慧和林掌櫃離去關上的房門,心中茫茫然不知滋味。
他百思不得其解,這一路上他做的還不夠好嗎?他未她所付出的一切她都沒有體會到他的一片心意嗎?就算是塊石頭,也應該捂熱了吧?
她的心,爲什麼比石頭還硬?
不,她對別人不是這樣的,獨獨對他,那種疏離和淡漠,彷彿溶入骨血,嵌入魂靈,永生永世不能磨滅,不能哪怕鬆動一點點。
是不是他前世欠了她的?
“二小姐……慧兒……”趙紀遠喃喃的低念着,嘴角微微的翹起,面部線條柔和起來,眼睛也漸漸的染上一層溫柔迷醉的光芒。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緊緊的攥了攥薄薄的被角,突起的骨節泛着青白,他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要得到她的人,包括她的心!爲此他已經付出太多,而這個女子的身影在他的心中越發的清晰和深入,溶入血肉,挖都挖不走。
“二小姐,趙公子所言——您怎麼看?”四下無人,林掌櫃立刻向姚存慧道。
若不是話到一半被姚存慧凌厲的目光一瞪,林掌櫃要說的話可不止只有這一句。
“別胡思亂想!”姚存慧皺眉道:“趙公子這是在氣頭上才這麼說,您怎麼能當真了?不要說這話是自以爲是、捕風捉影,即便真有這種趨勢咱們也得裝作不知道明白嗎?您別忘了,這一批糧食沒有安安全全的交到西征軍手上之前,可都算是咱們姚家的貨物,別人還沒說什麼呢,咱們反倒起了什麼心思,這萬一要是傳到魯大人和那一批官兵們耳中,人家也不用做別的,路上怠點工、磨點事,到頭來損失的是誰?咱們不能對他們起任何的猜忌或者想法,只能相信、只能令他們感受到咱們的誠意,明白嗎?”
“是,二小姐!是屬下糊塗了!”林掌櫃頓時驚得一身冷汗。猜忌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長路漫漫同行,將是一場災難!二小姐說的不錯,他是真的糊塗了!
“屬下會交代給其他的夥計們。”
林掌櫃一點就通、舉一反三。
“嗯!”姚存慧微微一笑,滿意的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便撥了兩名身體素質相對不太好的夥計留下來照顧趙紀遠,只等着趙紀遠傷勢穩定之後僱車慢慢回程,姚存慧一行人則繼續往前走,翻閱青梁山,趕往西域大營。
次日一早,臨行前,姚存慧在下樓梯時,被店中一名急匆匆的夥計冷不防一碰,腳下一個踉蹌驚叫一聲,幸虧得王府一名女侍衛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結果只是肘彎處衣裳撕破了一角,蹭傷了一點兒皮。
小梨、林掌櫃等嚇得臉色都白了,將那亦唬得目瞪口呆的夥計罵了個半死,掌櫃的也忙過來連連道歉。
姚存慧望着這高高的陡峭木樓梯,心頭寒浸浸的打了個冷顫,如果當真摔下去,不頭破血流也要傷筋動骨!
她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冷冷的盯了那店夥計一眼,示意林掌櫃等人作罷,神色平靜的離開了客棧。
是的,沒有任何的證據,她相信她也問不出來任何證據,但是憑直覺,她覺得此事肯定跟趙紀遠有關係。
趙紀遠,他的翩翩風度終於保持不下去了嗎?他想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將她留下來嗎!
姚存慧心頭一涼,手上下意識緊了緊。
如果,她真的跌傷了,也只好留下來同他一起養傷。
孤男寡女,一路同行,縱有丫環夥計相伴,流言仍會不脛而走,她姚存慧只怕就此萬劫不復!
姚存慧心中越想越後怕,越想越驚怒,恨不得暗中吩咐那兩名留下的夥計好好的給趙紀遠一頓苦頭吃,生怕惹人疑心好容易才忍住了。
沿着青梁山山脈迂迴穿梭,行走在大山之中,這一走就是兩天。
放眼所及,盡是蒼灰的山坡低草灌木和裸露的大片黃土、山石,色澤單調而沉悶,令人的精神也低沉氣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