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厲若海、溫柔、小蠻,站成了一排。
在他們的面前,一具白生生的骸骨盤坐不倒。骸骨的肩膀上,尋香貂小心翼翼地蹲着,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把骸骨弄得散了架子。
這樣當然談不得舒服,可尋香貂卻愜意地眯着眼睛,猶如被撓着頂瓜皮的小貓兒一樣。
這具骸骨的主人不知道死去了多少年,身上的衣服早就爛得精光,只要披散開了的長髮猶自存在着。
在它的面前,有一面石碑立在地上。
骸骨一隻手掌保持着前伸的動作,食指插在石碑上,沒入了大半。也正是因爲如此,才讓它能保持着手掌前伸,似乎在撫摩着石碑的動作。
小胖子沈辰被搶了口頭禪,憋了憋沒說出話來,只是迷糊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說話的言無忌呢,則被溫柔轉過頭用無比嚴厲的目光刺過來,口中道:“噤聲!”
言無忌如見了老鼠的貓一樣,點頭不止,不敢再開口,與小胖子一同近前。
待得近了,他們纔看清楚石碑上到底有什麼,也明白溫柔等人爲何是這個態度了。
“好美。”
兩人癡癡出聲,旋即就沉浸入了其中。
讓衆人如此的,其實不過是石碑上一副筆劃寥寥,單純用一道道刻痕形成的一幅畫罷了。
畫中,有一株大樹蒼天,筆直剛勁,樹葉細密如銅錢。正是南荒大澤特有的青銅樹。
在樹下,幾個女子的形象零散地出現着:
有在樹下清泉石上,披散開一頭青絲,側着頭掬水洗髮的;
有立身在清泉中。踢踏着濯足的;
有跪坐在青石上,扇火烹茶的;
有伴着樹蔭斑駁,起舞綽約多姿;
……
這些被雕刻上石碑的一個個景象,其中女子或清雅如蓮,或高潔勝雪,或純淨似水,或縹緲若神……然而,她們卻都是同一個人。
親手截取出。雕刻下這一幕幕的人,不知道在心中有多麼的傾慕着這個女子,將心中一片感情都融入到了這一幅幅雕刻景象當中。無論是否露出面容,不管做着怎樣的姿態。那種無人可比擬的絕代風華,都藉着雕者的濃烈感情而現諸鼻端。
隔着不知道多少的時光,莫玄等人通過一幅幅雕刻爲橋樑,似可透過石碑,看到在那過去的日子裡。曾經有這麼一個如神一般的女子,存在過、歡笑過、舞蹈過……
“恨不能一見啊!”
莫玄、厲若海、言無忌、沈辰,齊齊不由自主,發自內心地感嘆出聲。
在他們的一旁。溫柔這個女子雖然不似他們那麼外露,卻也贊同地點了點頭。如此風姿,縱然同爲女子。也是心嚮往之。
倒是小蠻,伸出白生生的手指,指着雕刻中女子說道:“咦,這不是雲夢神女嗎?”
“雲夢神女?”
莫玄奇道:“小蠻你聽說過她?這是什麼人?”
小蠻歪了歪腦袋,有點疑惑地道:“小蠻只知道她是雲夢神女,你看,她的身上永遠都有云做的衣裳呢,真漂亮。”
“她是什麼人小蠻就不知道啦,沒有人知道,誰都不許提呢。”
經小蠻一指點,莫玄等人才發現,此前攝於這個女子的風姿,竟是沒有注意到無論在做着什麼動作,此女的周圍的確都有淡淡的雲氣環繞,如雲,如夢
如此女子,或許也只有在那雲和夢的彼端,纔能有的神女吧。
溫柔卻在其中,看出了莫玄等人沒有注意到的東西,感慨道;“神女是再是玉軟雲嬌,高潔清雅,這個男子也是配得上的,如此癡情人,又有幾個女兒家可以遇得到?”
說着,她伸手點了點了石碑的空白處,也就是那個骸骨手指深深地插入其中的地方。
莫玄等人先是不解,仔細一看,終於恍然。
若將石碑看做是一幅畫卷,那麼在青銅樹下,諸般神女姿態外,剩下的部分留下大片空白,也就是畫卷中的留白之法了。
那個骸骨主人凝指不動,深深陷入到了石碑中的地方,若是配上一兩行詩詞,一兩句情思寄託,當真就是完美了。
然而沒有,只有一根手指,一點凹陷,永遠地定格在了那裡。
“說不出,道不明,千言萬語,又怎能描繪出你風姿的萬一;
不能言,不能聲,三言兩語,亦豈能道盡我心中綿綿情思。”
“癡情至此癡情至死!”
莫玄看着眼前這一幕,恍惚間似可看到,一個遍植情花於深谷,只能將感情寄託於無盡的虛空與幻覺的男子;一個嘔心瀝血,把心目中最美好的景象,永遠地留在了石碑上的癡情人……縱然是到了死的那一刻,也無法把心中濃烈的感情表達出來,只能永遠的停滯在那裡,定格在那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衆人將情緒從那個男子從那面石碑中拔出來的時候,莫玄才悠悠說道:“真不知道當年,在這情花谷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這男子是先種植情花於此,還是先發現了萬藥玉餌的所在?”
“尋香貂是這個男子所養,還是偶然間把這裡當成了它的家……”
所有的一切,盡數成謎,或許他日機緣到了,能一探究竟。
在此時,只有在骸骨之側不遠處,大片青石板平鋪出來的一口類似井的地方,是唯一的真實。
——沼澤井!
青石鋪陳開來,獨獨在中間留出了方圓丈許的空洞,沒有鋪上,裸露出了漆黑如墨,又散發着淡淡藥香味的沼澤泥。
尋常沼澤中常見的腐爛味道,在這裡半點也無,那淡淡的藥香聞在鼻子中,更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雋永長久。
絢爛之極,歸於了平淡,不知道要多少靈藥,多少年沉積,才能醞釀出這一縷淡淡的藥香。
換在其他時候,莫玄等人怕是也會生出挖些這種藥泥帶走,其中蘊含了不知道多少靈藥精華,用以作爲種植靈藥的土壤再合適不過了。
可是在這個時候,在萬藥玉餌即將出世前,任是誰也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衆人甚至沒有踏上青石地板一步,好像稍稍一不留神,就會將萬藥玉餌驚動,導致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麼在手旁白白地溜走了。
在從厲若海口中得知了他們到這裡究竟是爲了什麼後,哪怕跳脫如言無忌,迷糊似沈辰,此刻也噤若寒蟬,生怕驚擾了什麼。
惟有那貂兒,或許是多年來重複了無數次一般,在骸骨的肩膀上愜意地眯了會,它便蹦到了青石板上。
在靠近沼澤井的地方,尋香貂人性化地蹲坐了下,兩隻小前爪託着腦袋,一對黑漆漆的小眼睛,滿懷着期待地盯着沼澤井中。
擡起頭來,衆人才發覺不知不覺中,一輪圓月已經高高地掛在了天上。
時間,近了。
月圓之夜,萬藥玉餌浮出沼澤,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否則就要再等來年。
明明知道一個時辰的時間綽綽有餘,即便是隻有一瞬,也足夠他取下靈藥,然而莫玄還是不由自主地有些緊張了起來。
關係太大,牽扯到莫父,莫玄便不復往昔的冷靜與淡然。
時間,一點一點地推移,很快,一個異狀出現在了沼澤井的上方。
融融淡淡粉色的煙霞,驀然憑空浮現了出來,又被迅速地排開,在上空處籠罩成了一個方圓數丈的圓形。
“是情花煙嵐。”
哪怕這煙嵐極淡,稍稍不留神就會將其錯過,莫玄還是第一時間辨認了出來。
想來,在這情花谷中,時時刻刻都有這樣淡淡的煙嵐在瀰漫着,只是其太淡了,淡得沒有了效果,淡到看不見其存在。
現在,它們卻突然出現,又被迅速排斥開來。
“這麼說……”
莫玄的眼中,頓時放出了光來。
同一時間,平靜得如億萬年一直如此的漆黑泥沼中,忽有氣泡“汩汩”而出,好像正在一點一點地沸騰了開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至少在莫玄眼中好像是一萬年,一點青翠如碧玉的顏色,從一片漆黑中冒了出來,對比鮮明,碧綠純粹到了驚豔的地步。
“萬藥玉餌!”
“出現了。”
一經開始,再無停止,漆黑的沼澤泥不斷地排開,一株恍若碧玉雕琢而成的靈藥,出現在了衆人的眼中。
細若嬰兒手指的枝幹,彷彿稍稍用力,就會乾脆地折斷;
纖似頭髮絲的枝條,上面掛着一片一片恍若翠玉雕琢而成的葉片。
葉片晶瑩剔透,極薄,極嫩,儼然是最稚嫩的碧玉片,在隨着輕風而搖曳。
每當這個時候,衆人心中就是一個顫抖,生怕風兒稍稍大些,就把葉片給吹走了。
當萬藥玉餌整體浮出了泥沼後,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香氣,撲鼻而來。
“嘶”
不由自主,深深吸氣的聲音,從莫玄等人,從小蠻,從尋香貂的身上,傳了出來。
萬藥玉餌的藥香入鼻,莫玄這才知道,爲什麼它的名字裡面有個“餌”字,若非還有一點理智,在聞到香氣的一瞬間他就想撲上去。
無上靈藥對生命本身的吸引,讓所有的氣血都在浮動,無法抑制的渴望在催促着……
……撲上去……摘下來……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