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此時自然是趕不回京城,少不得要在法華寺留宿一晚。
饒是楊鳶洛再怎麼不願意,她畢竟與墨祈煜是夫妻,況且剛纔在衆人面前又表現得“恩愛情深”,自是不好提與墨祈煜分房而睡一事。
禪房不似王府的臥房,只有一個小小的單間。
兩人單獨相對,楊鳶洛本還覺得有些尷尬,墨祈煜卻一反常態沒做任何撩撥的閒事兒,而是規規矩矩坐在了桌邊,且異常的沉默,只是專心的將那把從不離身的摺扇反反覆覆的打開來再合上去。
他如此這般,楊鳶洛反倒成了忍不住的那一個:“怎麼,住進這法華寺,也要跟着廟裡的和尚學着參禪啦?”
墨祈煜看了她一眼,忽地問了句:“今日怕是將這法華寺裡裡外外都逛遍了吧?”
楊鳶洛一怔:“你這是什麼意思?”
墨祈煜轉過身,笑容清淺,然而目光卻咄咄逼人:“光遠和尚那裡,你也去了吧?”
楊鳶洛面容一沉:“看來王爺不僅武功高強,消息也很靈通啊。”
墨祈煜目光一閃:“這廟裡有些地方你是去不得的,光遠和尚那裡便是一處。你以爲今日只有本王知道你去了那裡麼?”
楊鳶洛自然不認爲自己在光遠大師禪舍那裡鬧出的一場戲無人知道,沒好氣的回道:“是月兒帶我去的。”
墨祈煜手中合扇“啪”的一聲又打開:“她能去,不代表你也能去。”
“爲什麼?”
墨祈煜意味深長:“你難道不知道她如今的處境?她太招眼。皇兄雖然立了陵城爲太子,可近來皇后的孃家鬧得實在是太過不像話,皇兄又與皇后不和已久。老三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將來朝堂怎麼樣還說不準。退一萬步講,皇兄如今正當壯年,宮中未曾生養的嬪妃美人無數,將來……實在無法預測。偏生月兒她……”
楊鳶洛頓時瞭然。
偏生墨惜月是如今南儲國唯一的公主,且明年就及笄了。
若是個不受寵的公主也就罷了,可墨惜月的生母宸妃娘娘是墨天昶心中第一中意的人。
當年宸妃娘娘難產而亡,墨天昶傷心欲絕,罷朝三月餘,併力排衆議,賜宸妃娘娘諡號昭仁嘉德皇后——諡號四個字的皇后,在南儲還是開天闢地頭一個,就連開國皇后昭德皇后也不過只有兩個字的諡號。何況,宸妃娘娘還是以妃位而薨,死後才嘉封皇后的。
宸妃娘娘去了之後,墨天昶將墨惜月接到身邊來撫養,並不假手他人。這份榮耀,不要說在南儲國,就是放眼整個天下,自古以來,也沒有哪個公主是皇上親自撫養的。
而墨天昶更是曾經口出豪言,若墨惜月是男兒身,便將南儲放心交予墨惜月。
若墨惜月只是一般的小女兒家,此事也不過是說笑而已,世人只當是父親疼愛女兒罷了。
可偏生墨惜月又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之人,七歲做《水安賦》,進言水利十九則,便已名動天下。十歲制彎月弩,更是名聲大噪。並且,隨着年歲的增長,墨惜月
的長相竟然與宸妃娘娘越來越像。
那些別有用心的人爲此恐慌也是在情理之中。
誰說女子不能繼承大統?
百年前,東祁國不就出了一位叱吒風雲的女皇帝?那麼南儲國爲何就不能夠出這樣一位仁心善德的女皇帝呢?
就算墨惜月不想做女皇帝,那麼,她的親哥哥五皇子墨子歸呢?皇上會不會愛屋及烏,因着疼愛墨惜月而高看墨子歸一眼呢?
不是沒有可能的。
時下墨惜月又即將及笄,正是要許配駙馬的時候。越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候,盯着墨惜月的眼睛就越多。她可以毫不顧忌,肆無忌憚,是因爲已經看淡一切,或者真的從無恐懼。
然而楊鳶洛不能。
一旦與墨惜月牽扯得太深,稍有不慎,第一個被牽連的就是墨祈煜。
楊鳶洛輕嘆一口氣,看來她是給墨祈煜添麻煩了:“你放心,今後我絕不與月兒走得太近便是……”
“不是讓你遠離她。”墨祈煜打斷楊鳶洛的話,“是讓你不要與她一般胡鬧。她這樣鬧下去,總有一天會丟了小命。”
楊鳶洛莫名地打了一個寒戰,兩世爲人第一次,她竟然會爲一個隨時可能會消逝的人而恐懼擔心。
真是奇怪。
想起光遠大師說,以後墨惜月會給她帶來莫大的好處,楊鳶洛又有些想笑。
墨祈煜不知道楊鳶洛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的話聽進去,瞧着時候已經不早了,想起探子稟報的那件事,便收起那扇空白扇面的摺扇,起身要走。
“怎麼,王爺不在這裡留宿了?”
墨祈煜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覺的微笑:“怎麼,愛妃很想要本王留下來?”
“……請滾。”
墨祈煜無奈地笑了笑,解釋:“身處佛門聖地,本王還能夠去哪裡,不過是去找那些和尚參禪去罷了。”
楊鳶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將墨祈煜趕了出去。
然而待他離開,卻又怎麼想都覺得可疑。索性站起來打開窗戶,果然,只見墨祈煜和等在外面的寄緒兩個人低聲說了幾句話,便朝着遠處掠去。
來不及考慮,楊鳶洛也飛身上了屋頂,遠遠地跟在了後面。
只是墨祈煜的輕功竟然出乎楊鳶洛的意料,好得出奇,簡直可以用高深莫測來形容。幾個起落,就將楊鳶洛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勉強跟了一段時間,楊鳶洛就發現,她把墨祈煜和寄緒給跟丟了。
夜深人靜,四處蛙鳴聲聲,墨祈煜和寄緒到這荒郊野外做什麼呢?這裡除了遠處的法華寺,似乎再無人煙的樣子,難道墨祈煜跑到這裡是來會狐仙了?
這個想法一出來,楊鳶洛自己先笑了起來。
如今這情形看起來還真是詭異,她還真像一個半夜跟蹤丈夫捉姦的怨婦。
可墨祈煜到底來這裡組什麼呢?左思右想,楊鳶洛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方纔在房間的時候,楊鳶洛就察覺出墨祈煜有些不對勁。
還有那把扇子
。
楊鳶洛從認識墨祈煜開始,就發現了這把頗爲奇怪的摺扇。上頭雪白一片,既沒有山水花草,也沒有題寫詩詞,而喜好風雅的墨祈煜卻唯獨對這把摺扇愛不釋手。
如今又與寄緒兩個人半夜鬼鬼祟祟,不知道去做什麼,這個墨祈煜,真是讓人越來越看不透了。
楊鳶洛微微嘆口氣,轉身準備往回走,眼角餘光卻發現前方不遠處的灌木叢中,有個嬌小而又熟悉的身影正在彎腰焦急地擺弄着什麼。
藉着微弱的月光,楊鳶洛總算看清楚了那個人的真面目,竟然是墨惜月!
這荒郊野外的,大半夜她一個小女孩孤身一人來這裡做什麼?
楊鳶洛想了想,乾脆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墨惜月跟前:“月兒,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呢?”
卻把墨惜月給嚇了一大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臉色煞白,待看清楚眼前人是楊鳶洛時,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輕輕地拍了拍胸口,長嘆道:“皇嬸,你走路怎麼都沒有聲音的?差一點就把我給嚇死了!”
楊鳶洛略微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發現墨惜月的裙角被灌木叢給勾住了,方纔她正是在蹲身將裙角解開呢。便也蹲下來,一邊幫助墨惜月解裙角,一邊重複問剛纔的問題:“月兒,這深更半夜的,你一個人怎麼跑到這裡來了?爲什麼也不帶個丫頭來?”
墨惜月撇了撇嘴,好像在發泄什麼不滿似的:“我身邊哪裡還有什麼忠心的丫頭?統共只剩一個奶孃,去年還隨着五哥哥出宮頤養天年了。其餘幾個丫頭,也就只有豆蔻可稍微信上那麼一回。可也不敢太信她,如今她面子上對我好,誰知道背裡又是誰的人呢?這樣的事,我可從來不帶她,寧願自己來,萬一出點什麼事情,也可以沒有牽掛地撒腿就跑。再說了,今天我那裡不是還多了一個白彩荷嘛,我囑咐她去盯着白彩荷去了。”
裙角好不容易被解開了,卻還是被勾破了,留下了一角碎片,在暗夜裡頗有些扎眼。
“我不過是夜間睡不着,所以纔想起出來走走,皇嬸怎麼也一個人出來了呢?皇叔呢?爲什麼不陪着皇嬸一起來?”
月光下,墨惜月秀美無雙的容顏更增清麗,亮如繁星的雙眸閃着狡黠而又俏皮的光芒,卻顯得那樣真誠,真誠得讓人不忍懷疑這個小女孩的一字一句。
可楊鳶洛卻知道,墨惜月在撒謊。
一個尊貴無比的公主,到哪裡都會有大批的隨從,而如今夜深人靜,只是要出來走走,緣何竟然走到了法華寺外,孤身一人走到了這荒山野嶺之處?
要不是這幾日對墨惜月漸漸地熟悉起來,楊鳶洛簡直就要以爲眼前的墨惜月是什麼山精鬼怪幻化而成。
既然墨惜月沒有打算說實話,楊鳶洛自然也不會講出實情:“可巧了,我也是夜間用膳太多,一時積了食,所以纔想起來要出來走走的。你皇叔啊,今日也不知道撞了什麼邪,竟然想起要去找大師參禪,想必這會子還在光遠大師那裡呢。我出來走這一會子也覺得舒服多了,月兒,不如我們結伴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