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南府之內既有濟南知府衙門,又有山東布政使司衙門。布政使從二品,知府正四品,品級不過三級之差,權力卻相差不小。雖說布政使統管本省錢糧民政,職權極大,然而,布政使下有參政,左右參議,品級皆與布政使相差無幾。若是布政使新到任,底下卻不曾換這些屬官,這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無論如何都燒不起來。
杜楨上任才半年,諸事尚不曾理出一個頭緒,卻不想前時接到張越急信,說是自己的家眷要來。所以,此時面對重逢的妻女,他雖有幾分感動,但更多的卻是頭痛。好在屋子早早地就讓人收拾好了,此時他眼看裘氏帶着杜綰歡歡喜喜地去安排,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
“先生,我實在勸不住師母。”此時,張越看到杜楨眉頭緊鎖,只得開口解釋道,“師母說什麼夫妻當共同扶持,還說什麼您若是不帶家眷容易被下屬詬病,還說她實在擔心山東這邊的情形,縱使在北京也是夜夜難眠。我苦勸無果,只得親自護送她們過來。”
“你師母就是這脾氣,這事不怪你。”
杜楨轉過身來,對張越點了點頭:“我倒是沒想到皇上居然會把你派到山東,而且還偏偏是安丘知縣。你這一路過來,想必該聽的該看的都已經有所瞭解。其他的我也不對你多說,我只想告訴你,你我雖是師生,但既然在一地,又是上司下屬,那便是秉公辦事。像如今久別重逢初見面也就罷了,日後公務往來,該如何你應該清楚。”
情知這是應有之義,張越忙答應了。師生倆一路來到書房,張越一踏進去,發現此地比北京的杜府還要簡樸。或者說寒酸,他心中頓時更加嗟嘆。杜楨在書案後頭的酸枝木太師椅上落座,他忖度片刻也不在下頭椅子上坐,而是上前侍立一旁。
“你的品行我信得過,但在沒有真正坐上那個位子之前,治理一地的才能誰也看不出來。自然。這僚屬也不是那麼容易鎮壓的。我只囑咐你三條,第一,安丘靠近登萊,須防鹽務;第二,山東民衆徭役極重,前有會通河,現有大清河疏浚,需得提防民變;第三,是最要緊的一條。也是我這次上任山東的重中之重,那就是錦衣衛偵知此地白蓮教猖獗,朝廷預備根除此毒瘤。”
不等張越回答。杜楨便又感慨道:“說起來,這新任錦衣衛指揮使倒是比他的前任紀綱盡心竭力。紀綱除了會大肆剷除異己誣人罪名,其餘的什麼事情都不用指望,倒是如今地錦衣衛……這個你看看,最好記住,這底稿我稍後就要焚燬。”接過杜楨遞來的那張紙,張越從頭到尾看完,當即明白這就是所謂錦衣衛的情報。想到一貫用來偵緝百官的錦衣衛能夠在這方面也派上用場,他不禁心中一動。便趁勢問道:“先生,這是皇上轉來的,還是錦衣衛山東衛所直接送來的?”
“之前幾份都是皇上地廷寄,後來皇上允准若有消息,就由山東衛所發到我這兒來,也就免得多跑一趟。皇上之前提過這是錦衣衛那位袁指揮使的提議,這倒是好,除了他別人誰也不敢提出敢要錦衣衛協同辦事。皇上日理萬機,也不耐煩看這些。如今轉到我這兒卻也便利了。你初來乍到,先以熟悉政務爲主,其他的事情不用操之過急,只需心中有數即可。”
師生倆又說了一番公事,隨即略聊了兩句,杜楨便想起另一件事,那張冷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笑意:“說起來你這回殿試的成績也就罷了,後來居然和人家鬥氣鬥文?皇上還命人把你那篇文章專程送了過來,說是奇文共欣賞。我看了之後只有一個念頭。若是你殿試的時候能做出如此絕妙好文。今科狀元必然是你;若是館選,一個庶吉士也決計跑不掉!”
一番話說得張越着實汗顏。正琢磨怎麼把話題帶過去,他覺得肩膀上傳來了一種沉甸甸的感覺,一擡頭卻見是杜楨那眼睛正神光湛然地盯着他。
“我先前就對你說過。出身豪門固然有一個高起點。但你既然走地是科舉。那英國公便幫不了你多少。此番科舉。你若是得狀元必定人心不服。你若是爲翰林必定千目所視。還不如退一步海闊天空。你之前館選時病得巧妙。這一篇好文做得及時。這舉子回鄉爲你一宣揚。不出一年。你地名聲便會自然而然傳了開來。以後便不再會有人抓着你是英國公堂侄這一點大做文章!但是。這安丘知縣乃是起點。若你一個失誤。也有可能是終點。一步也錯不得!”
杜楨這番訓誡剛剛說完。張越心裡正琢磨這番話。外頭忽然響起了一聲咳嗽。緊跟着便是鳴鏑地通報聲。
“老爺。左參政來了。”
“外頭是布政使司參政左旋。”杜楨輕聲提醒了張越。旋即揚聲道。“左大人請進!”
隨着這聲音。書房大門便被人推開。進來地乃是一個略顯福相地中年人。此人大約和杜楨差不多地年紀。但面相卻大爲不同。嘴角永遠都掛着春風和煦地笑容。和杜楨廝見之後。他便上下打量着張越。那笑容又放大了幾分。
“我剛剛聽外頭差役說。杜大人地得意弟子護送着您地家眷來了。張賢侄年紀輕輕。卻能有這樣地心思。不愧是名師出高徒。品行人才都是頂尖地!”
張越在北京城就不知道聽過多少誇讚,這兩句讚語離着讓他飄飄然還差得遠,因此他上前見禮的時候自是面色如常。及至左旋和杜楨說話,他便默然往旁邊退了兩步,卻並沒有出書房。畢竟,他在此地停留的時間有限,既然他也是山東官員,這公務也沒什麼可避嫌的。
眼見杜楨絲毫沒有屏退張越的模樣,而是視作理所當然,左旋卻是心中訝異,免不了猜測杜楨把這樣一個年輕少年帶了過來是何用意。前任右布政使離任,他這個參政要遞補未嘗不可。京城調一個新任來也無可厚非,他心中不滿地卻是來人若是六部堂官也罷,是都察院副都御史也罷,偏偏只是先前翰林院一個纔不過六品的學士,自然難以服氣。
此時,他已經在心裡給杜楨安上了一個任用私人的標誌。口氣卻愈發親切,說完幾樁公事之後便對張越笑道:“張賢侄這一路護送杜大人家眷過來,也着實辛苦了。濟南乃是名城,到時候讓衙門差役帶你四處轉轉,也好領略一下這山東的風情。”
“左大人倒是美意,不過,他在濟南府沒法多停留,明日一早就得走。”杜楨看着張越,又瞥了一眼左思。便淡淡地吩咐道,“先前因着有你師母,你耽誤了不少時間。眼下只怕要快馬加鞭才行。依着我的意思,你帶上一半人先走,行李和那幾個丫頭可以在路上慢行,絕不能誤了期限。你舟馬勞頓,先去休整一下,明天才好趕路。”
見張越這才告辭出去,左旋不禁是一頭霧水,待人一走便試探道:“杜大人,您剛剛說上任。難道張賢侄此來山東並不是爲了專門護送您地家眷?”
“那不過是順帶罷了!”杜楨上任以後和左旋打了半年交道,哪裡不明白他那點彎彎繞繞的心思,遂解釋道,“他乃是今科進士,吏部選了安丘知縣,這一回是去上任的。這吏部上任有期限,他自然不好再耽擱。”
左旋心裡驚詫,面上卻笑着恭維了幾句,等到出了書房來到前衙。他方纔露出了凝重的表情。這一介縣令自然是芝麻大地官,微不足道;這少年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縣令,也未必能鎮壓僚屬。可是,杜楨在他面前不避師生嫌疑,吏部選官的時候也不曾避嫌疑,這就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了。上回他安插地眼線說杜楨身懷欽命要務,這一回又多了個少年安丘知縣,不會也有什麼了不得的要務吧?
別人想什麼張越當然管不着,雖看出杜楨這新任布政使似乎當得有些艱難。但這不是他這個七品芝麻官能夠幫忙的。回到屋子裡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換上了一身乾淨衣裳,他沉吟片刻便將此行跟着的三個丫頭召集了起來。
“明日我和彭十三帶四個長隨兩個家丁先行一步。餘下的人和你們一道前往安丘。先頭這一路上雖然太平,但之後卻不好說,所以你們逢城入城,不要在野外歇宿,寧可耽擱一些時間。靈犀,這兒你最大,經歷的事情也最多,你掌個總
秋痕張了張口想說話,卻不合衣袖被琥珀拉了拉,只好怏怏地點頭答應。靈犀雖是顧氏親自點的隨行,平日也不在秋痕琥珀面前拿大,一色都當姊妹相待。此時她也明白出門在外必須有個掌總地,自己又確實是年紀最大地,於是便滿口答應了下來,因拉着琥珀秋痕預備張越地隨身行李。
忖度急着趕路不好帶箱子之類地笨重行李,三個丫頭低聲合計了一下,便挑出了幾件樸素的換洗衣裳,並官服烏紗帽等等一起備好,一共打了四個包袱。細心地琥珀又擔心路上遇着什麼事情,緊趕着拆了張越袍子的兩角,縫了四枚金通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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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啓稟太太,張家三少爺剛剛派人過來,說有東西要送給小姐。”
吳夫人接過盒子,看了孟敏一眼,打開來一看,見是四張碼得整整齊齊的精緻紙片,上書兩個燙金大字“月票”。笑道:“敏兒,這倒是稀罕物件,怕是宮中賞賜出來的。你不如回去好好想想回禮。”
孟敏摸着月票,生出無盡煩惱:“這個冤家,平白送如此貴重的禮物,讓人回什麼禮纔好?”
(畫外音):把你自己打包送去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