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是下午那一覺睡得太好,興許是從搖晃的船上轉到了平地,興許是心中鬱積了太多的疑惑和問題……總而言之,儘管早早躺在了牀上,但張越竟是翻來覆去睡不着。更倒黴的是,也不知道是芳珩院中這間屋子的牀是太久沒人睡過還是有其它問題,他但凡翻身就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難聽聲響,於是乎,他睡不好不算,其它人也得跟着倒黴。
在船上折騰了半個月的秋痕倒是在外間睡得極其香甜,哪怕是在那嘎吱聲最響的時候,她仍是發出了均勻的鼾聲。睡在她外頭的琥珀躡手躡腳下了牀,可往裡頭一瞧,卻見那兩個新來的丫頭都已經警醒地爬了起來,一個正在那兒倒茶,一個正站在牀頭詢問什麼,於是,她思忖片刻就重新躺了下去。
“別忙了,都去睡吧,我下午睡飽了一時半會睡不着。”
見一個丫頭已經眼疾手快地捧來了茶,張越只得無奈地喝了一口,見另一個丫頭還要出去擰什麼熱毛巾,他趕緊出聲阻止。然而,他卻沒想到她們不是他早就如臂使指的琥珀秋痕,兩人生怕服侍不周,竟是誰都不肯睡下,到最後他不得不低聲呵斥了幾句,自顧自地面朝牆壁躺下,這才聽到背後沒了聲息。
如是鬧了一番,他倒是睏意上來了,躺了沒多久就迷迷糊糊睡着了。這一覺便是到大天亮才醒,等到起身更衣梳洗的時候,他無意中一瞥,卻發現那兩個新來的丫頭頂着一雙黑眼圈,顯見是一晚上沒睡好。雖說心中無奈,更不喜歡有人在牀前打地鋪上夜,但他沒能耐去改這規矩,不禁尋思是不是想個辦法換一張牀。
見琥珀捧來的衣裳顯然不是自己昨天下午換上的那一套,張越不禁投去了徵詢的眼神,結果旁邊的秋痕便笑着解釋道:“這是夫人剛剛使人送來的,據說是大小姐先頭做的,少爺您和大少爺二少爺四少爺每人一套,只是還來不及捎帶到開封,大夥兒就過來了。今兒個大小姐要過來,所以夫人特意讓換上這一套,大小姐看見了必定歡喜。”
“大姐要來?”
原本還有些無精打采漫不經心的張越登時提起了精神,當下就用最快的速度換好了衣裳。梳洗完畢就有小丫頭送來了早飯,點心四樣,還有一大碗胭脂米粥。
心中有事的他哪裡有心情分辨東西好壞,胡亂塞飽了肚子就匆匆出了門。秋痕一跺腳正想說什麼,琥珀卻瞅見另兩個丫頭看着那剩下的東西發呆,於是笑着吩咐剩下的不用送回小廚房,讓她們自己分了,隨即就硬是拉着秋痕出了屋子。
一大早三兄弟在芳珩院的院子中央會齊了,各自看了看各自身上的衣裳,不覺都笑了起來。張晴當初在家的時候就是愛做女紅的,每逢家中兄弟的生日,她往往會送上一套鞋襪衣服,平日裡荷包香袋之類的小東西更是從不曾斷過,眼下兩年不見,又穿上這針腳熟悉的衣裳,兄弟三人全都生出了深深的懷念。
“三位侄少爺,保定侯家的小侯爺夫人已經到了,這會兒正在夫人的上房陪着說話……”
“大姐已經來了?”
三兄弟幾乎異口同聲地冒出了同一句話,隨即全都加快了步子往上房那邊趕。好容易走完了那漫長的夾道和長廊,還沒等邁進上房大門,三人就敏銳地聽見了那裡頭一個熟悉的親切聲音,於是乎,年紀最小的張赳一個箭步搶上前去,撩開簾子就嚷嚷了一聲。
“大姐!”
落後一步的張越一眼就瞅見了那個明豔的少婦。只見她頭上戴着珍珠八寶攢珠髻,身上穿着大紅錦邊撒花小襖,外頭罩着蜜合色大絨披風,正端端莊莊地坐在那裡和王夫人說話,臉上卻只是薄敷了一層脂粉,因此那眼睛的微微紅腫竟是遮掩不住。
張赳足足兩年多不見姐姐,這會兒便徑直衝了過去,任由張晴把他攬在了懷中,再也止不住眼淚。張晴自從父親被押進京就一直牽掛着此事,英國公府是她連日來造訪最多的地方,這時候見弟弟傷情也剋制不住,眼淚簌簌掉落了下來。這姐弟倆抱頭痛哭,張超和張越頓時面面相覷,後者瞧見王夫人搖了搖頭起身避開了去,於是沒了顧慮。
“大姐,這一晃都兩年不見了!”
張晴聞聲鬆開了張赳,拿着帕子使勁擦了擦眼睛,這才站起身。端詳了張超和張越好一會兒,她總算是露出了歡喜的笑容,又硬拉着兩人在身旁坐了,噓寒問暖之外又一一問了家中各位長輩同輩的近況,最後卻又是悲從心來。
“若沒有爹爹這次出事,這年關原是最該高興的時節,我還想明年和你們姐夫一起回開封城省親……如今眼看快過年了,不但連爹爹一面都見不着,而且連他好與不好都不知道。”
張越知道保定侯孟善已死,如今襲封保定侯的乃是張晴的公公孟瑛,原以爲她一定知道得更多。可如今看到她傷心欲絕的模樣,他那絲信心不禁又動搖了。難道這一次的事情來得如此突然,如此讓人措手不及,連保定侯這樣的功臣之後也束手無策?
擔心歸擔心,安慰歸安慰,他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就警醒過來,連忙強打精神安慰道:“大姐,快不要這麼說,這人若是自怨自艾,老天爺可是不會幫忙的。”
見張赳正在使勁擦眼淚,張超不知說什麼是好,張越就索性又勸說道:“大姐,你是家裡第三代中最年長的,又是小侯爺夫人,千萬不可亂了方寸,讓外人看了咱們家的笑話,而且,小四兒還看着你呢!都說兄弟合力,其利斷金,大夥兒勁往一處使,總能有辦法的!大姐,你還信不過我麼?”
張晴嫁人之後便以孫輩長媳的身份掌管家務,見識早已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然而,此時聽張越這明顯的安慰話,她卻不禁想起了那時大水來襲前跟着張越在大相國寺避難的情景。那會兒他也是狀似信口開河地打保票,最後卻硬生生安安全全地護住了她和張怡。
“只要是三弟你說的,我自然信得過!”
張輔正要進門的時候正好聽見張晴斬釘截鐵的這麼一句話,不覺莞爾一笑,心想剛剛幸好沒讓人通傳,否則也不至於聽見這平日人稱賢明主婦的大侄女說這樣的話。一時興起,他便索性站在了原地,想要凝神聽聽那一羣小輩還能說什麼。然而就是這麼一站,他聽到的話卻非同小可,甚至讓他吃了一驚。
“那麼,大姐,你得告訴我一件事,以前大伯父和漢王可是來往密切?”
“那時在京城,漢王倒是請爹爹吃過兩次酒,其餘的來往並不多……三弟,這和爹爹此次下獄有什麼關係?”
“我只知道,錦衣衛指揮使紀綱被誅,接着又傳出皇上削漢王兩護衛,要治漢王的罪,緊跟着又是大伯父莫名其妙地被下獄……”
“可是,漢王來往最多的是我祖公公那樣的武將,這事情怎麼會牽連到我爹爹?”
“我也說不好,也許只是遷怒不是牽連?”
此時此刻,聽到裡頭全無張超張赳的聲音,張輔再也無心聽下去,輕咳一聲便掀簾走了進去。看到那姐弟四人慌忙迎過來,面上都或多或少地有些驚惶,他便微微笑了笑。
“這次的事情無非是有人構陷,越哥兒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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