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掃了一眼,雲小蝶便笑道:“家中只有我和爹爹二人,爹爹如今在軍營裡,便只有我一個。”
姚存慧一笑,方坐下了。
雲小蝶殷勤勸菜,兩人一邊用飯一邊說些閒話,一頓飯下來,賓主盡興,不覺更生出幾分親近來。姚存慧平日裡結交的朋友不多,像雲小蝶這樣爽朗明快又談吐不俗的女子更是從未見過,難免起了結交之意,越發說笑得熱情似火。雲小蝶亦有心相近,兩人更顯親密了。
“雲姐姐看着不像是本地人,怎麼會到了這兒?”姚存慧問道。
雲小蝶瞟了一眼飯廳那邊用飯的小梨、小詳等人,淡淡笑道:“我爹當年帶着我和我娘行商來此,不想遭遇風暴血本無歸,不得已聚衆佔山,落草爲寇,前年沈大哥率兵西征,我爹和衆位叔伯兄弟們都歸順了他,我自然也不例外。”
姚存慧心尖彷彿被什麼紮了一下似的,猝然一縮,臉色微微的有些發白,詫異挑眉望着雲小蝶。
沈大哥?她口內說的沈大哥姓甚名誰?會是她那冤家嗎?姚存慧不淡定了,雙眸看似疑惑不解實則不說不休的凝着雲小蝶,非要她解釋清楚不可。
姚存慧這時候才覺得,雲小蝶其實長得也很漂亮,又溫柔善解人意,長年累月相處下來,那種如同涓涓細流的溫情想必沒有哪個男人會不喜歡吧?水滴石穿,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雲小蝶怔了怔,方明瞭姚存慧的意思,一時之間有點兒尷尬起來。
“沈大哥”三個字習慣性的脫口而出,儘管她提醒過自己無數次,不要在姚存慧面前這般稱呼沈佺,故意給人添堵是不道德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鬼使神差的,她還是這麼叫了出來,也許潛意識裡,她依舊是不肯甘心默默無聞的退出的。
雲小蝶見姚存慧滿含疑問的目光毫不遮掩的直視着自己,心下忍不住暗暗有氣,嘴裡卻下意識的笑了笑,說道:“徵西大將軍沈佺,我習慣了這麼叫他,倒叫姚小姐見笑了!”
雲小蝶一時慌亂,竟又稱了姚存慧“姚小姐”。
沈大哥,姚小姐,親疏分明的兩個稱呼下意識在姚存慧心中做了一輪對比,如捱了兜頭一盆涼水,微涼的寒意掠過姚存慧的心上,她儘量收拾着心頭的驚濤駭浪,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面色平平微笑道:“原來如此!有沈大將軍照拂,令尊建功立業指日可待,你一個女子在這邊境也安全許多。”
“正是這樣,沈大哥待我們父女恩重如山!”雲小蝶笑笑,毫不客氣的點了點頭。
姚存慧心亂如麻,訕訕陪笑,卻再也沒有了先前說笑談天的興致。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大方的人,尤其是面對感情的時候。因爲有了本尊上一世臨死前的記憶,潛意識中,她早已將沈佺當成她的人。一直以來,她堅定無比的相信,哪怕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會背叛她,沈佺也始終會像一座山一樣站在她的身邊,爲她遮風擋雨,給她依靠。
可是,這座山似乎並不如她想象中來的牢靠,眼前這女子一句親密熟稔無比的“沈大哥”給了她重重的一擊。
再聯想到自己千里迢迢趕來西域,這一日下來,竟沒有得到他傳來的半點兒消息,他的面更是無法見到,姚存慧的心更亂了,也忍不住有些憤怒和委屈。
她暗暗自嘲一笑,既是重生一世,改變的又何止是她的人生,誰都有機會重來一次、重新選擇,不是嗎?
“姚小姐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雲小蝶見她端着茶碗出神,忍不住關切問道。
姚存慧一怔回神,心中自嘲,先是小梨,現在是雲小蝶,都來問她這話,都是爲了那冤家害她失神。
又是“姚小姐”,姚存慧忍不住瞟了雲小蝶一眼,若說先前她還有所懷疑,那麼此刻心中已然下了定論,雲小蝶和沈佺的關係斷然不會那麼簡單。不然,雲小蝶也不會下意識的又叫了她“姚小姐”,這分明是心中緊張所致。
至於爲何心中緊張,用腳趾頭都想得出來!
“沒有什麼,一下子想到些事情出了神。”姚存慧將手中的茶碗輕輕頓下,向雲小蝶抱歉的笑了笑。
雲小蝶眸底疑色頓收,笑道:“姚小姐不愧巾幗英雄,事務自然是繁忙的。”
“若論巾幗英雄,雲姐姐才稱得上!”姚存慧不好意思笑了笑,“雲姐姐怎的又叫我姚小姐了,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雲小蝶一愣,訕訕一笑咳了一下,便又道“小慧”。
姚存慧對她的反應視而不見,更沒有明裡暗裡在她這裡打探沈佺半點兒的消息,兩人敷衍着說了一陣話,便各自梳洗睡了。
小梨在姚存慧牀榻對面的長椅上臨時設了個鋪子睡覺,姚存慧不便讓她瞧了心思去,便早早的熄了燈,隔着帳子躺在牀上瞪着帳頂發呆,翻來覆去哪裡睡的着?
月色已是極好,銀色的月光透過窗櫺投在地上,隔着帳子也能看到隱約的光,影影綽綽的飄搖暗影如同姚存慧此刻的心情,一陣明,一陣暗。
簾帳微動,眼前赫然出現一個高大的人影,姚存慧驀地睜眼,正欲驚叫,那人早有準備的伸手輕輕捂住了她的嘴,低低叫道:“慧兒別怕,是我,是我!”
縈繞夢中千百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姚存慧身子一僵,妙目盈盈瞪着那揹着光影的高大身形,黑暗中,唯見一雙黑眸幽深似海,灼灼閃亮。
在這一剎那,思潮起伏、心腸百轉千回的姚存慧突然委屈傷感起來,淚水不爭氣的涌出眼眶,怔怔的睜着眼,一眨不眨的瞪着沈佺。
她的呼吸一涼一熱的觸碰着他的手掌,掌心觸着她溫軟的脣,烏髮如雲散落枕上,清麗的眸子就這麼凝着他,沈佺呼吸一滯,心跳情不自禁漏了兩拍,怔怔的看着她一時忘記了反應。
這人,可是想要憋死自己嗎?姚存慧見他如木雕泥塑般也不懂得挪開手,不由暗惱,張嘴用力咬了他的手心一下。
沈佺吃痛“齜”了一聲,赫然驚覺有溼熱的液體流過手心,再看那一雙妙目中,有涌動的水霧溢出。他心中一驚,臉上一熱,慌忙將手縮了回去,下一秒便閃電般閃身退出了帳子,結結巴巴說道:“慧兒別哭、別哭了!你,你先穿好衣服……對不起!”
沈佺苦笑着揉了揉太陽穴,暗道自己孟浪。儘管他早已決定今生非她不娶,她遲早都是她的人,可如今她尚未出閣,便是千尊萬貴的嬌嬌女,他怎能如此孟浪?豈不是叫她看輕了?便是自己,也看輕了自己。
姚存慧一愣,嘴角微翹,勾起一抹淺笑。她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穿着中衣,有何不能見人的?
她緩緩舒了口氣,輕輕坐了起來,拿過一旁的衣裳不緊不慢的穿上。他既然來了,她沒有不見的道理,他和雲小蝶之間無論如何,她總有知曉的權力。
姚存慧撥開帳子下榻,一擡眼便看到沈佺站在面前,久違的面容乍然清清楚楚的出現眼前,姚存慧鼻子一酸,差點兒又要落下淚來。
“慧兒!別哭,別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沈佺習武之人,七竅比之旁人要通靈許多,姚存慧鼻音窸窣,雖是咬牙強忍着,落在他的眼中耳中,依然清晰無比。
他只以爲姚存慧是惱他半夜裡突然到來嚇着了她,連連道歉解釋。“白日人多眼雜,我不便來此,對不起慧兒,嚇着你了,是我的不是!”
姚存慧一怔,更加惱火,壓抑的窸窣嗚咽變成了低泣,她索性坐在椅子上,垂頭掩面小聲的抽泣起來。
姚存慧心裡想的壓根不是這事,當沈佺出現的一剎那,姚存慧心中便清楚明瞭他爲何夜間纔來的原因。她又不是三歲小孩子,對於他避人耳目的做法不但理解,且極爲贊同,吃那一嚇,意料之外亦是情理之中,哪裡就這麼小氣揪着這一點不依不饒起來?
她惱的是他大半夜來看她,光說這些個廢話,竟沒有一句想她、念她嗎?虧她爲了他日思夜想到想也不敢想!
“慧兒……”沈佺做小伏低解釋道歉了半天,見姚存慧非但沒有迴轉,反而哭得更傷心,一時喃喃,垂着手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望着她愣愣道:“你別哭了。”
姚存慧心中憤怒之極,惱怒的擡起頭滿臉淚痕的瞪向他:“除了對不起,你就沒有別的什麼話同我說嗎?”
沈佺一怔,深邃的眸底閃過一絲疑惑,一時半刻有點兒跟不上姚存慧的思維。
姚存慧心頭一陣委屈氣苦,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拉過沈佺的手對着手腕上就是一口。
沈佺嚇了一跳,皺眉齜牙抽了口氣,下一秒,緊繃的身體卻又鬆散了下來,溫言柔聲笑道:“若是這樣你心裡好受些,你便再咬一口吧!一點也不痛,真的!”
他倒是不痛,姚存慧卻覺得心疼了,忍不住“撲哧”一笑,擡眸瞪他道:“一點也不痛?你當自己是鐵打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