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園嫡系高牆之內,一處中心位置宅院。
“莫玄!”
漸漸入夜,正是炊煙起時,晚飯時分,喧鬧了一天後剛剛沉澱下來的安靜,就爲一聲怒吼喝破。
“你殺我孫兒,老夫豈能與你干休?”
怒吼聲的源頭處,一座由青石砌成的練功房內,一羣莫家小輩噤若寒蟬,中間圍着一具白布被掀起的屍體。
屍體自是莫石。
在莫石的屍首旁,莫玉戰戰兢兢地跪倒在地,旁邊站着一個鬚髮皆張,顯然怒到了極點的老者。
這個老者威武雄壯,體魄壯年漢子也遠不能及。他的鬚髮泛出紫光,砸到石牆上的手臂亦有淡淡的紫色光輝,好像是由紫色的金屬鑄就而成的。
循着跪成了一圈的小輩們驚駭的目光望去,正可見得老者整隻小臂連同拳頭,都深深地沒入到了青石當中,含憤一拳的恐怖可想而知。
他,就是莫家執事大長老——莫無非!
“哼!真是好膽子,好大的膽子啊!”
莫無非餘怒未消,手臂震動了一下拔出。整個過程中,有紫光從青石上迸射而出,大片的青石如同風化腐蝕了一般,化作沙礫散落下來。
“都給老夫滾起來,還像我莫家男兒的樣子嗎?”
“老夫還沒死呢,晦氣,出去不要說是老夫的種,丟不起這個人。”
莫無非怒吼着,還不忘一腳踹去,直接將莫玉踢了個跟斗:“你也給老夫起來,沒用的東西,莫玄惹你了嗎?礙着你了嗎?”
“嫉妒?這是男人做的事情嗎?”
他越說越怒,要不是看莫玉有傷在身,恨不得追上去再給他一腳:“去也就去了,竟然連人怎麼出手的都沒看到,就屁滾尿流還搭上了莫石,你……”
“氣死老夫了。”
莫無非反手一掌拍在練功房的青石牆上,整個通體青石砌成的石屋都在顫抖戰慄,大片大片的紫光從青石內部迸射出來,偌大的一面石牆直接坍塌。
“這要是拍在人的身上……”
明知道那是自家長輩,在場見得這一幕的莫家人還是不由得恐懼戰慄。
看着莫無非發怒,莫玉等人連吭都不敢吭一聲,一個個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好半晌,莫無非才勉強平靜了下來,一手將莫玉提溜起來,喝問道:“你說莫玄還在他家裡,老七也在?”
“是~是的。”
莫玉結結巴巴,在自家爺爺面前,哪裡有平時風神如玉的模樣。
看着他的樣子莫無非就忍不住皺眉,厭惡地一甩,把莫玉扔到了地上,口中喝道:“老夫的臉面都讓你這沒用的東西丟盡了,一把年紀,要與小輩爲難,哼哼,好了不起啊。”
聽到這句話,莫玉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希翼地問道:“爺爺,您打算去教訓那個莫玄了?”
一直到現在,莫玉的腦海中還回閃着莫玄那鄙夷輕蔑的態度,這簡直比傷了他,殺了莫石,更讓他無法忍受,只覺得自己的驕傲在那一刻被踐踏如泥。
“這小子雖不成器,也是我莫無非的孫子,是別人想殺就殺的嗎?”
莫無非冷冷說着,這正是怒意再不可遏制時候的表現。
“老七還以爲他能阻得了我嗎?老夫一時義憤,爲孫報仇,家主長老們又能怎麼重罰於我?”
“莫玉,給老夫滾起來,頭前帶路。”
莫無非說着,又是一腳踢在莫玉身上,直接將他從地上踢得騰空而起,穩穩落地,竟是連皮毛都沒有傷到。
莫玉大喜,正要帶路呢,練功房外忽有一人狂奔而入。
“爺爺,莫玄……莫玄他……”
那人話尚未說完,就被莫無非一把提起,喝問道:“他怎麼了?人在何處?”
看到這個堂兄入內,聽到他的話,莫玉恍然大悟,這才知道莫無非竟是早有準備,派人去監視了莫玄的動靜。
“好,太好了。”
“莫玄,這次看你還不死?”
莫玉獰笑着,恨不得馬上看到莫玄跪在他的面前,恰似不久前他癱軟在莫玄眼皮底下一般。
“武庫,他跟七爺爺一起去了武庫。”
報信的人被提着領子舉起來,一口氣憋着險些炸開了肺,連忙大聲說道。
“武庫……”
莫無非手一鬆,報信人直接跌落在地,大口喘着粗氣,好像剛纔那一下就幾欲讓他窒息了一般。
“武庫”二字入耳,練功房中有幾個年紀大一些的先天強者們一個個臉上失色,如莫玉等年輕人卻是一臉茫然,不知道莫無非爲何一下安靜了下來。
“爺爺,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莫玉按捺了一下,終究沒有忍住,挪到莫無非的身旁低聲地問着。
“出發?”
莫無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瞬間暴怒:“滾,都給老夫滾出去,全部滾!”
吼聲如雷,震落煙塵無數,整個青石砌成的練功房都在顫抖戰慄,好像隨時可能轟然塌陷下來,將一切掩埋……
……
時間倒退回片刻之前,莫無非在家中大發雷霆的時候,莫七與莫玄一老一少,正來到莫家武庫外。
未曾至此前,莫玄也曾想象過莫家武庫會是什麼模樣,是高牆深院,還是禁戒重重,抑或是機關處處,深埋地下?
一直到了跟前,他都沒有反應過了,眼前這個普通尋常的破敗小院,老朽樓閣,就是傳說中的——莫家武庫。
此時正值日落月升,清輝遍灑,破敗小院中並不昏暗,仍能清晰地看到一個耄耋老者拖着掃把正在向老朽的樓閣處走去。
在他的身後,小院角落堆滿了枯葉,配上老者遲緩蹣跚的動作,整個情景就好像從古老與荒涼中躍出的一般,讓人生不出打擾之意。
“莫七奉族中命,攜小輩莫玄前來武庫,請老爺子酌情傳予先天功法,爲我族中再添英才。”
莫七以莫玄從未見過的恭敬,對着那個拖着掃把的耄耋老者一躬到地,聲音一改往日的雄渾,好像生怕打擾了什麼似的。
“是小七啊,進來吧。”
“你這娃兒從小就調皮,明知道人老嗜睡,還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我老人家。”
耄耋老者顫顫巍巍地用掃把揚了揚,含糊的聲音傳來,隨後頭也不回地,就走進了樓閣當中。
“還好,還好,再晚來片刻,老爺子進了房間,這武庫就再不準人前來了。”
“要是那個時候到,進不去是鐵定的,保不準還得挨頓臭罵,絕對不會這麼好說話。”
莫七直起身來,擦擦冷汗,臉上有幾分尷尬之色。
莫玄強忍着沒有笑出來,老大的人了,平時在晚輩面前擺足了長輩的架子,現在被人一口一個小七、娃兒地叫着,臉上自然是掛不住的。
他沒敢表露出來,不然莫七不敢跟那個老爺子怎麼樣,可不代表會對他客氣。
莫玄平復了一下僵硬的臉,方纔笑着問道:“七爺爺,這裡就是武庫?怎麼這麼……”
“冷清?疏鬆?”
莫七不等莫玄把話說完,一邊領着他走進樓閣,一邊解釋道:“莫玄啊,你要明白,這個世界,不是強弓硬弩,人山人海,就能橫掃的。有的人只要有一個,站在那裡,就是天他塌下來,也奈何不得他要守護的東西。”
“老爺子,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句話傳入莫玄的耳中,讓他的腳步不由得頓了一下,只覺得一股氣從胸中騰起,勉強壓抑着纔沒有激發出劇烈的咳嗽。
莫七的話裡面,隱含着一種高山仰止,一種腥風血雨,哪怕避居一隅,手持掃帚打掃庭院,好像將過往的繁華盡掃,仍然能讓人不敢冒犯。
能做到這一點,莫玄只要稍稍一想,就不難明白在那莫七不言的過去,這個掃地的老爺子肯定曾轉戰天下,做出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虎老餘威在,能震懾百獸,前提是他曾有呼嘯深山的霸道,予取予求的強大。
“一身轉戰三千里,仇讎皆喪膽;一劍能當百萬兵,羣雄齊束手!”
“我,也要成爲這麼一個人。”
莫玄幾乎忘了自己是怎麼跟着莫七走上了樓閣三層,依稀只記得從第一層起,樓閣中就擺滿了各種書籍。
有竹簡、有皮卷、有石板、有紙張……零零總總,不知多少時代,幾經流傳,能在歲月的侵蝕與莫家的挑揀下進駐武庫的,可曾有一平凡?
一直到了三層,那汗牛充棟的書冊不見了,只有寥寥無幾的石板堆放在四周,中心處一張搖椅,老爺子閉着眼睛躺在上面,狀似酣睡。
“嘎吱~嘎吱~”
那看上去幾乎與老爺子一般年紀的搖椅,發出着不堪重負的聲音,也是樓閣三層中唯一的響動。
莫七與莫玄站在老爺子面前,靜靜地等候着。
良久,那“嘎吱”的聲音忽然消失,老爺子睜開了眼睛,一般的渾濁昏黃,與普通的暮年老者無異。
“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老爺子的聲音含糊不清,稍稍分點神,就聽不真切了,莫玄自然不會犯下這種錯誤,連忙恭敬地行禮道:
“小輩莫玄,拜見老爺子。”
“娃兒你很機靈啊,老爺子好,就叫我老爺子,我的名字早就忘掉了,你也不用打聽,小七他也不知道。”
老爺子笑呵呵的,上下掃了莫玄一眼,接着道:
“我莫家武庫,有先天武學一百七十六門,各種拳腳刀兵暗器之學不可計數,輕身騰挪吐納之法堆積如山,皆是我莫家千年積累,爲後輩計建此武庫以收納。”
“娃兒,你可想好了要學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