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th 桃花耳釘
不……不太順。
學校進入學期末了,孩子們的課業開始忙起來,我讓墨若也參加了幼兒班,可效果似乎不太好,那孩子只知道跟着我跑,壓根沒想和同學玩兒。——像在害怕被發現劇毒灼華似的,問他什麼情況又閉口不談。
我拿筆尾戳了戳自己下巴。
不過……前兩天入學測試的時候(我出於好奇,拉他去做的),他的得分好高哦……我自己也偷偷測試了一下,才185分(總分200),他竟然有145分……還沒束髮呢!我超汗顏……一般人就算束髮以後都達不到120分的耶。
有些小孩(比如肆榮和黑白小貓)報考了武殿……所以除了完成期末作業還得自己特別訓練,哎~都忙成一團了。
我拿着手裡的殿試申請表格,坐在待課室的椅子上幫他們寫評語。= 3 =|||
嘉魚自己不想幹的事都交給我做了,……那條懶魚……不知道有沒有去宮殿,反正又找不到他人影了。
啊呀,看到桃夭的申請表了。
……他也要參加殿試?我們班要參加的人還真多……明明是幼兒班呢。
也許是我上次話說重了,他最近都不回家了。
我也不能太任性……都決定要保持距離了嘛,……只是他恢復一個人生活的話,會不會吃力?有沒有按時吃飯?晚上睡覺是不是又會踢被子?還有沒有耍小性子故意被人欺負?
我捏着手裡的筆……
本來就是我強拉他來的,他眼睛也已經好了,自然沒有必要再跟我住一起了。
我有點矛盾地舉起桃夭那張表,嘆了口氣。
不知道他現在有沒有找到新的住址,可別生病感冒纔好。
我在他的評語欄裡用自認爲最漂亮的字寫上狗屁不通的個人感言……
桃夭有按時吃飯麼?
去教務處交申請表的時候,其他老師似乎去吃午飯了。
但太陽西邊出來似的,嘉魚竟然在哎。桃夭在他的對面……靠在牆上勾着一隻腳,靜靜地聽着他說話,這幾天額發沒怎麼打理似的,有些長雜了,遠遠看去臉色不太好看的樣子。
“你這魔王倒是清閒。”桃夭勾了勾嘴角,“無論你怎麼看待我的存在,我告訴你,我不在乎魔界那些有的沒的。但若你干涉我的事,我們就走着瞧。”
嘉魚懶懶地叉着腰,貌似和善地嘆了口氣,“呵……你既已知道自己的身世,還來找我做什麼?魔物就有點魔物的樣子,14歲,不小了。不管那些傢伙怎麼看待你,桃夭——下次再出現在我面前的話,你可以試試,”嘉魚撥開灰色的長髮,信手摸了摸脖子,——溫和的笑容裡帶了些肅殺,“當心你的小命。”
桃夭滿不在乎地嗤了一聲,剛想走,又艱澀地轉過頭,抿了抿脣,“倉央……知道麼?”
嘉魚嘲笑一聲,拿了桌上的一疊紙就滿不在乎地走出來。
我隱約地聽着,雖然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但似乎桃夭是魔物的事被發現了?糟糕,桃夭不會受打擊吧?
嘉魚一擡頭,恰好看到站在門邊的我。他擡了擡眉毛,溫和地一笑,“……”
——不置一詞。
桃夭拍了拍背後的灰。
我看了眼收起笑容轉身離開的嘉魚,他灰色的長髮隨意地扎着,和平時似乎也沒什麼兩樣,但他都沒和我提過侊孝他們的事。
我猶豫了一下,直接走進辦公桌,翻了半天找出那個教務處印章,按着印泥,機械地往表格上敲章。
桃夭見到我,眼裡流過一絲驚訝,隨即眼神飄了兩下。
我有些僵硬地看着桃夭的那張表格,背對着他說,“……你要去考武殿?”
“不要你管。”我話音未落,他就結了我的話頭。
我垂下眼,手裡的章晃了幾下,還是敲了下去。
桃夭的名字邊上頓時出現一個莊嚴的紅印。
好熟悉的印。
“那……呃,不要練得太累,頭髮有空理一理,都戳到眼睛了……”我轉身看了他一眼,拉拉自己的額發示意。
他低下頭,紅髮擋着眼睛,有些看不清表情。
不被理睬,我有些尷尬地印完所有的章,抱起資料轉頭出門。
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明明是自己想疏遠他的,現在卻覺得……呵。
——只想逃走了之。
“……”桃夭擡起臉,眼神投在我的身上,漂亮的鳳眼神思複雜。“喂。”
我頓住了腳。
桃夭復又靠到牆上,容色不驚地說,“……幫我束髮。”
一個‘好’字差點脫口而出。
我楞楞地看着他,是桃夭……是他要束髮。
他臉色有些莫名的緋紅,可眼睛還是死死地盯着我,就像角鬥場的困獸,在進行最後一次的生死賭博。
若是換做剛在這裡見到他的時候,我一定會高興地答應下來的……
雖然不知道束髮是怎麼做的,但由我幫他做好嗎?
都說三次成人禮是最重要的事,爲孩子成禮的人,如兄如父。——我們的關係一定……會拉近的。那他……也許就避免不了……魔物生育的命運了……他會虛弱的……會死的!我怎麼可以……
該怎麼回答?
見我猶豫,桃夭妖邪地勾起一邊嘴角,鳳眼裡卻流過些許受傷的眸色。
他低聲地笑了幾聲,“他是神子你就幫忙束髮,爲什麼我不行?我現在沒他的身份,呵,確實不能帶給你什麼。……亦或是……倉央,你知道了什麼?多特森林的時候……你也……聽到了吧,所以……急着和我劃清界限。”桃夭捏着自己的紅髮,忽然猛地一扯,幾根紅髮飄然而落。“你看不起我了?”
我呼吸一滯,呆呆地看着飄落的紅髮。
是說身爲魔物的事麼?“你幹什麼?”我腳一顫,不由自主地跑回去。“笨蛋吶?扯什麼扯?就你頭髮多麼?”
桃夭安靜地看着我,眼神犀利。“你爽快些,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屑見你,……別拖泥帶水,愛斷不斷。”他小嘴微微顫抖,卻立刻咬住下脣。
我伸出去的手頓了頓,立刻收回。
是啊,不放心他,又不能跟他走得太近,這算什麼……不就是拖泥帶水麼。
可他一個人……我真的不放心。
想起七千年後的他……雖然束髮時的事都想不起來了,但只要想到他,就有一種很溫暖的感覺,心情都會好起來。
“我……知道你是魔物,早就知道。”我勉強地一笑。“……魔物又怎樣,你就是你。”
但我不能幫你束髮……
桃夭臉上流露出些許希翼,等着我繼續說,但我卻說不下去了。
他略帶失望地望着我,許久,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粉色水晶,低着頭,輕輕地捏着伸到我面前。
……是那個……桃花耳釘。
“倉央……”他聲音有些不穩,鳳眼不敢看我似的側着臉,呼吸忽快忽慢。“這個,……還你。”
我看着那個耳釘,懵了。
“雖然有點晚,……現在……我還你。”桃夭手一直伸着,指尖有些許溼潤,想隨時要捏不住桃花滑落在地似的。
他……還我,表明諒我了?原諒我曾經拋下他一個人離開?
還是……他不希望我再次離開他,所以用這個挽留我……?
心忽然好痛。
我鼻子有點酸酸的,想起桃夭的夢境,那個一直哭喊着的紅髮孩子,那個……一個人堅強地活下來的孩子,那個倔強地不肯認我的孩子。
他記得我,他肯認我了,我該高興不是?
我該接過不是?……
幾度想伸手接過耳釘,手指卻動不了。
吶,我已經決定了不是麼?……
桃夭手微微垂下,似乎想收回。
我一驚,頓時握住他的手。
桃夭鬆開咬着的脣,鳳眼裡有流光漣漪。
我頓時意識到自己潛意識的行爲,眼角一跳。“……”
他壞壞地露齒一笑,漂亮得炫目。
“我幫你戴。”他拉下我的衣領,狠狠地將桃花插進我的耳洞,像報復似的。
“痛……”呃,流血了……T T……我捂着耳朵不滿D垂眼。
他對自己的笨手笨腳似乎沒什麼在意的,拍了拍手。“我要搬出去了。”他打量着我的表情。
“嗯……好啊。”他本來就是很獨立的孩子……這是遲早的事……
桃夭凝視這我的眼神,勾着一邊嘴角將新的住址塞進我的手裡。“你這笨蛋……不準忽略我。”
紙上依舊是他飄逸瀟灑的字跡。
“如果想的話,你……可以住過來。”他頓了頓,復又盯着我,快速啓脣。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地捏着那張紙。
門外有其他老師走進來,我毛一豎,像做壞事一樣,咳嗽了一聲,抱着資料走了出去。
耳朵好痛……好熱。
回家的時候,墨若放學回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逃課回來的——最近他總是時不時地不來上課。
現在正背對着我坐在陽臺上呢。
“若若,我回來啦。”我脫掉鞋子,有些疲憊地走進房間。
壁爐的火染的不怎麼暖,“坐陽臺冷麼?”雖然陽臺只開了頂部一扇小窗,其他都是弧形封閉式玻璃。
墨若挪了挪小小的身子,“墨若不冷。”他似乎在幹什麼事。
湊近一看,他手裡捧着一隻小鳳凰。
鳳凰小朋友奄奄一息地攤在他的手上。
我看了眼墨若手上的黑色手套,他……最近都開始戴手套了。
學校的事也漸漸不跟我說了。
墨若安靜地戳戳它的身子,它虛弱地睜開冰藍色的眼睛。“學校撿到的,似乎是被人欺負了。”
是鸞尾。
它被欺負了?!
我有些緊張地蹲下,發現他金紅色的羽毛下,掩藏着些許血跡,似乎是用棒子戳的。
……它……它灼華還沒恢復呢,淵欲不管它麼?還是它已經不想呆在有過那種記憶的宮殿裡了?……
我慌亂地變出繃帶,纏了幾圈想起應該塗藥,又拆開繃帶,變出藥水藥膏,一股腦地塗在它身上,再用繃帶綁啊綁……直到綁成個糉子。
墨若眨巴眨巴眼睛,愣愣地看着轉眼變成白球的鸞尾。“……這……這樣有效麼?”
我抹了把汗,很確定地說“當然有效了。”
鸞尾頭上多出幾條黑線。= =|||……
我變出鋪上棉花小被子的籃子,小心翼翼地將它放進籃子。“那個……先委屈你一下哦。”
墨若將一個藥盒遞到我手上。
那是桃夭給的……
“倉央,你的手傷。”現在墨若說話已經不再稚氣未脫地奶聲奶氣,句子也表達得準確無誤了。“別忘了上藥。”
我看着那個盒子,有些混亂地收起來放進抽屜。
“墨若吃飯吧,”我想抱他,他卻率先跑到餐桌邊。
“墨若要吃巧克力派!”他笑着晃腳丫子,只是杏仁似的眼睛不看我。
“嗯。”我看了眼籃子裡的鸞尾,“淵欲知道你出來嗎?”
鸞尾睡着了,我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的小腦袋。
桃夭不回來,總覺得少了什麼。
我看着洗漱間的銅雕鏡子,發呆。
鏡子裡的桃花耳釘還是一如既往的水靈別緻,隱約在黑色的髮絲間,有種誘惑的氣息,就像桃夭給人的感覺。
我抿脣,摸了幾次晶瑩的桃花,還是伸手把它拿了下來。
明明已經決定疏遠的啊,我……我怎麼可以收回這個?
……這樣太不堅定了,只會把事情弄得更復雜。
耳釘上有一點血,拿下的時候有種血凝固了……被撕肉的痛覺。
我沖洗乾淨那顆帶血的桃花。
桃夭說的沒錯,搖擺不定、拖泥帶水不是好事,只會加倍傷害他。
還給他吧,把這個耳釘。
這本來就是他的東西。
……真想回去啊,七千年後。那個時侯什麼都不用想,只要乖乖地當嘉措就好……
而那時候的桃夭也像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怕似的,很強,很可靠,很溫柔……
呵呵,我果然是被寵壞了呢……
我用水洗了洗臉。
本來答應他每日爲他彈琴的,但似乎毀約了呵。
我抹了抹臉上的水珠。
束髮……
五天後,侊孝要束髮了呢。
幫他可以,幫誰都可以……
桃夭不行。
我……是不會幫他的。他不該跟我扯上什麼關係的,我太天真了,以爲做朋友可以,其實是不行的。
我會忍不住對他好……會把他拖進深淵的……
不知如何面對,不知如何斷開。算了,……說再見吧。
就讓我任性一次。
3月期限滿了以後,也許……我……會回去的,那時候……就能見到成年以後的他了……
我垂下眼,不敢看鏡中的自己。
呵……之前明明想好要等他長大成人、足以自立才走的……現在卻很想逃避掉,一走了之……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只是因爲現在的他已經足夠強了,我走的時候,殿試結果應該已經出來了,他會當上武殿候選人的吧。
他已經獨當一面了……我是可以……可以放心地走的。
我將那張地址隨意地塞進抽屜,胸口悶得厲害。
“煩死了!”我頭靠在玻璃上,臉有些紅。
沒看到那封信就好了……
不知道墨若的事就好了。
穿越時空什麼的,討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