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園外的大街上,不知何時簇擁了大羣的人,有莫家子弟,也有其餘家族強者,不乏外來賓客。
這些人本來擁擠着,傾聽着園中情況,可當莫玄一身染血地走出時,不約而同地面露敬畏之色,退避兩旁,讓出了寬敞的道路來。
這個時候,任一個人,都不難看出莫玄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身後更是留下了一道長長的“血路”。
莫玄的神情依然堅定,但腳步已經蹣跚,渾身的肌肉更是每一塊都在抗議,都在顫抖,整個人好像隨時可能撲倒在路上,再不能站起。
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到莫玄身上的傷勢,看到流淌而出的鮮血,只覺得這樣的傷,這樣的消耗過後,若是換了他們任意一個,怕是都早已倒下了。
“他爲什麼還能堅持?”
在心生疑問的同時,不管是對他敬佩有加的外人,還是有着密切關係的莫家子弟,無論是何人,都沒有能從心中生出零星半點,去攙扶一下他的念頭。
不是不想,不是不願,而是不能
“如此男兒,豈用人扶?”
“如此男兒,又有哪個,能將他當做弱者攙扶?”
在所有人敬佩,甚至帶點畏懼的目光當中,莫玄面無表情,默默地走完了這條路。
一直到走進了莫家小院,面對家人的驚呼,莫玄方纔換上了一臉柔和,衝着擔心的家人點了點頭。
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什麼沉重的東西被放下了一般,莫玄徑直提起一桶井水,當頭澆下,衝去了滿身血污,繼而回到自己房間。
當他再走出時,已是一身點塵不染的銀色衣袍,除了臉色蒼白了一些,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儼然是濁世翩翩佳公子模樣,讓人怎麼也無法將他與此前酷烈與豪勇聯繫起來。
略微安慰了一下母親弟妹,莫玄從弟弟莫晨的手中接過一碗剛剛溫熱的湯藥。
這碗湯藥,早在他前往伏龍園前就熬煮得差不多了,一戰天翻地覆,湯藥卻不過剛剛溫熱恰可入口。
一內一外,彷彿是兩個世界一般,在院中的幾人,完全沒法想象,在這碗湯藥從灼熱到溫熱可用的短短時間裡,莫玄到底掀起了多大的轟動,經歷了怎樣的苦戰。
所有的一切,隨着莫玄端着湯藥,進入房中的背影,被隔絕。
此時,沒有浴血痛飲,豪烈勇悍的雄傑,只有一個溫柔地喂着自家父親湯藥的兒子。
莫玄將父親抱起,讓他不過區區幾天,就顯得愈發斑駁的頭靠在了臂彎處,隨後剩下的那手,一湯匙一湯匙地喂着湯藥。
突然,一聲悶哼,輕咳數聲,莫父猛地睜開了眼睛,眼中帶着幾分慌亂、恐懼,似在害怕着什麼。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莫玄,於是放心、疲倦地重新閉上了眼睛。
此時,屋外的世界隨着莫玄離去,衆人涌入伏龍園中,那一戰的結果傳遍了莫家莊園,既而傳入了十大世家,所有人的耳中。
無論是門戶緊閉的密室,還是往來絡繹的街市,不管是長輩商議,還是小輩談論,莫玄一戰捲起的風雲,席捲了每一處所在,每一個人……
大幕落下,風雲卻還在洶涌,只是這一切,都與莫玄沒有關係了。
光,透過窗子還有閉得不是很緊密的門縫,灑入了房中,灑在一身銀衣,溫柔地給父親喂藥的莫玄身上。
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在濃郁的藥香掩蓋下,幾不可聞,蒼白的臉色,在這並不明亮的光線下,也差不多分辨不得。
不知不覺中,這一幕定格,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第二日,清晨,難得的好天氣,溫暖的陽光讓室內的陰霾與壓抑都消散了不少。
站開了一步,生怕擋住了光線的莫玄,屏住了呼吸,靜靜地看着陶聖手在莫父的身上檢查、換藥。
“好了。”
陶聖手終於檢查完畢,一邊在銅盆裡淨手,一邊對莫玄說道:“非常好,穩定下來了,用不了幾天,人就會清醒。”
“太好了。”
莫玄長出了一口氣,輕鬆了下來。
“你也莫要高興得太早。”陶聖手搖了搖頭,望向牀上的莫父目露憐憫之色,“等他清醒過來,就會發現自己處在什麼樣的境地裡,長年累月下來,那種痛苦,更是可以把人生生的逼瘋了過去。”
“……”
莫玄喜色散去,沉默了下來,想到莫父將要面對的,將要忍耐的,不由得就把拳頭緊握,恨不得把什麼東西捏得粉碎一般。
良久,他方纔嘆息出聲:“我父雖無什麼大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不過他向來堅強,哪怕是爲了我等這些做兒女的,他也會堅持下來的。”
剩下的一句話,莫玄沒有說出來:“他一定會堅持到,他期望最高,堅信其爲天才,註定會功成名就的兒子,來救他出苦海的,一定”
“嗯。”
陶聖手點了點頭,畢竟見慣了這些,沒有再多說什麼,淨手完畢,站起來走到莫玄身旁,奇道:“咦,你倒是天賦異稟,竟然好得如此之快?”
看着他躍躍欲試的模樣,似乎還想伸手在莫玄身上檢查一番般。
陶聖手何等人物,經手過的病人無數,自身更是武道高手,昨日莫玄傷到何等程度,體內枯竭到怎樣地步,又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眼睛?
時隔一日,莫玄衣不解帶地照顧在莫父身邊,在尋常人等看來,與昨日相比並無太大不同,連那血腥味都相差彷彿。
可是一落在陶聖手這般醫道方家眼中,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神完氣足,氣血旺盛,內息充盈……除了些許外傷,你差不多已經痊癒了。”
仔細一觀察,陶聖手口中“嘖嘖”有聲,愈發地好奇了起來。
“陶老過譽了,莫玄不過皮糙肉厚罷了。”
莫玄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側移了一步。
他的恢復力如此之強,自然與衆神圖錄有着分不開的關係,尤其是不久前十方谷中天門戶洞開,涌入了不少中天神力,爲衆神圖錄所吸收之後,效果愈發地明顯了起來。
外傷的癒合衆神圖錄似乎幫助不到,然而內息的恢復,氣血的再造,精神的彌足,這些涉及到人本源的部分,都被衆神圖錄加強到了近乎非人的地步。
“好深厚的本源,僅此一點,日後你修行就要比他人占上了不少便宜,得天獨厚,莫過於此了。”
陶聖手捻鬚微笑,在他這般醫道高手眼中,本源的充足遠遠比什麼肌肉發達,氣血雄厚之類的來得重要。
所有外在都可鍛鍊,唯獨本源的厚薄,後天雖可保養,卻難以突破先天的限制,正如其所言:“得天獨厚”。
強忍下檢查一番的心思,陶聖手對莫玄更是看重,不由得便想起了昨日裡,吳起對他所說的話來。
……
“陶老你若想在中天重振聖手門,那就不妨多下本錢吧”
“莫玄,不會讓你失望的。”
……
“希望你真的不會讓老夫失望吧”
陶聖手神情陡然間一肅然,彷彿下了什麼決心似的,正色道:“莫玄,你隨老夫過來,有些話要與說。”
“嗯?”
莫玄疑惑地望了陶聖手一眼,只見他沒有在此地細說的意思,徑直提着藥箱,向着門外走去。
遲疑了一下,莫玄還是緊跟在陶聖手的身後,隨着他一路走到了小院中一處無人角落。
在一株老樹蔭下,陶聖手停了下來,回過頭道:“欲救你父,方法不止一個。”
此言一入耳中,莫玄眼中精光一閃,頓時定下來心神,躬身道:“請陶老指教。”
“欲救你父親之傷,老夫細想多時,無非四條道路。”
陶聖手話剛說完,莫玄神情就是一動:“竟有四條之多?”
“其一便是早便與你說過的醫療神通之道了,無論是尋得箇中高人,亦或是你莫玄自身學得,皆可救得汝父”
莫玄點頭,知曉陶聖手定有下文,並沒有插口說些什麼。
果不其然,緊接着陶聖手便開始倒出真正的東西了。
“除此之外,尚有藥、血、魔,三條道路,當日不提,實是皆爲不易也。”
陶聖手的眼神,不覺間有些飄忽,似是目光透過面前的莫玄,院中的光景,一直看到了無限的遠方一般。
“諸天萬界有神藥無數,傳說中的虛還草,返天露等等,皆有追本溯源,再造生機,重塑肉體之神效,若能得之,再尋得用藥高人,君臣佐使用藥,汝父這般傷勢,痊癒可也。”
忽略了陶聖手語氣中的恍惚之意,莫玄大爲興奮了起來:“這般傷勢,竟然還可以用藥救治”
這個時候,莫玄才恍然驚覺,固然已經身處這個世界十餘年了,但畢竟限於眼界,亦困於前世經驗,竟忘了這畢竟是一個諸天萬界並存,玄奇無比的大世界。
前世以藥不能愈的重傷,在這個世界上,未必就沒有對症的神藥。
得知了這個消息,他再也壓抑不住,連忙問道:“陶老,請您告知莫玄,哪裡有類似靈藥,何方又有足以用藥的高人?”
陶聖手收回了那種帶着幾分緬懷的恍惚神色,並沒有直接回答莫玄的話,而是從彷彿不着邊際的地方談起:
“老夫出自中天醫道傳承,號爲‘聖手門’。”
“門中有兩支,別傳‘醫’‘藥’之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