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笑聲傳來,耳房裡或者廊下擠着的女孩子們不由面面相覷。
自從她們進門老夫人都沒有露面,更別提說笑了,因爲知道老夫人一向脾氣古怪也不親人,對她們這些子侄後輩都愛答不理,所以也並沒有覺得如何。
但世上的事就怕對比,她們熱熱鬧鬧光鮮亮麗的來給老夫人湊趣,老夫人沒有理會,當她們狼狽不堪被人打了之後,老夫人突然就笑了,這就有些尷尬了。
聽到老夫人的笑聲,屋子裡安靜下來,連謝柔淑也不敢哭了,氣氛就變的令人不安。
害怕。
每個人心裡其實都在害怕,從謝柔惠揚手給了謝柔淑一巴掌開始。
以前在謝柔惠身邊,都只有開心和驕傲,從來都沒有感覺到害怕。
但現在……
大家不自覺的悄悄的看着坐在廳中的謝柔惠。
女孩子穿着鵝黃衣裙,坐着端端正正,搖着扇子側耳聽謝瑤說話,臉上帶着淺淺的笑,一如往日般。
但此時此刻不知道爲什麼,看着謝柔惠大家突然不敢上前親近了,總覺得現在還笑的她下一刻就敢甩她們一巴掌。
外邊傳來大夫人生氣的招呼人的聲音。
“來人,來人,所有人都去搜山,必須把她給我抓住。”
院子裡亂亂而嘈雜。
老夫人笑讓她們害怕,大夫人生氣讓她們害怕,屋子裡的謝柔惠讓她們覺得害怕,甚至山上那個戴着面罩的女孩子也讓她們覺得害怕。
害怕大夫人和老夫人追問誰打了謝柔淑,不說實話害怕,說了實話更害怕。
她們從來沒有這樣害怕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有年紀的小的女孩子忍不住小聲問道,聲音帶着哭腔,“我想回家。”
想回家。
謝柔清看着那女孩子,那些曾經無時無刻都想圍在謝柔惠身邊的念頭似乎在這一瞬間崩坍了,很顯然有這個念頭的不止這一個女孩子,她們恐懼了。
“該回去的時候就回去了,你再急。小心把你也扔山裡。”有女孩子低聲喝斥。
恐懼謝柔惠。也恐懼這個念頭被謝柔惠知道帶來的後果。
雖然沒人敢說,但謝柔清知道,從今日起大家再看到謝柔惠。就再也不是以前那種感覺了。
在她的溫柔善良可親背後,到底還掩藏這什麼?
比如那次落水……
謝柔嘉以前打過人,脾氣又差,所以說她敢動手推謝柔惠落水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
但今日看來謝柔惠竟然也是敢動手打人的。而且動手動的毫無徵兆,前一刻還笑意盈盈。下一刻就翻了臉,這脾氣顯然也不怎麼好,那麼說她敢動手推謝柔嘉落水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謝柔清站了起來,兩邊的女孩子們被嚇了一跳。
“柔清。你幹什麼去?”她們忙低聲喚道。
不會是嚇的真的要鬧着走吧?
“我去看看我表哥。”謝柔清說道。
………………
月如銀盤高掛,又大又圓,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
謝柔嘉伸出手轉了轉。
當然這是徒勞的。
她收回手。將手臂重新枕回脖子下,嘴裡的草在嚼動下一晃一晃。跟她翹着的腿呼應着。
耳邊呼嘯而過的山風裡沒有了白日裡人聲的吆喝嘈雜。
幾聲拉長聲調的咕咕叫從山林裡低低的傳來。
謝柔嘉一個翻身坐起來,攏手也咕咕叫了幾聲,片刻之後聽的腳步沙沙,有人影從山林裡鑽了出來,站在了明亮的月光下。
“小姐,你在這裡啊。”江鈴笑道,大步的跑過來。
“我還以爲你被抓住了呢。”謝柔嘉笑道。
江鈴嘿嘿笑。
“小姐你太小瞧人了。”她說道,在謝柔嘉身邊坐下。
“水英呢?”謝柔嘉問道。
“她啊更厲害,比我們都跑的快,不知道躲哪裡去了。”江鈴說道,“我在山上轉了一大圈都沒遇到她。”
“不錯不錯,你們都很好。”謝柔嘉笑道,“言聽計從,不拖後腿。”
她的話音落,肚子裡咕嚕一聲響。
江鈴哈哈大笑。
“小姐,你一直餓着呢?”她說道,從懷裡摸出一個果子,帶着幾分得意,“我還抽空吃了東西呢。”
謝柔嘉伸手接過,隨便的用手抹了兩下就一口咬了下去。
“瞧你,得意什麼,不是你厲害,是我被追的太緊了。”她含糊說道。
江鈴手柱頭看着她。
“那還是小姐不夠厲害。”她笑嘻嘻說道。
謝柔嘉一怔旋即笑起來,被嗆得又咳嗽,江鈴忙伸手給她拍撫。
“是,是。”她說道,“是我不夠厲害。”
江鈴嘿嘿笑沒有再說話,看着謝柔嘉嘎吱嘎吱啃果子,月光下女孩子的頭髮散亂,臉上沾着泥土,認真而又專注的吃着果子,江鈴的笑慢慢的變得有些苦澀。
“小姐,你別難過。”她說道,“她們這樣誣陷你,大夫人又不信你,是她們太壞了。”
謝柔嘉看着她笑了,三口兩口將果子啃完,揚手將果核扔了出去。
“不難過,意料之中啊,我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所以沒啥可難過傷心的。”她說道。
那也就是說,想不到的意料之外的事纔是讓人傷心難過的,比如大小姐突然說小姐推她害她。
做夢也想不到的事啊……
江鈴眼神變的恍惚,謝柔嘉拍拍手站了起來。
“果子吃不飽,我要去吃魚。”她揉了揉肚子說道。
江鈴的黯然頓時散去,她笑着應聲好跟着跳起來。
漆黑的山林裡鳥兒們不斷的受驚飛起,水聲也越來越清晰。
“看來晚上沒人搜山了。”江鈴深一腳淺一腳的走着。一面低聲說道。
“還是要小心點。”謝柔嘉說道,話音才落,就唉呦一聲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
比起山頂月光普照,林木遍佈的這裡夜色濃了很多,幾乎看不清腳下的路。
江鈴哈哈笑了,忙伸手攙扶她。
“小姐你小心點。”她說道。
謝柔嘉卻沒有起來,而是伸手摸向了身下。哈的一聲叫起來。
“魚!”她喊道。舉起了手。
一條大魚抖動了兩下,從她的手裡掙脫跌落在地上,在地上翻騰。
江鈴忙伸手搶着摟住。
“哈。不用下水,這條就夠吃了。”她高興的說道。
謝柔嘉卻皺眉頭。
“魚怎麼自己跑上岸了?”她說道,站了起來,剛站起來。就聽的水潭裡嘩啦一聲,一個人影從內冒了出來。
四面密林。裸露的山潭灑遍了月光之華,就如同黑瓷盤上的一顆珍珠,陡然冒出的人影,披着一身的月光竄了起來。將這瓷盤打破,。
江鈴和謝柔嘉都尖叫一聲。
中埋伏了嗎?
她們第一個念頭就是掉頭跑,卻見水潭裡的人噗通一聲又跌了回去。也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顯然也是受了驚嚇。伴着跌倒,他懷裡抱着的魚簍也掉出來。
“魚!”謝柔嘉眼尖看到了伸手指着喊道。
她的視線落在站在水潭裡的人影身上。
這是一個男子,上身赤裸,露出寬肩細腰,因爲頭髮被水打溼貼在臉上,月光下看不清形容。
這不是謝家的那些護衛家丁。
這是……
謝柔嘉腦中靈光一現,耳邊似乎想起了水英的喊聲。
“只有一條魚。”
“偷魚的賊!”謝柔嘉喊道,向前衝了過去。
她們這段日子下的魚簍總是抓不到魚,或者很少的魚,當時還覺得奇怪,現在看來不是抓不到魚,而是被人偷了。
見她衝過來,水潭裡的人轉身就跑,不忘撿起一旁的魚簍,飛快的滑動爬上岸,三跳兩跳的衝入了山林裡。
江鈴回過神的時候,就看到謝柔嘉沒入了山林裡,她忙追了上去。
深夜的山林幾乎辨不清路,江鈴只聽到前方腳步聲樹木沙沙聲,很快就看不到謝柔嘉的身影。
偷魚的賊?
這山裡怎麼會有偷魚的賊?
這是謝家的鬱山,除了看山人,沒有其他的山民住戶,看山人都知道她們在這裡,日常都儘量的迴避,更別提見到魚簍還會偷魚了。
江鈴出了一身汗,不知道是跑的還是嚇的。
其實要是謝家的護衛倒還好,至少不敢傷害小姐,要真是不知道哪裡冒出的賊,逼急了傷人,這深更半夜可真要了命了。
耳邊腳步聲也聽不到了,只有自己的喘息聲,江鈴只覺得腿發軟,眼前密林越來越深,伸手不見五指。
小姐!小姐!
她握住不知從哪裡摸來的樹枝,咬緊了牙。
“江鈴!”
謝柔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江鈴只覺得一口氣吐出來,啞着聲音噯了聲,腳步聲沙沙再次充斥耳邊,一個人影出現在眼前。
“跑了。”謝柔嘉說道,將嘴裡不知什麼時候沾上的樹葉子吐出來,憤憤說道,“跑的簡直跟兔子似的,我連影子都沒追上。”
江鈴忍不住笑了鬆口氣。
“果然還是小姐不夠厲害。”她笑道。
謝柔嘉不服氣的哼了聲。
“這什麼人啊。”她嘀咕道,“竟然比我跑的還快。”
“算了,小姐,就是一條魚嘛,我們再去抓,就當被貓叼走了。”江鈴說道。
謝柔嘉嗯了兩聲,二人又返回水潭。
月光鋪在水面,水聲嘩嘩,搖碎一片珠光,一切就好像從未發生。
“我想起來了!江鈴!這賊把魚簍也偷走了!我們怎麼抓魚!”
“哎,小姐小姐,這裡還有條魚!這條魚他沒帶走!雖然你踩過了,但也還能吃。”
………………
新的一日,從日光明亮到日光漸漸傾斜,一天的時間似乎一眨眼就過去了。
謝家祠堂大宅裡,謝文興已經帶着謝柔惠等女孩子們與昨日傍晚回彭水城去了,但謝大夫人卻還沒走。
夕陽給站在院子裡的謝大夫人身上披上一層金光,看上去更加讓人不敢直視。
謝老太爺站在窗前。
“她站在院子裡我也不敢出去啊。”他嘀咕說道,“這堵着門,我的蟋蟀和鳥兒一天都沒餵了……”
“老夫人出來了老夫人出來了。”身邊的丫頭們低聲說道,踮着腳看窗外。
謝老太爺忙湊近看出去。
“你再不走,就趕不上家裡的十五了。”謝老夫人說道,站在謝大夫人身邊。
謝大夫人面色緊繃。
“我就不信了,這麼多人還找不到她一個人。”她咬牙說道。
“這不是她的本事。”謝老夫人說道,看向面前綿延起伏的大山,“這是我們的鬱山太大了。”
謝大夫人沒有說話。
“兩天一夜了,雖然抓不住她,她在這山裡也受了罪了。”謝老夫人接着說道,“行了,你走吧。”
“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嗎?”謝大夫人豎眉喝道。
“哪件事?是她沒有乖乖接受別人的誣陷?還是她沒有乖乖站着任你打罵?”謝老夫人也豎眉喝道。
今天一更,這樣晚上寫出來就能明早更,然後明日下午能加更,這樣就能調整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