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黃龍,一縷青煙,數裡之地,不過瞬息。
從高牆外一直延伸到莫玄所處的地方,有大片的林木,左傾右斜,不是爲狂風傾倒,而是兩人從樹梢上踩水般踏過造成的。
“轟轟轟~”
連環轟鳴之聲,兩人一路交手,頃刻之間,縱躍到了莫玄附近的一小塊空地上。
“好,莫老七,接老夫的黃沙大手印。”
爽朗的笑聲傳入莫玄的耳中,幾乎在同一時間,漫天昏昏,黃沙彌漫,凝成一隻巨大的手印轟出。
“沙沙沙~”
昏昏黃沙籠罩範圍內,十丈方圓內樹木搖曳生姿,落葉飄零而下,一印既出,草木皆枯。
本是潮溼溫暖氣候下長成的植被,移植到無垠沙漠中,自然只有這麼一個下場。在黃沙大手印下,這方圓十丈內的植物好像真的被挪移了一般。
如斯威能,爲莫玄十六年來僅見。
“磐山,鎮!”
莫老七的聲音響起,有山之厚重,從天而降的威勢,好像在無垠沙漠之中黃沙初起,一座高峰便鎮壓下來。
瀰漫天地黃沙,從天而降高山。
明明還是在莫園之中,莫玄卻好像能看到二者真實地出現在他的面前,時而爲黃沙堵住了口鼻,時而感覺揹負了山嶽……諸般幻象迭起,天旋地轉下直欲嘔吐。
“痛快,痛快!”
“老黃,今天到此爲止,改天再打過,家主設宴款待於你,有我莫家嫡系精英在座,去得晚了不好。”
一個手持銀色龍頭杖,鬚髮如銀龍的老者穩穩地落在一株筆直的大樹上,腳下樹梢隨風晃動,他亦隨之搖擺,卻穩如腳踏實地,正是莫家老七。
“那是當然,改天吧。你莫家人才輩出,老夫正好見識一下年輕一輩又有了什麼英才。”
在莫老七正對面的一塊怪石上,一個滿面虯髯皆黃如染沙塵的老者站立着,猶自保持着一掌推出的姿勢。
無論是莫老七還是這個黃沙手,都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但皆精神矍鑠,身姿挺直,精氣神不讓壯年。
“走吧,回去,莫讓族長還有小兒輩們等急了。”
莫老七笑了笑,從樹梢上一躍而下,與黃沙手並肩離去,他們兩人好像壓根就不曾注意到莫玄的存在一般,一直到臨去前那莫老七才衝着莫玄所在的方向點了點頭。
“這就是先天境界的高手?”
“先天武學的交鋒?”
此前的一切讓莫玄目不暇接,一直到此時才一口濁氣長長地吐出,不覺間竟是屏氣斂息良久,憋得胸口悶痛。
“怪不得,當年七爺爺會是那個反應……”
幾年前,莫玄嶄露頭角,就是這個七爺爺出面考察,不過所有的讚譽與看重都是衝着他本人的“天才”而來,而不是發勁法門本身。
“先天境界……先天武學……”
莫玄用了好大的力氣,纔將心中的激盪壓了下來,深吸了一口氣:“我也行!”
“三天之後,祭祖啓神,就是一個機緣。”
“七爺爺,黃沙手,我莫玄一定會趕上你們的。”
遠方,高牆在昏暗的天色下,顯得愈發的深沉灰暗,如一道鐵閘,隔斷了天地。
莫玄深深地凝望了一眼,旋即轉身繼續前路,片刻之後,一處偏僻的獨門小院落,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隨着風兒,幾個熟悉的聲音依稀傳來,不過家長裡短,卻讓他臉上的線條一下子柔和了起來。
“呼~”
莫玄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臉上掛上了溫暖的笑容,伸手推開了柴扉。
“到家了!”
水井青苔,老樹斑駁,鵝卵石鋪路,遍植在園中的不是花木,而是種種菜蔬。
走在這看了十六年的熟悉中,莫玄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玄兒,你回來了,快快坐下,怎麼比平時晚了,飯菜都要涼了。”
剛一進門,迎面就是母親張氏的嘮叨,不過三十許人,臉上已經有了皺紋,這皺紋在莫玄的眼中就是慈祥與溫暖。
“哥哥~”
兩聲清脆,一男一女,一個十歲上下,一個不過五六歲的年紀,正是莫玄的二弟莫晨與三妹莫欣。
聲音剛落,一個嬌小的人影就撲了上來,一頭扎進莫玄的懷中蹭着,嬌聲道:“哥哥,二哥欺負人家。”
“哈哈,小晨哪敢欺負你,不怕哥哥揍他嗎?一定是欣欣你又調皮了吧?”
莫玄笑着,抱着如樹袋熊一般掛在他身上的莫欣坐到了位置上,對飯桌上從他回來就一直微笑不語的中年人道:“父親,我回來了。”
“好,回來就好,三天後的祭祖啓神雖然重要,但也不要練得太累,我兒子一定沒問題的。”
中年人正是莫玄三兄妹的父親——莫父莫言,他接着說道:“欣欣,不要纏着哥哥,讓他去清洗一下,再來吃飯。”
“哦。”
莫欣不甘不願地從哥哥的身上爬下來,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看着她委屈地癟着小嘴的模樣,莫玄笑了一笑,起身回屋換衣裳。
在他離開的同時,莫父持着刀具盤子向着院中走去,莫母張氏到廚下忙活。這些都是每日裡莫玄回家後定要發生的,莫晨與莫欣兩兄妹早已習慣了,自顧自地吃着,卻沒有人注意到莫玄的背影頓了一頓,再走出時顯得沉重了不少。
片刻之後,莫玄換了一身寬鬆的衣裳坐到了位置上,緊接着母張氏端上熱騰騰的飯菜,莫父也託着盤子從院中走了進來。
人未近前,盤中一股清涼的香氣就遠遠傳了過來,莫晨和莫欣兩個小孩子狠狠地抽動了一下鼻子,眼巴巴地看了一眼,強忍着扭過頭去。
這,並不是爲了他們兩個準備的,也不是給他們解饞用的。
“玄兒,今天爲父又收到了一尾冰玄魚,凍得熟了,你速速吃下,好再漲些氣血。”
莫父滿臉笑容地走到飯桌前,將一盤切成了魚膾的冰玄魚放到了莫玄的面前,笑眯眯地說:“我玄兒天生不凡,又刻苦努力,哪有不成的道理,祭祖啓神後你一定能成就先天高手,爲父高興啊,哈哈哈~”
“父親……”
莫玄開了開口,一時竟是不知要如何說起。
冰玄魚,產自寒潭數十丈之下,本質冰寒至極,又有特性,在宰殺後浸於水井中,就會自然“凍”熟,無須煙火。
這一奇也就罷了,關鍵冰玄魚並不是普通的美味,而是對練武之人很是重要的一道珍饈。出產冰玄魚的那般環境,多在高山之巔,人跡罕至,故而也算是稀有了。
窮文富武,非是虛妄。練武之人,氣血爲重,氣血不足,技巧再強也是無用,功法再深也只會先傷了自己。
能增益練武之人氣血體魄的靈藥並不少,不過那些東西多半採集困難,煉製難度亦高,多壟斷在高手之中,非是錢貨所能收集。
莫家中自然有,但那不是莫玄他一個旁系子弟所能享有的,這冰玄魚已經是莫父傾盡全力所能弄到的最好的東西了。
就是這般,花費也是驚人,以莫父掌管莫家一家商行的身份,也弄得傾家蕩產,十餘年竭盡所能供應,愁出了一頭斑駁老態盡顯。
這十餘年,不僅僅是這冰玄魚,莫玄練武產生的耗費無可計量,這一切都是眼前這個不起言的中年人承擔下來的。
爲了這些,他放棄了華服美食,出入車馬,就是每日往返浮雲山城與莫園,也是駕着牛車前去,其中不知道多少嘲笑譏諷,莫父都默默地承受了下來,在妻兒面前永遠是一臉的笑容。
“父親……”
莫玄終究沒有說出什麼來,該說的早已說完,他夾起冰玄魚來放入口中,無上美味卻如嚼臘,強自嚥下後一股熱流在體內流轉,帶動了氣血如同沸騰了一般。
“我要讓父親母親不用再辛苦勞作受小人嘴臉,衣華服饗美食,居廣廈豪宅,出入有千里駿馬拉車,所遇皆崇敬目光……”
一口一口地吃着,莫玄貌似平靜,胸中卻有岩漿般沸騰翻滾。
一會兒功夫,即便是細嚼慢嚥,一盤冰玄魚片也是盡了,莫玄所在的地方如蒸籠一般,絲絲霧氣冒出,漸至濃郁遮掩了面貌。
“撕!”
莫玄一把扯去了上衣,連同懸在脖子上的玄玉佩一起丟在了地上,一竄而出,人已出門,聲音方纔傳回:
“父親母親慢用,孩兒要運功消化一下。”
話音未落,院中已經響起了呼喝之聲,拳腳收放間,鼓盪破風。
“玄兒怕是又要突破了,這冰玄魚沒有白弄。”
莫父美滋滋地望向院中,一邊想着,一邊俯首將跌落在衣物上的玄玉佩撿起,在手心中摩挲着。
“父親。”莫晨拉着妹妹湊了過來,看着莫父手中的玉佩好奇地問道:“這塊玉佩真的是哥哥出生的時候就含在他嘴裡的嗎?”
“噤聲!”
莫父神色大變,臉上的驕傲之色褪去,一片凝重地說道:“爲父交代過你們很多次,切忌不可再提及此事,你哥本就有天才之名,再有含玉而生的異狀,定然爲小人所妒,暗中加害。”
“以後就是在家中,也休要再提起。”
“哼,要不是你母親多嘴……”
莫父正在埋怨,兩兄妹囁囁嚅嚅,張氏自知理虧低頭不語的時候,一聲長嘯從院中傳來。
“玄兒!”
莫父長身而起,激動、欣慰之色,溢於言表。