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柔淑突然跑了出去,學堂裡的其他人並沒有露出譁然。
這樣跑出去的學生多得是,所以現在才剩下她們這些人。
先生神色亦是未變。
“下一個。”他淡然說道。
微微嘈雜的學堂便立刻安靜下來,一個女孩子站起來,認真的背了起來。
謝柔嘉帶着幾分同情看向門外。
她記起來,以前她在學堂也是這樣常常動不動就跑了,背不過書,寫不完字,答不上先生的問題,只要覺得丟人氣惱的時候就跑,現在想想,其實做不到這些事的時候,先生並沒有說什麼,也就打幾下手板,被留下晚走一會兒,多寫幾張字罷了。
受不了的是覺得自己丟臉,被其他人嘲笑了,沒面子了。
不過小時候都是這樣的敏感吧,現在對比在夢裡經歷的一切,這種所謂的丟臉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一場夢後,她的心好像變得滄桑,再也不是小孩子了,這樣可不好,父母和姐姐會擔心的,千萬不能再提。
謝柔嘉深吸一口氣,收回視線認真的看着書本,跟着別人的背誦重新默唸。
不過下課之後,學堂裡還是熱鬧的談論起謝柔淑。
“四妹妹她沒事吧?”謝柔惠也微微蹙眉問道。
不待謝瑤說話,旁邊的其他女孩子搶着答話。
“惠惠你忘了,她以前隔三差五的都會跑幾次。”她笑着說道。
“對啊,不過她都很久沒再跑,我以爲她不會幹這事了呢。”另一個女孩子撇撇嘴說道。
“就是啊,跑什麼跑啊,回去挨頓罵,然後她母親把她送回來,還得給先生賠罪,還得背書,又丟臉又什麼都沒逃過。”另有人笑道,“不就背不過書嘛,最多先生罰站一會兒,明天再查而已,何必呢。”
“越大越越小孩子脾氣了。”謝柔清粗聲粗氣說道。
謝瑤搖搖頭。
“四妹妹畢竟還小,又剛被三嬸母禁足兩日,心情不好吧。”她說道。
謝柔惠面色驚訝。
“禁足?爲什麼禁足?”她問道。
謝瑤和謝柔清誰也沒說話,視線都看向謝柔惠身後。
謝柔惠有些不解的跟着看過去,對上謝柔嘉大大的眼。
謝柔嘉一直認真的聽着姐姐們說話,此時被三人看的一怔。
“怎麼了?”她呆呆問道,又帶着幾分好奇,“四妹妹爲什麼被禁足?”
謝瑤噗哧一聲笑了,卻沒有說話轉開了視線。
謝柔清沒有笑,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沒有說話轉開視線。
謝柔嘉這才反應過來,有些訕訕。
“沒事。”謝柔惠拉着她的手說道,又轉頭看謝瑤,“那我們去看看四妹妹吧,也好幫她說說話,三嬸孃罵人很兇的。”
謝瑤笑了。
“好啊,三嬸孃是很兇,不過,你去了就好了。”她說道,伸手挽住謝柔惠的胳膊。
三老爺謝文秀是母親的嫡親哥哥,比母親大五歲,但因爲長房的規矩,卻最終排行爲三,娶妻宋氏,如同二嬸母邵氏一樣,也是鹽商之家。
宋氏對待自己的子女嚴苛的有些冷酷,謝柔嘉記得夢裡傳來謝柔淑死訊的時候,宋氏不僅沒爲女兒傷心還很生氣。
“連個孩子都沒生養下來,別人都十個八個的生了又生,她怎麼就不行?真是沒用的廢物。”她坐在母親的屋子裡,尖聲喊道,“我可真是丟人啊。”
謝柔淑夫家來報喪的婦人們都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不僅沒有打嘴官司應對謝家的責問,反而爲謝柔淑說起好話來。
不過這也讓謝家和謝柔淑的夫家的關係不僅沒有疏遠,還更親近了,沒多久旁支裡便又選了一個女兒嫁了過去。
只是可憐了謝柔淑年紀輕輕死了也沒落個好。
不過宋氏愛面子對自己的子女苛刻,但對謝柔惠卻很和善,甚至可以說討好,當然這在謝家是理所當然的事,只不過宋氏做的更誇張一些。
如果謝柔惠去了維護一下謝柔淑,宋氏應該就會少懲罰一些謝柔淑。
謝柔嘉也跟着點點頭,很贊同這個意見。
“那是應當的。”謝柔惠也點點頭,一手拉着謝柔嘉,一手被謝瑤挽着向外走去,“四妹妹是妹妹嘛。”
謝柔嘉連連點頭。
姐姐就是這樣,不僅對她,對家裡的姐妹也一向都很維護。
想到這裡謝柔嘉又有些悵然,如果夢裡姐姐在,謝柔淑也許就不會嫁的那麼早那麼遠,謝柔淑一定會來跟姐姐哭訴,姐姐也一定會維護她的親事,只可惜夢裡的姐姐換成了自己。
那時候她雖然聽到丫頭們私下說謝柔淑因爲親事哭鬧,似乎也來找過自己,但當時她躲在內宅裡,根本就不敢見人,更別提再去維護誰。
謝柔嘉不由握緊了謝柔惠的手,姐姐要一直在,姐姐在,那噩夢裡的一切纔不會變成真的。
三房的宅院就在花園西側,看到謝柔惠一行人過來,門口的僕婦嚇了一跳,如同見了真鳳凰一般接過來。
“我的大小姐,您怎麼親自來了?”
她們視線卻在謝柔惠和謝柔嘉兩個人身上轉來轉去,猶豫不定,但臉上的熱情以及話語的歡喜恭維絲毫沒有遲疑。
謝柔惠沒讓她們難堪。
“我們來看看四妹妹。”她主動開口說道。
婦人們才鬆口氣,將熱情專注的對準了謝柔惠,一面往裡請,一面早有人跑着去稟告三夫人。
謝柔惠一行人才穿過一道門,就見宋氏疾步迎過來了,走動的快速,白紗羣角飛揚,頭上戴着的步搖亂晃。
“惠惠,你怎麼來了?”她一疊聲的喊道,“下了學沒回家嗎?熱不熱?渴不渴?餓不餓?”
爲了表現自己對謝柔惠的愛護,她沒有絲毫的遲疑,伸手握住了走在最前邊的女孩子的手。
“嬸母。”謝柔嘉嘻嘻一笑,“我是嘉嘉。”
宋氏笑意微微一滯。
“嘉嘉你也過來了?好些了嗎?”她口中話語沒有半點生澀流暢而出。
“嬸母,我們是來看柔淑的。”謝柔惠接過她的話說道。
宋氏臉上的笑頓時飛了。
“別看她,這個沒用的東西,惠惠,以後離她遠點,仔細帶壞你。”她豎眉說道,拉住謝柔惠的手,再次笑意滿眼,“天也不早了,今日在嬸母這裡吃飯吧?做你最愛吃的。”
謝柔惠纔要說話,內裡一陣嘈雜,有幾個小丫頭慌里慌張的跑過來了。
“夫人,夫人,四小姐她…”她們喊道。
宋氏轉頭豎眉。
“她怎麼了?”她喝道。
小丫頭們嚇得站住腳。
“四小姐,四小姐,要尋死…”她們低頭怯怯說道。
宋氏呸了聲。
“人都出來,不許看着她,讓她去死。”她說道。
謝柔惠忙伸手拉住宋氏。
“嬸母,別這樣說四妹妹。”她說道,說罷擡腳就向內走去。
謝柔嘉自然忙跟着,謝瑤和謝柔清也隨即跟上。
“惠惠。”宋氏在後喊道,“你別理她。”
謝柔淑的院子有些逼仄,東府里人越來越多,但房屋擴建卻有些難了,當然只是地方小,其內的佈置擺設依舊奢華。
謝柔惠走進院子的時候,就聽其內刷拉一聲脆響,一個梅瓶跌碎在她們視線裡。
這是一個白瓷折花紋梅瓶,跌碎在一片五彩碎瓷中格外的顯眼。
“邢窯來的梅瓶。”謝瑤側頭對謝柔清說道,“你們東府也不多吧,看來四妹妹真是氣的不輕了。”
氣的更不輕的是宋氏,看着臺階下的一片狼藉,她臉色鐵青。
“來人來人,給我綁上,送柴房去。”她喊道。
謝柔淑從屋子裡衝出來。
“不用綁,我自己去。”她哭道。
說罷果然向外衝去。
謝瑤和謝柔清忙去攔住她,謝柔惠則拉住了宋氏。
“你自己丟人還有理了。”宋氏氣的手抖指着謝柔淑喊道。
“嬸母,四妹妹沒有丟人,你別怪四妹妹了。”謝柔惠說道,“四妹妹年紀小,當初是我讓她跟我去學堂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宋氏聞言立刻收起了臉色,帶着幾分不安。
“我的兒,哪裡就怪你了。”她急急說道,一面撫着謝柔惠的肩頭,“難爲你對她這麼好,可惜她不爭氣,到讓你沒了面子。”
謝柔惠搖頭疾步走到謝柔淑身邊,攬住她的肩頭。
謝柔淑頓時哭的更大聲了。
“沒有沒有,四妹妹一直學的很好。”謝柔惠說道,拍着謝柔淑。
“學的好還能背不過書被先生趕出來?”宋氏說道。
“我背的過!”謝柔淑喊道。
“你怎麼背的過?你背的過你還跑?”宋氏恨恨說道,伸手戳她的額頭,“你就是個蠢笨的,就是沒用的。”
母親是真的戳,就像剛纔真打一樣,罵也是真罵,看看那眼裡的嫌棄是真的嫌棄。
謝柔淑的眼淚再次涌出來,被母親戳的頭一歪,看到一旁大眼睛水汪汪看着她的謝柔嘉。
跟這個攬着自己的,被母親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女孩子一模一樣。
那個女孩子是全家的寶誰都不能惹,但並不是長着一樣的臉就也能得意洋洋了!
“都是因爲她!”謝柔淑喊道,伸手指着謝柔嘉,“她故意給我搗亂,我才背不下去的。”
謝柔嘉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