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昆來到東方白隱密小屋所在的深巷,剛至巷道半程,驀地停下腳步,霍然擡首望向東方白小屋上方。
小屋上方空空蕩蕩。
但早被倪昆煉入血脈之中,於血脈中蟄伏溫養的澄黃飛劍,竟然如臨大敵一般嗡嗡震顫着,蛇一般弓起細若毫絲的劍身,擺出戒備之勢。
倪昆食指指尖,亦幾乎難以自抑地透出一點澄黃劍光,颯颯顫動着吞吐寒芒。
就連駐於手太陰肺經之中,尚只煉出雛形,並未養出刀罡的“血煞戮神刀種”,都在震顫着發出警示。
但不同於澄黃飛劍那如臨大敵的緊張感。
血煞刀種警示之時,還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出來,一展血煞鋒芒,渴飲強敵熱血。
從這一點區別便可看出,血煞戮神刀的本質,比起澄黃飛劍,不知高了多少。
即使其本身目前還只是一枚“種子”,並不具備攻擊力,亦能不畏強敵,甚至渴望強敵。
呼……
倪昆深呼吸,壓下澄黃飛劍、血煞刀種的躁動,面不改色,擡腳踏前一步。
這一步踏出,他視野之中的小屋上空,驟然風雲變色。
天空之上,忽然出現山巒疊嶂般的墨色烏雲。
烏雲之中,滾動着宛若血痕的猩紅閃電。
無論烏雲、血電,皆予人一種魔獄降臨、極度邪惡的感覺。
墨雲滾滾、閃電涌動時,似有一尊遮天蓋地的魔影,在雲中若隱若現。
又似有一對濃縮了世間一切惡念,宛若無底深淵般幽暗深邃的魔瞳,正自冷冷注視着倪昆。
恐怖的威壓自天而降。
倪昆渾身一緊,如同被一座無形山嶽當頭鎮壓,渾身關節,皆發出噼啪脆響,每一塊骨頭,都在嗡嗡震盪。
肌肉筋絡亦似不斷擰緊的鋼絲,發出陣陣不堪重負的呻吟,彷彿隨時可能繃斷。
更有一股極度陰冷邪惡的氣息,覆在他體表每一寸肌膚,若無形陰鬼一般,要滲透他的皮膚,啃噬他的血肉。
倪昆額頭淌落一滴豆大的汗珠。
但他面上不動聲色,呼吸之際虎嘯聲起,胸膛之中雷音滾動,心臟似燃起烈焰,奮力博動之際,將涌動着灼熱能量的鮮血輸送至每一條毛細血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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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勁氣血推動之下,倪昆渾身皮膚轟地一震,一道火熱氣浪爆炸一般自他身上爆發開來,轟然擴散,將他身周那陰冷邪惡氣息一掃而空。
熱浪鼓盪間,倪昆再次踏出一步。
這一步落下,整條巷道都隨之轟然一震。
地面上出現一個清晰如刻的深深腳印,腳印四周卻並無一絲裂痕,顯示出倪昆對自身力量超強的控制力。
虎嘯豹吼不絕,雷音滾滾轟鳴。
倪昆腰桿筆直,卓立如槍標,在那愈發強橫的無形壓力之下,步步前行。
每前行一步,巷道便震動一下,地面便烙下一道深刻的腳印。
七步之後。
一聲劍鳴倏然入耳。
一道鋒利無匹的氣息直刺倪昆眉心,令他眉心隱隱作痛。
只覺似有一口無形之劍自天外降下,直貫他眉心而來。
倪昆眼神深沉,面無表情,悠然擡手,食指點出。
指尖之上,一點鋒芒畢露,與那無形之劍悍然對撞。
錚……
悠揚劍鳴響徹天地,倪昆渾身一震,整隻右手,自食指指尖至手腕,皆綻開密密麻麻的血痕。
更有一股奇異的震盪之力,自指尖蔓延開來,沿手臂閃電般蔓至全身,令他身轟轟震盪,彷彿一口大鐘,被狠狠敲打了一記。
咔嚓……
倪昆耳邊,似聽到了體內骨骼,在這震盪之力轟擊之下,悄然綻裂的聲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虎豹雷音迴盪之際,以暗含“縱走梅花”神韻的玄奇步法大踏步快步前行,每前行一步,身上的震盪之力便消彌一分。
待踏出十步之後,那令他渾身氣血如沸,內臟骨髒都與之“共鳴”綻裂的震盪之力,倏地消散一空。
直至此時,倪昆才恍然驚覺,小屋上空,烏雲、血電、魔影、魔瞳,皆已消失不見,那山巒般沉重的壓力也早已悄然消散,一切都彷彿只是一場幻覺。
但兀自滴落着鮮血的右手,以及那在震盪之力反覆轟擊之下,遍佈體內每一處角落的細微裂痕,無不在提醒着他,方纔的一切,皆曾真實存在過,絕非幻象。
倪昆深呼吸,一邊漫步前行,一邊催運水靈、木靈血脈,滋養體內傷勢。
待行至深巷末端,小屋門前時,他體表、體內的細微傷勢皆已恢復如初。
當療傷徹底完成之後,他驀然驚覺,自己不僅對自身的掌控更深一層,連煉體功夫的進境,都突飛猛進了一大截。
儼然已經來到了初階武聖體魄的大門口,只需再加把勁,發力一推,便可破門而入。
“這等威勢,莫不是邪王石之軒?考驗?試煉?見面禮?還是下馬威?
“無緣無故的,幹嘛要這麼對我?
“難道他察覺我是‘拜月餘孽’了?
“若真如此,也不該就此收手啊!”
正自沉吟時,小屋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東方白一身紅衣,站在門前,笑吟吟瞧着他。
“姐姐。”倪昆收起思緒,笑道:“方纔這裡可是有客?”
“裴公之前就在這裡。”
東方白瞧着倪昆,眼神隱有變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裴公說,他前些日子回了蜀中一趟,看到了你送給他女兒的花。”
“……”倪昆眼角微微一跳,心中恍然:“原來如此!”
這下一切都說得通了。
原來是自家的小白菜眼看就要被拱了,老丈人心裡發酸,不爽快了!
只是,自己送給石青璇的花又沒寫名字,石之軒如何知道是我大倪昆送的?
“小弟,你當真好大的膽子,連裴公女兒的主意都敢打。”
東方白似笑非似地瞧着倪昆,似讚歎又是嗔怨地說道:
“姐姐對你的膽量,也佩服得很呢。”
倪昆哈哈一笑,“我又不怕裴世……唔,裴公。”
怎麼說也惦記上人家女兒了,口頭上還是稍微尊重一下比較好。
頓了頓,他又問:
“裴公還在嗎?”
東方白眉頭一揚:
“不是說不怕他麼?怎又問他是否還在?”
女婿見老丈人,總是有些心虛的。這是人之常情,並不是害怕!
倪昆心裡嘀咕着,面上一副雲淡風輕模樣:
“隨便問問而已。若裴公在此,那我得進去拜會一二。”
東方白搖搖頭,嫣然道:
“裴公說看見你就煩,怕忍不住想殺你,已經離開了。”
倪昆灑然一笑:
“裴公大可以不必如此,就算他殺心暴起,也未必能奈我何。”
頓了頓,他又有些不滿地說道:
“姐姐不是說,你這秘密小屋,就你和我知道嗎?怎地裴公也找過來了?”
東方白無奈道:
“裴公有千里鎖魂之術。
“魔門的千里鎖魂之術,原本還需受術對象不作抵抗,再由施術者打上烙印,方能千里鎖魂、萬里追蹤。
“但以裴公的境界,只需一縷氣息被他捕捉,他便可千里追索。”
倪昆恍然,難怪石之軒能知道花是我送的。
他這是從花枝上捕捉到了我殘留的氣息,又用“千里鎖魂”之術鎖定了我。
其實魔門這千里鎖魂之術,並非萬能。
只要境界與石之軒差不多,便可隔絕感應,令石之軒無法追鎖。
不過在這大唐雙龍世界之中,境界能跟石之軒差不多又有多少?
之前石之軒給他下馬威時,根本沒有現身,說不定還正在和東方白喝茶聊天,純以氣機隔空壓迫,就讓倪昆竭盡全力方纔勉強抵擋下來,還受了不輕的傷勢。
倘若邪王真個出手,倪昆琢磨着,自己恐怕非得氪命不少,才能抵擋下來。
“恐怕也就只有酒劍仙,能在境界上超越邪王了……
“不過也說不準,邪王二十年前就得了燕赤霞等人的遺物傳承,說不定連拜月教的傳承,他都得到了一部分。不然怎會知道拜月教主‘秘藏寶庫’之事?
“以邪王的天賦,二十年的時間,天知道他能進到哪一步!”
倪昆心裡琢磨一陣,又對着東方白一笑:
“如今楊廣已乘風御劍而去,姐姐接下來不知將往何方?”
東方白一臉無奈:
“裴公又給了我新任務,要我前去太原,監視李閥。”
倪昆詫異道:“難道李閥也有什麼古怪之處?”
“誰知道呢?裴公高深莫測,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東方白嘆道:“楊廣尸解飛仙之前,我也不知裴公爲何要我密切監視楊廣,直至昨夜才知,原來楊廣身上竟藏了這等秘密。李閥……或許也有什麼大秘密?”
倪昆想了想,問道:“那裴公自己又去了何方?”
東方白俏生生白他一眼:
“我又不是裴公上司,裴公要去哪裡,也無需向我彙報,我怎知道他去了哪裡?
“好啦,別在門口說話了,我今晚就將啓程前往太原,你要是也去太原,便跟我一起去。若不去,那便進屋,陪我喝喝酒,說說話。”
倪昆眉頭一揚:“只是喝酒說話麼?”
東方白俏臉微紅:“哼,你這壞小子,成天淨想那些事……”
“真的只是我在想麼?”倪昆大手鑽進她衣襟,調笑道:
“姐姐這身子,已經熱得燙手啦……”
東方白軟軟偎依在他身上,眼波嫵媚地橫他一眼:
“壞小子,就知道欺負我……罰你抱我進去!”
“恭敬不如從命。”倪昆哈哈一笑,將她打橫抱起,大步進門。
漠北草原。
跋鋒寒渾身是血,伏於馬背,策馬狂奔,不時回頭瞅上一眼,就見後方十數騎窮追不捨,時不時就有一枚勁箭破空襲來,被他揮刀斬落。
“跋鋒寒,今天你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還不乖乖束手就擒?”
一道陰柔男聲自後傳來,即使在這蹄聲轟隆、風聲灌耳的疾速追殺之中,亦一字字極清晰地在跋鋒寒耳畔響起。
“哈,拓跋玉,跋某的人頭就在這裡,有本事,你自來取便是。但想要跋某投降,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又一道似嗔似喜的女聲傳來:
“跋鋒寒,何必這麼死硬?今天你是插翅難飛,束手就擒也能少吃些苦頭哦!”
跋鋒寒大笑一聲:
“哈哈,淳于薇,你對跋某緊追不捨,莫不是被跋某人的英武吸引,愛上我了?可惜要讓你失望了,跋某此生唯愛武道,只會與刀劍相伴。你便是愛煞跋某,撞到跋某手上,一樣要被我辣手摧花……”
淳于薇嬌叱一聲:“你這傢伙,死到臨頭竟還敢調笑姑奶奶,待會兒擒住你,定要敲落你滿嘴的牙,割了你的舌頭下酒!”
“嘖嘖嘖,你這丫頭如此火辣,跋某又好像有點欣賞你了……”
正一邊追逃一邊鬥嘴之時。
突然,跋鋒寒渾身一個激靈,雙手猛地一拽繮繩,硬生生勒停戰馬。
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跋鋒寒則雙腳一踩馬蹬,閃電般斜掠開去。
隨後就見寒光一閃,一道白光噗一聲貫穿戰馬胸口,透背而出。
那道白光穿透馬背激射而出時,帶出的並非灼熱的鮮血,而是一蓬細碎的血色冰珠。
跋鋒寒落地之後,連滾三圈,半跪在地,一手握刀,一手握劍,死死盯着前方一個小丘陵。
後方追來的“武尊”畢玄二弟子拓拔玉、三弟子淳于薇,以及畢玄一手調教出來的北塞十八驃騎,見跋鋒寒突然遇襲,被人殺了戰馬,雖然暫時沒搞清楚狀態,卻也不會錯過這大好時機,立刻打馬飛馳,就要將跋鋒寒包圍。
淳于薇先前被跋鋒寒調戲,雖然草原兒女並不在乎幾句言語調笑,但心裡也是惱極,這會兒一馬當先奔馳在前,要搶先暴揍跋鋒寒。
就在這時,跋鋒寒忽然眼角一跳,低喝一聲:“小心!”
說話間右手長劍猛地擲出,迎向一道疾掠而來的白光。
落後淳于薇幾個馬身的拓跋玉亦是瞳孔一縮,厲喝:“師妹小心!”
飛出一柄標槍,與跋鋒寒的長劍一左一右,夾擊那道白光。
鐺鐺!
兩聲脆響,跋鋒寒的劍、拓跋玉的標槍,都無比精準地命中了那道白光,可兩人投擲的兵器便彷彿冰鑄的一般,瞬間粉碎。
那白光則只稍微受阻,射速稍慢了一些,但還是鍥而不捨地射向淳于薇。
好在兩人同時提醒,又同時出手阻截,淳于薇也有了反應時機,飛身躍離馬背,接着戰馬便被那道白光刺了個對穿,又飛濺出一蓬凍成冰珠的血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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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薇落地一個翻滾,趴伏在地,順着跋鋒寒視線望去,頓時一臉呆滯。
後方趕來的拓跋玉、北塞十八騎也紛紛勒馬,眼神凝重地看着前方小丘。
小丘之上,佇立着一尊通體蒼白的高大身影。
一對冰晶般深邃幽藍的眸子,正毫無感情地注視着衆人,給衆人帶來一種漠北凜冬般的酷寒壓力。
它右手平攤,掌心之中,寒氣瀰漫,轉眼之間,便平空變出一口冰晶般的長劍。
就在此劍出現在它掌中之時,一條條死屍般枯槁的人影,搖搖晃晃登上丘陵,出現在那蒼白身影的背後。
那是些穿着牧民袍子的身影。
有的手無寸鐵,有的手持兵器,但所有人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它們並非活人,而是……
行走的屍體。
無聲對峙一陣。
那高大蒼白的身影,突地揮劍一指衆人,那些穿着牧民袍子,面容枯槁,搖搖晃晃宛若行屍走肉的身影,便在陣陣無意識的嘶吼聲中,向着衆人發起了衝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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