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病房裡掛着水藍色的隔簾,牀邊有一臺記錄病人體徵的儀器,營養液掛在上方,滴答,滴答……
何其樂坐在病牀前,認真盯着病牀上的女人,按照醫生的說法,她差不多該醒了。
等得有些急,何其樂忍不住扭頭望牆上的掛鐘,再次確認時間。
再回頭時,病牀上的女孩睜開了眼睛,面無表情看着他。
何其樂猛地吸氣,一瞬間站起來,“姐姐,你醒了!”
“你也病了?”病牀上的女孩掃他一眼,啞着嗓音道,“怎麼你也穿着病號服……哎我這嗓子怎麼回事?我這次躺了多久?”
“躺、躺了……”何其樂支吾着,低下頭,“挺久的……我去叫醫生過來。”
“等等。”她煩躁道,“回來,跑什麼跑?把你的手機給我看看。”
“哦……”何其樂摸出手機,遞過去。
手機開屏可以直接看到日期和時間。
她一愣,脫口道:“草!”
何其樂急忙說:“姐,主任不喜歡聽見我們說髒話。”
“我不說髒話難道她還能給我發獎狀?”她渾身難受,心情也極其惡劣,“居然讓我躺了一年多,你們這幫人早幹嘛去了?!該死的,我現在渾身像生了鏽的八十歲老奶奶,眼睛一睜一閉人生就少了一年,下次是不是直接讓我睡到死啊!”
何其樂垂下頭,委屈得很,“是你自己不願意回來……”
“我不願意回來你們不會勸?!在別人腦子裡住久了會精神錯亂你難道不知道?!啊!”她氣得左看右看,看見牀邊有一個電子溫度計,抓起來就往何其樂身上砸。
剛甦醒的身體僵硬無力,電子溫度計堪堪落在牀邊,毫無力度。
何其樂抱頭回道:“可你在手機裡面啊!”
“什……什麼?”她怔住,蒼白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巨大的驚喜,“你的意思是……我,成功了?”
何其樂看她一眼,神情懨懨的,“什麼都不記得,也算成功嗎?”
她臉上剛露出的笑意凝固住,接着也淡淡的收起情緒,躺在牀上望天花板,喃喃:“是啊……就算成功了,現在什麼都沒記住,也和失敗了沒兩樣,我的人生被斷成一截一截的,時間像是被偷走了,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
何其樂指指病房門,“我去通知醫生和主任。”
她厭煩的閉上眼睛,“急什麼,還沒說你是怎麼回事呢,哪兒病了?”
“……說我精神狀態有些不穩定,需要留在治療室觀察幾天,”何其樂悶聲回答,“我住你隔壁病房。”
她翻了個白眼,嘴裡又嘟囔一句什麼。
何其樂沒聽清,但估摸着應該是罵自己的話,便沒精打采的垂下頭,出去通知其他人姐姐終於醒了。
沒過一會兒病房涌進來一大幫人,有人看儀器數據,有人過來翻她的眼皮,還打開手電筒晃她的眼睛。
而她對這一系列流程像是麻木了,一動不動任他們折騰。
等所有動作都停下來,向萍從人羣裡走出來,看着她的臉,問:“何其美,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她別過臉,沒看向萍,“不怎麼樣……感覺很餓,但是沒胃口,感覺很累,但不想睡覺,頭很暈,眼睛發澀,嗓子很乾,骨頭又酸又麻,總之,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向萍一時無言,沉默了好一會兒纔回道:“你這次睡的時間太久,恢復期相對也會更長,等你徹底好了,我們再談你的事。”
“哦。”何其美敷衍的應了一聲。
向萍深深看她一眼,收回目光,離開了病房,跟在她身邊的醫生護士研究員們也一起離開。
何其樂繼續陪着她。
但她對這個弟弟似乎沒什麼話講,伸出一隻手在牀邊摸來摸去,摸到控制按鈕,將枕頭的位置稍稍調高,然後靠在牀上玩手機。
她缺失了一年多的記憶,腦海中殘留許多不完整的畫面,整個人稀裡糊塗的,現在只想儘快弄清楚這一年發生過什麼重大新聞,以免被世界的節奏拋棄。
她還是個年輕小姑娘,想知道現在流行什麼歌,時興什麼款式的衣服,有沒有新的躥紅明星,大家最近都在追什麼劇、什麼電影……
也不知道這一年多她都在手機裡幹嘛。
忘記了,對她而言就相當於不存在,那段人生沒有了,消失了。
一想到這裡,她更加煩躁了,手指一下接一下划着小視頻,嘴裡問何其樂:“我這一年都在幹嘛?”
“好像在查案……”何其樂回答。
“哈?”她問,“查什麼案子?”
“不清楚……”何其樂搖頭,“一開始上報你的狀態是失蹤,後來主任查到一個叫喬月螢的檢察官身上,本想把你找回來,但是不知道怎麼回事你又消失了,跑到瞿明琮的手機裡了。”
他抿了抿脣,擡頭看姐姐,帶着試探的語氣問:“瞿明琮……你還有印象嗎?”
何其美仍在刷視頻,頭不擡地回道:“我知道啊,特警隊的帥哥嘛,然後呢?我就一直在他手機裡?”
“嗯……”何其樂慢慢點頭,“我知道的也不多,大概就是……他開了一家偵探事務所,然後你幫他查案子這樣子。”
“是嗎?查案子,那應該很有趣吧。”何其美想了想,自嘲的一笑,“可惜我全忘了。”
按照規定,除非有任務要求,否則不能與外界聯繫,所以忘了對她而言就相當於沒有發生,不曾存在,完完全全的零。
心情更糟了。
以前執行任務時,還能從何其樂那裡或多或少繼承一點記憶,現在因爲是從手機裡回來的,所以何其樂也幫不上忙。
她心裡自我安慰:算了,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人生就是應該有不一樣的嘗試,小樂才十幾歲,不該被困死在研究所裡。
手指往上劃,又刷到一個短視頻,裡面幾個男人正鬼鬼祟祟的介紹青江市最新的都市傳說——
“聽說過住在手機裡的幽靈嗎?……這可不是我們胡謅,是千真萬確發生過的事……”
她愣了愣,看向視頻發佈的賬號,叫吳大強解謎檔案,這個名字莫名熟悉。
“手機幽靈的出現是一個謎,現在只知道她嚮往血腥,所以哪裡發生命案,她就會在哪裡出現……網友們叫她血腥新娘……”
“當她出現時,手機可能會出現一些不受控制的症狀,最近有位偵探就這麼不湊巧的遇到她……”
“偵探利用血腥新娘的特性調查命案,但是利用鬼怪的力量必將遭到反噬,偵探出了車禍,嚇得再也不敢用那部手機了……”
視頻裡的幾個男人一唱一和,評論區有人質疑真假,也有人直呼可怕。
何其美抱着手機,呆呆看了很久,看着看着,嘴角驀然翹起,心情雀躍的想笑,眼眶卻有些發熱。
她小聲說:“沒有消失……這是痕跡,是我存在過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