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乃宮城正門。★(╰→),★闢有三闕。居中御道如非天子登基典例不開啓。左右二闕則是供當直將軍及宿衛執杖校尉等出入。這天一大清早。三通鼓響之後。門左右二門就先開了。官軍旗校入內排列。百官則分文武在左右掖門排隊。等大鐘鳴時。方纔依序入內。
太監鳴鞭後。衆官就過了金水橋。在奉天門丹下御道兩側相向立候起居。須。鐘鼓司鼓樂齊鳴。錦衛力士張五傘蓋四團扇簇擁着朱棣登上奉天門上廊內金臺升座。緊跟着百官齊進御道。隨即行一拜三叩頭大禮。由於誰都知道早朝之後會有一場激辯。因此這會兒奏事極快。須散朝的時候。朱棣便命遭到彈的各部院掌大臣和上書言事的官員留下。餘者回官衙理事。於是。原本站的滿滿當當的的盤頓時只剩下了一小半人。
皇太子朱高熾的位子就在朱棣的左側。而朱瞻基則是侍立在他的旁邊。父子倆看到下頭幾個御史給事等官員一個個耿着脖子出列。頓時都是大皺眉頭。朱熾更是微微嘆氣。朱瞻基悄悄的瞧了一眼上頭的朱棣。見他滿臉冷笑。於是就把目光投向了人羣中的張越。
朱寧一定把話都帶了。希望張越這當口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儘管羣臣都知道這一日將會有一場激辯。然而。當一個個科道官員夷然不懼的站出來。用種種尖刻犀利的言辭大聲大臣時各部院的頭頭腦腦面上原本尚有一絲輕鬆漸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尤其是被指名道姓的楊榮呂震等人更是面色鐵青。若是強忍着要保持大臣風儀。只怕這幾個向來善於口舌之爭的重臣便會當庭打斷反駁。
“今文淵閣大學楊榮金幼孜等。戶部尚書夏原吉吏部尚書義禮部尚書呂震兵尚書方賓等不修德行執政無方。以言惑君王。致以上天示警。請吾皇嚴查其奸。斥退此等小人。”
“先太祖在位曾下詔雲:“江左開基立四海永清之本;中原圖治。廣一視同仁之心。其以金陵樑爲南北京。“其中大梁爲開封。並無北平。今奸以媚言惑上不恤臣民困苦。志遷都。是以天降災禍。陛下乃聖明之君。奈何用無節臣。”
“太祖皇帝《皇祖訓》上記禁海之說。正是以蒙元覆沒爲戒。須知宋元商船遠洋海上-繹不絕。然民間百姓依舊困苦。便是因朝廷重商所致。如今海禁一開商船可隨意往海外各國則滑奸徒至藩屬國敗壞我大明聲譽的不償失矣。且倭寇常有入寇。彼獠若打劫商船則如?民船若資給倭寇則何如?懇請皇上仍以祖訓爲要以黎民爲重。重處首提此議之奸小人。以視聽。”
儘管午門金水橋至天門前頭的這塊廣場極其寬|。但這會兒即便是排班在最後頭的張越。也能聽清楚一個個抑揚頓挫的聲音。早在起初鴻臚寺官員報名讓他留下之前。由於有了朱瞻基讓朱寧轉告的提醒。因此他早料到自己要榮升小人之列。所以。看看自己前後左右不是部院大臣就是閣臣。偏他一個司官處身其間不倫不類。他倒是沒覺的有什麼不自在。
正在他定睛細看的時候。就聽前頭傳來了一個激亢的聲音:“爾等意構陷。何嘗出於公心。我等輔佐皇上治理天下。凡功必賞。凡過必罰。凡災必撫。凡節行必嘉。凡有`必進於上。雖敢稱侍上必有功。但治事卻仍有勞。爾等備位科道詞臣。於治國有何功。於正事有何勞?只知以罪過歸於大臣。爾等與國與民何益?”
認出那是代宋禮持工部事的署理工部尚書李慶。張越不禁愣了一愣。心裡隨即冒出了四個字——強詞奪理。這番話聽着倒是氣勢激昂理直氣壯。實質上字裡行間卻在拿自己大臣的身份壓人。別的時候這一招興許有效。但眼下這種情況下能奏效就見鬼了。
果然。話音剛落。其中一個御史猛的頭怒瞪李慶。這下子竟是顧不上什麼詞采條|。張嘴就反脣相譏道:“李尚書若是光明落。何必用身份壓人。治事有勞。工部營建北京城。累死民夫多少。耗費錢糧幾何?工部開通河。營建期間山東境內時常有旱澇災害。牽連百姓多少?我等的職分便是明言朝政闕失。這就是於國於民之大益。”
“御史確實是拾遺補闕勸諫皇上。可皇上下詔求直言。單單是讓你們逞口舌之利。這也不便那也不便。你們乾脆就說什麼都不用做好了。要真是那樣。朝廷要爾等何用。”楊榮素來以機敏善言著稱。此時更是理不饒人。“爾指斥大臣全是泛泛而論。大功變成無功。小功變成過失。小過變成大過。這是求言還是爲自己名。”
呂震素來善於察言觀色。見金臺上的朱棣正在皺眉。遂也上前一步斥道:“口口聲聲從天命順民心。先斥吾皇大政。再劾朝中主政大臣。以爲別人瞧不出你們退而求其次的心?居心可誅。何忠。你乃是永樂九年遷的御史。這些年你在何等大政上有過益言?羅通。你是永樂十六年遷的監察御史。除了指斥別人媚言惑上。你可有過其他大事上的條陳?楊復。你剛剛從庶吉士遷禮部官。尚未真正通悉朝政。就敢附和別人胡`亂語。”
他記性極好。竟是乾脆一個個的指名說過去。一時間。大臣這一頭各感振奮。而|言官的氣焰則是被壓下去了幾分。有了他這一例。其他大臣也是紛紛指斥妄言。一時間。偌大的廣場上但只聽文言與俗語齊飛恰是將天底下最爲神聖的議事之變成了菜市場
於是。這一辯就是近半日。偏生此時天公不作美。忽的竟是電閃雷鳴剎那間白天變成黑夜。正反兩方大臣這會兒都停止了聲音個個仰着頭可勁兒看那天空。好幾個被壓制的太狠以至於氣急敗壞的言官甚至在心裡大叫了起來。
趕緊打雷閃電。劈死這羣只附和皇帝的臣。
這一次卻不像那一晚三大殿失火時雷電交不下雨。在驚雷閃電之後。只聽嘩的一聲天空中竟是下起了傾盆大雨。由於早上還是大好的晴天再加上過去一時日的例子。大臣們誰都
這時候竟然真會下起了瓢潑大雨。於是管官職色紅綠年紀老少。所有人只過了片刻工夫就都給淋成了落湯雞。那溼淋淋的衣貼在身上的難受勁暫且不提。而且在這樣的大雨下。衆人竟是連眼睛都睜不開。
奉天門內金臺上的朱棣有傘蓋遮蔽。再加上週圍有錦衣衛環伺。大風帶來的雨水全部都擋在了外圍。竟是連衣衫都沒溼。然而他卻絲毫沒有因大雨而罷了此次質辯的意思仍是坐在那兒冷冷看着。旁邊侍奉的御用監太監張謙幾次想要提醒已經過了午時。但都在皇帝冰冷的眼神下退卻了。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去瞧看皇太子皇太孫父子。卻發現這兩位的目也只顧着瞧下頭。
大雨中的爭論仍在繼續。只是兩邊亢奮的熱情被大雨澆熄了一多半。大多數人的聲音都的有些沙啞。由於各部院大臣多半是以身份相壓。言官們漸漸有些勢單力孤。
就在這時候。監察御史鄭維桓冷不丁看見了末尾的張越。一下子提起了全副精神。想到那會兒是否開海禁爭論最激烈的候。張越卻被皇帝派去了江南查什麼糧倉。誰料不多時皇帝就大張旗鼓從寧波市舶司試行開海禁。張越更是江南因抗倭聲名大噪。反而是他們這些御史蓄勢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想到這裡。他便猛的一指張越。高聲說道:“呂尚書責我等尚未通悉朝政。那兵部郎中張呢?憑藉家名一躍而的進士。繼而更是屢次超遷。他有什麼功勞?治理的方卻容教圖謀不最後即使一舉剪除。可這是功還是過?以極刑懲處附逆百姓。他居中監斬無一絲一毫憐憫。這是仁官還是酷吏以異端邪說動皇上破祖制海禁。諫人君不以德而以利。這是朝官員還是市井奸商?受上命帶兵防戍皇城。卻險些的奸黨暴亂。鎮壓之後卻以發奸功受上賞。此實乃欺世盜名之臣也。臣懇請皇上明察秋毫。斥此臣以謝天下。”
什麼叫欲加之何患無辭。張越以前沒見識過。這回卻終於有幸領教了一回。看到周遭各部院大臣的神情各異。就只見除了楊士奇皺眉彷彿準備說話。其餘人是冷眼旁觀。
想到杜楨遷開海禁都沒參與。這會兒也不在這裡。因此他雖沒有奧援。卻也沒什麼顧慮。搖搖頭甩去漉漉烏紗帽上的水珠子。他旋即橫跨一步站了出來。冷冷的掃了鄭桓一眼。
“鄭大人責世盜名。我倒是還有些話可說。我當初上任青州不足一載。然山東邪教卻已流傳數載。試問彼等若不是圖謀不軌露出破綻。我何以一舉剪除?律法不計人情。情不可害法。以極刑懲處附逆百姓。我若在刑場上大悲天憫人之嘆。置皇上於何的。置那些受的良善黎民於何的。置因討逆而受傷的官兵於何的。置朝廷法度於何的?至於所謂以異端邪說鼓動皇上破祖制開海禁。我且問你。你可曾細讀皇明祖訓。可曾細思太祖皇帝禁海之義。可曾通悉如今沿海各的及海外諸|的理人情?”
趁着那鄭維桓氣勢挫。張越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連珠炮似的說:“所謂諫人君不以德而以利。那我請教鄭大人。若有災情安撫災民可要用錢?若大河決口興修水利可要用錢?若要用兵域外運糧餉可要用錢?若要賞賜中外使節揚我大明天威可要用錢?若要發官員軍戶祿餉可要錢?戶部堂官古有名爲計相。何謂計。量入爲出則爲計。如今朝廷正項開支既然能減的有限。那麼不能節流便只能開源。爲國言利。吾不覺恥。至於奸黨暴亂。在奸黨未曾現形之前。誰知道其人忠奸?若是連發奸受`都不對。難道鄭大人想說發奸反應該受責?”
見鄭維桓紫脹麪皮形於。張越再不理他。徐行幾步上前。在丹上行禮道:“皇上明鑑。臣以新進學上書言國事。確有不曾周詳之處。所以剛纔不的不和鄭大人激辯。但言官雖說有言詞激烈之處。但一來這是他們的職責。二來乃是應直言而上書。懇請上明察。赦其罪過。如有降罪。臣爲辦事官。當受責。”
剛剛鄭維桓那番已經是激起了棣的殺機。因此張越將其駁的面紅耳赤。他面上便露出了冷笑。然而。卻沒想到張越會轉而說出這麼一番話。愣了一愣之後。心中忽然火了起來。此時此刻。旁邊的朱高熾終於逮到了機會。遂低聲道:“父皇。張越所言乃是正理。”
自從回朝之後。朱高熾卸下了監國的責。一直退居端本宮悉心調理身體。於國事上並沒太多建言。但這會兒他卻知。自己這個太子若再保持默就要壞了。然而。讓他心驚肉跳的。朱棣竟是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分分明明流露出四個字。
之仁。
眼見皇帝這回彷彿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底下跪在泥水中的張越偷眼看了看那邊乾着急的朱瞻基。心裡卻道這會兒指望皇太孫也是於事無補。就在這氣氛異常僵硬的時候。始至終一言不發的戶部尚書夏原吉忽然挪動步子站了出來。前行幾步撩起袍子跪在了泥水中。
“皇上。彼等言官應詔上書。天象既然示警。便是吾等大臣輔政有闕失。罪當在臣等。”
朱棣看了一眼滿臉都是雨水的張越。又發覺白髮蒼蒼的夏原吉身上的官袍已經完全溼透。原本鐵青的臉色這才漸漸有了些緩轉。淡淡的站起身看了看一羣落湯雞似的官員。他終於吐出了幾個字。
“今日到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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